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坐骑

我的坐骑,是一辆普普通通的自行车。它没有唐僧骑的小白龙身上那股仙气,也没有有钱人所开的奔驰宝马那般奢侈,它有的只是简单与轻便。

时间追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就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对它心驰神往了。可不,读师范时,在街上经常看到打扮入时的女郎或者小青年,他们烫着卷发,或者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子,脚蹬增高鞋,敞开着上衣,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你身旁疾驰而过时,你能不羡慕与神往吗?

时间飞快,一转眼我就从师范毕业了。毕业后,我走上了工作岗位,开始了我的教书生涯。

那时分配是定向分配,你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个别特殊情况除外)。我来自于农村,自然要回到农村。我的家乡很贫穷,毕业时水电还不通,出门全靠两只脚。我分配的学校离家很远,我每天都要起早,不然就误了上班时间。“要是有一辆自行车那该多好哇。”此时的我,对自行车的向往就更加强烈了。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我只能寄希望于自己。

工作头一年,我的每月工资不到六十元。半年下来,除了开销外,也只余下两百来元。买自行车的钱不够,我只能望洋兴叹待来年。

钱继续攒。等钱攒够了的时候,我就急匆匆地找大姐给我买车。虽说是买一辆自行车,但我的激动与兴奋也不亚于现在人买一部小轿车的激动与兴奋。

大姐嫁在城里,以开饭店为职业。为了节省时间,大姐去年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骑着它往返于家与饭店之间。大姐对自行车的行情与性能,相对于我来说,自然是熟悉得多了。

一周后,大姐把我的自行车送回来了。准确地说,自行车是被她骑回来的。那是一辆凤凰牌女式自行车。车身是墨绿色,远远望去,像夏天的树冠,蒸腾着旺盛的生命力。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这醉人的墨绿,而是钢卷上点缀的一对黄色彩花。彩花虽然是塑胶片儿,但它却有着金属的光泽,黄得亮人眼睛,如同爱美女士脖子上戴的金项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拿到新车后,我迫不及待地在门前马路上开始练习。我先练习单脚踏车,就像幼儿园的孩子玩滑滑板一样,十分稚拙。

看花容易绣花难。邻家大嫂看到后,不屑一顾地说:“这有什么难的?”碍于面子,我只好顺水推舟地说:“那你骑骑试试吧。”邻家大嫂二话不说,拿起车子就骑。“哐啷”一下,她还没骑上,就摔个人仰马翻,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吆哎吆”地叫唤着。我顾不上看她,先去扶我的车子。我的车子跟邻家大嫂一样,也重重地栽了一个大跟斗,横躺在地上。所幸是土地,别的地方都还好,就是前轮的护泥板给摔扁了。护泥板材质是铝合金,虽说不掉漆,但总是一个缺陷,就像人的脸上长了疮疤一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看着摔扁了车子,我的心里不是滋味,心疼得眼泪都差一点掉出来了。左邻右舍,乡里乡亲的,我又能埋怨些什么呢?“没关系。”我边扶车边言不由衷地嘟哝了一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再练习了,我把车子推回家。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再次把车子推出来练习。这次练习,我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学会了。这功劳不应该记在我的头上,而应该记在邻家大哥头上。大概是为了弥补邻家大嫂上次给我带来的损失,邻家大哥这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我后面给我扶车。邻家大哥稳稳地扶着车子,我很容易地坐上车凳。坐上车凳后,我的双手用力握紧车把手,眼睛直视前方,脚用力一踩了,车子走了起来。大概是车把手握得太紧,握得车龙头不舒服。它为了挣脱束缚,摇摇摆摆的。我初踦自行车,就像刚出生的小牛学走路,左一下,右一下,摇摇欲坠。邻家大哥使出浑身力气,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扶着车子,不让它摔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邻家大哥说:“明天你一个人可以骑了。”“这怎么行呢?”我疑惑不解地问。“后来五、六次都是你一个人骑的。”“真的吗?”我将信将疑。不过,听邻家大哥这么一说,我的信心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趁热打铁,我独自一个人开始练习。就着屋基的斜坡,我慢慢地坐上车凳。脚踏一高一低,我先踏一只脚。等车子摆正了,另一只悬着的脚就势踏上,并用力一踩。咦,车子真的走了起来。骑了一段后,我捏刹下车。由于横杆拦着,我的腿剐蹭了一下,淤青了好大一块。此时的心里被成功的喜悦充满了,那点疼都没感觉出来。

