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时候，我的体育成绩总是最后一名。

人高马大，空长一副皮囊，说的大概就是我这样的人。常记得呼啸而过的北风，以及常常在及格边缘徘徊的自己，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情况也不见起色。

有些时候，人生的轨迹，不是努力就可以把握的。除天赋以外，你或许需要比别人百倍努力，也只能达到十分之一而已。不公平这件事，你从来怪不得别人。

年少时害怕失败，于是把自己的无能无限放大。许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已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抬头看一眼任何人，也把这种抑郁藏在了心底。

终于有一天，我没有去上体育课，像个失落的孩子一个人躲在操场背后的小树林哭。那时的体育老师，是一个个头很小又很精神的女人，她把一支雪糕递给满头大汗又哭得压抑的我，说：“不要太计较成绩，不是谁都非得去拔得头筹的。太重视结果的人，很容易遗忘过程的美好，而忘了初衷。”

后来的一两年里，每天早上，我会很早起床跑步，我会认真参加每一次训练，虽然体育还是那么糟糕。

但那些年坚持不懈的晨练，让我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也让我懂得，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岁月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反馈给你。

曾经有一篇文章写外国著名作家的退稿信，名单上有许多人，包括福克纳、奥斯丁、福楼拜、海明威、毛姆，他们在我们这些读者看来，是那么难以企及，光彩夺目得那么理所当然。可是，他们却还是经历了普通人的遭遇，他们唯一不同的，大约就是有了普通人所没有的天赋和历久的坚持。

我说这个并没有想安慰谁，只是想说任何我们看到的光鲜亮丽的人，谁不是在岁月里摸爬滚打一路走出来的？谁又能在一路奔跑的时候，就能看到终点的风景？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期待一种能够立刻看到答案的生活，就好像一张考卷，前一刻交卷，后一刻有了分数。但事实是，人生冗长，无论你大刀阔斧地前进，还是亦步亦趋地小心行走，都不是快刀斩乱麻般地生活了断，而是在一肌一理地生长中和岁月水乳相容。

但我们也要清楚知道，我们大多数人这一辈子，注定会平凡，然而平凡人也可以有平凡人的从容。

我曾经遇到一个老人，前两年刚刚去世，去世那年她90岁。她让我知道，你做的许多事，并不需要最直接的答案，岁月给你的馈赠是让你更加容光焕发，更加喜欢生活。

这个老人啊，曾经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识字、懂针线，可惜时代早已让名门望族留在了历史里，而那些曾经是千金小组、少爷，就这么在滚滚尘世间变成了普通人。

退休之后，他在我们家附近摆一个很小的摊。她是一个很高很瘦削的老人，这样的人，年轻时穿旗袍的样子一定很美吧。

她常常梳很好看的辫子，垂直挂在下垂的胸前，偶尔会把头发盘起，戴上传统的发簪。她会涂很红的口红，也会搽一些香粉。那些年，我叫她外婆，她会咧着红唇对我笑。

她的摊真的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一张桌子，旁边还有一个载货的小三轮车。老人东西卖得随意，专卖一些香囊和香袋，也偶尔会卖时令的艾饺和粽子，高兴的时候，把自己用过的皮夹丢在摊上，看看有没有有缘人带走。

因为是在同一条街上，母亲自然对她是有所耳闻的。但她自己，从来不说。一个人的时候，就坐着看报，有人来了，起身聊天，如果买主出现的时候，正是她聊天兴头上，她索性让买主把钱丢在她的小盒子里，自己取一个就是。

她好看的样子，总是让人疼惜，这样一个老人啊，虽然打扮得依然俏丽，可白发苍苍难免就有了风霜，可是，谁又真的懂她呢！

记得有一天，一个外地的游客，说要买了她所有的东西，希望她早点回家。

老人笑了：“你以为我是因为穷才来外面摆摊讨生计的吗？我是想外面度个高兴的晚年而已。”说完，还与人合了一张影。当然，这张照片再也没有寄回来，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后来的许多年，她每个早上都会出来，从六十多岁到八十多岁，记忆中的她，除了节假日，几乎天天出街。她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坐在那里，与人聊市井事，也开怀大笑。她还是那个好看的模样，任凭岁月流动，每天都无忧无虑。

“你每天赚多少钱？”有人问她。

“没赚，可是我高兴啊。”他笑得特别大声。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来没有老过，还是那个样子，除了步履缓慢，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而她的孩子也说，这个老太太啊，最让人羡慕的，就是身子骨和高兴劲。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三年前的一个晚上。那一夜，我们坐在河边，她和我说了许多感言，却独独不提她从前的身份。

“我活到这个年纪，真的只想到两个字<知足>。年轻的时候，要懂拼搏，年老的时候，要知进退，但一生最需要的，是从容。从容这两个字啊，说说多容易，可我们的人生，拼命地在争取一些什么，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时间宝贵，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保持一颗向上的心很好，保持一颗不功利和不浮躁的心，也很重要。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好的事，是活到了这个年纪，无病无痛。”

这次见面后的第二年，她就离开了人世，当时也没查出什么病，就像是蜡烛干了油就慢慢暗下去了。

后来的后来，我常常想起这些话，天地之间，谁都想以最舒服的状态生存，而这样的状态，就是从容。

博尔赫斯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他说：“日子就是一张琐碎小事织成的网。”

是，日子，就是网啊。我们都在网中活着，与岁月纠缠在一起丝丝入扣，我们要有平铺直叙的从容，也要有憧憬未来的勇气。岁月会给人报应也会给人报价，而给予从容的人，一定是最友好和温暖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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