这一年 ,我几乎不敢打电话回家

要不是猛然看了日历,我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年快结束了。一年了,时间的匆匆不免让我唏嘘,却又让我在年末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这一年,我几乎不敢打电话回家。每个月和家里的100分钟免费通话,到了月末至少还有85分钟。

这一年,我几乎不敢打电话回家。是害怕听到他们的声音,害怕问到他们的工作,害怕面对他们已经一年没有活干的事实,害怕知道他们每天待在家里闲得发慌而内心焦虑不安,害怕他们一声声问我有没有钱了,没钱了就说一声,给你打过去。

这一年之前,至少会在一周打2次电话,每次都会聊很久很久,谈生活,谈未来,无所不谈,甚至偶尔我爸还会很矫情的发一些很文艺的话鼓励我,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却又自学得许多知识,偶尔吟诗作赋,也常给我补许多鸡汤,让我心安。但这一年,几乎没有,甚至会出现我一个月只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不是说我没良心,说我不孝,只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拨开那个号码,我害怕每一次与他们的通话在问了:最近有活干吗?然后戛然而止。每一次谈到这个问题,他们只是默默回了句,没有,然后就互相不说话了。他们在发愁,我也在担忧,所以相顾无言。所以,与其每一次的通话让双方难受与担忧,倒不如不通话。这样一来,我会害怕给他们打电话。

他们没活干,整整一年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年来家里一分收入都没有。一年没有收入,对于一个极其普通甚至贫困的农村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大概许多人都懂得吧,如果在以前,很可能我会被辍学。2008,当举国同庆奥运举办之时,我的家庭,我的父母,却在过着极度贫困的日子。母亲患病,父母与妹妹同遭车祸。我不知道我们一家人是如何挺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我只记得父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其他的事不必担心。也许是上帝可怜我们,让我在09年中考顺利被免费送到广州就读。于是,我开始了一个人的异乡求学的旅途。

我曾以为,那一年是我们家最大的劫难,熬过了那一年,以后的日子都是春暖花开。可是,我却怎么料得到五年后又深陷在贫困的泥潭里,无可自拔。

开学要回武汉那天,母亲本来告诉我,你先回校吧,过段时间再给你打生活费。却在我准备要走时,父亲冒着雨出去给我借生活费,一贯不愿求人不愿低头的他,为了我,低头借钱,我很难想象坚强了半辈子,自立了半辈子的他,如何跟别人开的这个口,开这个口对他来说又是多么艰难。可是,为了女儿的安心,他去做了,他低头了。当母亲把钱交到我手里时,我背着她流了泪,我不知道那时候的眼泪是痛是心疼是不孝还是什么。后来,我再也没有问过家里拿过钱,我靠自己一点点兼职养活自己。所以我会在开学时去找了有工资的实习,尽管那段时间我感觉很累,每天又上课又上班,每天下了公交之后只想呕,每次上班回来头疼得厉害,但我还是坚持了一个月,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放弃了。我会拼命的在楼管会值班,常常一个人要值两三个人的班,不敢说不累,但为了生活费,得坚持,除了咬牙坚持,还能做什么?

暑假手机就坏了,他们说过好几次给我打钱买手机,我都拒绝了,我知道,如果我再跟他们拿钱买手机,意味着父亲再次低头借钱,低头这种事,对他来说,一次就是最大的伤害了,我又怎么忍心再伤害他一次?我最爱的父亲。后来借了别人的手机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用自己在工资在双11买了个699的手机。买手机时,其实不打算告诉他们,是害怕他们会担心我没钱,所以瞒了很久。

11月初,因为家里有事回了趟家,母亲打来电话说让我不要回去,她说来回的路费太贵了,她心疼钱,毕竟在这样的日子每一分钱对家里来说都很珍贵。可是我坚持回去,因为我知道也许很多东西不能用金钱衡量,钱没了可以再挣,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坚持要回去,母亲拗不过我,就说了句,那你回来吧。我一到家,父亲马上塞给我钱,他说,拿去做车费吧,我拒绝了,说了句:你自己都没有了,给我干嘛,我自己有钱。那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眼里的泪花。

回家时看到家里什么菜都没有,除了简单的2个白菜什么都没了。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他唯一的习惯是吃点水果,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在这一年里,他们几乎不买肉,更别谈水果,即使买了肉,每一餐也就放个三两片,母亲舍不得吃,都留给了父亲。

我恍然我看到他发胖的身体,很心疼,却不知怎么办。所以,在我回武汉之前,给他们买了很多菜,买了水果,虽然被母亲说了一顿,但也值了。

回武汉之后,更害怕给他们打电话了,除了会告诉他们一些比赛获奖的喜讯,几乎不会跟他们通话了。母亲一向节省,所以她一贯不喜欢我到处跑,因为她就是害怕我花钱,所以我去浙大,她说过让我不要去了,只是我始终坚持,但我花的是我的工资和奖学金。也许是上帝还是偏爱我吧,至少在家里极其困难的这一年,让我得到了很多机遇,至少我还有奖学金,还有助学金,还是一些比赛很零散的奖金,还有自己的工资。

上次给母亲打电话说,鞋子都被我弄得漏水了,想去买双鞋子,但后来没买到,就随口说了句,我将就着吧,不想买了,然后母亲一直惦记着:”不买了,你去浙大穿啥,浙江那边很冷。“母亲永远这样记挂着我,即使她身无分文,却也不想我受苦受难。

妹妹这一年高三,我不敢让她因为钱而落下学习,所以我会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她很懂事,她总是说:“姐,不用给我打了,你自己都没有。”简短的话语,我却哭了整整一夜,是恨自己的无能,也心疼她的担当。这个年纪的她,不该承受这样的苦恼,该承受的,是我。

寒假选择留校,骗他们说,打算留下来看看书,其实看书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很简单的就想留下来做些兼职,至少,回家时能在过年时买些年货,所以,我找了兼职,找了实习。

今晚给他们打电话,母亲又担心我没钱用了,担心我买不了回来的车票,担心我吃不好穿不暖,直到我告诉她,奖学金发了她才安心。然而事实上奖学金因为我填错卡号没发下来。

昨晚职规决赛结束后,我突然不想考研了,虽然我喜欢社工,但我的情况也许不允许我继续选择社工了,也许这时候我凭借现在的能力去找工作,能找一份好工作吧,至少不会让他们这样终日担忧了。至少他们不会那么累了。

父亲每次说,看到我这么拼这么累,他很难受,可是,现在的我,不拼能行吗?不拼我以后会有什么?我一无所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每次安慰父亲,每次都告诉他:“没事的,这样的日子终会过去,人生嘛,没必要天天与钱打交道,既然生活这样安排了,那么就继续享受吧,每天你可以出去钓钓鱼,与其担忧,倒不如换个心态活着。”但,我又怎么骗得过自己?

我怕父亲无聊,怕他在闲下来的日子胡思乱想,所以给他买了本字帖,告诉他,每天可以练练字。

不知道为什么,从敲击题目写到这里,眼泪都是止不住,我把父亲屏蔽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也许懦弱,但我不想让他们继续担心。

这一年,快过去了,明年,会不会是另一个景象?上帝不是偏爱好人吗,像我这么好的姑娘,会不会在明年,也会有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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