从此,只要我去学校,我的坐骑就如影随从,陪我一道出发,除非是下雨天车子骑不了的时候。

在学校闲暇时间里,为了显摆,我经常练习从前面上车。前面有根直杆子,从它上面跨过,难度很大。为此,我的腿上又增添了好几处淤青的地方。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我终于攻克了这道难关。

等学会从前面上车后,我又开始练习单手骑车,甚至于放开双手,让车子自由滑翔,那种感觉太爽了。“现在别人看我,一定像当年我看别人一样,羡慕吧。”我一边着骑车一边揣度着别人的心理。

投桃报李。我的坐骑给我带来了无穷乐趣,我也给我的坐骑以馈赠。每天一闲下来,我就去给它擦拭一遍。别人打我旁边过,总要笑着说:“柳老师,你的车子擦得比新买的车子还要亮。”我听后,心里像喝了蜂蜜一样,美滋滋的。后来,我又别出心裁地给我的车凳、直杆穿上了外套。我用钩针,用红色开司米钩了两个套子。尤其是直杆套子,我还加上了缨络,美观、大方、漂亮。我的坐骑特别打眼,把它骑到街上,无论放到哪里,都能第一时间找到。

我的坐骑,不仅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而且还是我的贴身保镖呢。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风雨大作,它都与我相依相偎,恪尽职守,从不怠慢。尤其是危难之时,它会使出浑身解数,为我保驾护航。

有一次,我坐船回学校,上船时风和日丽,下船时狂风大作,眼看一场大雨在即。我想和大雨赛跑,一下船我就迅速骑上我的坐骑。“轰隆隆”一阵雷声过后,一场大雨说来就来了。这场比赛,我以失败而告终。车子骑不了,我只得推着它走。“柳老师,上了大堤,到我家歇歇脚。”有两个壮劳力从我后面赶上来了。听口气,像是学生家长。“嗯。”我本能地应了一声。

雨势越来越大,大雨变成暴雨。暴雨来袭,天昏地暗。偌大的沙洲,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我很害怕。“你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我不就在你的身边吗?”我仿佛听到我的的坐骑在开口说话。我用力握了一下车把手,仿佛一个落水者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平添了前行的勇气与力量。

天黑得如同锅底,根本看不清路面。此时的坐骑成了我的左膀右臂,要不是靠着它的扶持,我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一道刺破天空的闪电,像探照灯射出的一束强光,给人惊喜,给人希望。趁着这点亮光,我和我的坐骑加快了步伐。闪电极其短暂,它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闪电过后,我和我的坐骑又不得不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当时沙洲准备铺路,每隔一段路就堆了一堆小石子。好几次,我的坐骑都碰上了它。其时要说我的坐骑是前方的哨兵,一点也不过分。每当我的坐骑探得前方有障碍物,我就及时调整方向,迂回前行。

还有一次,我也是坐船回学校。由于修路,大家只得临时改道。在我前面,有四、五个人骑着自行车,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天,车速很慢。他们骑得慢,我跟在后面也就慢慢地骑。“不好,前面有条大沟,只有一截窄窄的石条横档着。”等我发现情况不妙时,已经来不及刹车了。这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坐骑斜对着石条,我硬着头皮,猛地睬了一下脚踏。此时,我的坐骑像一位无畏的战士,奋力一搏。庆幸,冲过来了,有惊无险。这一冲,太惊心动魄了,在我心里,它不亚于柯受良当年飞渡黄河那一跃。

事后,看那条大沟,至少有两米多深。要是不慎跌入,后果不堪设想。事情过去了好多年,至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

我的坐骑,它有灵性呀,在危难之际,救主人于万丈深渊之中。

我的坐骑,功勋卓著,身上挂满了勋章。其实,每一枚勋章背后都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心酸故事。

我的坐骑与我形影不离,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头。特别是冬天化冻的日子,它吃的苦头就更多了。每到周末,我就骑着我的坐骑回家。沙洲地势低洼,只要下雨,就很难干透。遇上化冻天,路上就像盖了一层土毯子。车子没法骑。我只能推。有时推不到二十米,护泥板里就塞满了泥巴。我气喘吁吁,它也气喘吁吁。我不得不停下来,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为它清理。有些人为图方便,干脆把护泥板给卸掉。这样,骑是方便了,但它的样子难看,就像一个人缺了胳膊少了腿,残缺不全。要把我的坐骑变成那个样子,我是于心不忍的,我坚决不卸护泥板。我推一会停一会,推一会停一会,推了一个多小时才推到船边。那些卸了护泥板的人,他们骑车到船边,大概只要二十分钟。

我的坐骑走过了盖着土地毯的泥巴路,也走过光滑无比的“S”形弯路。“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们沙洲上的路就是这样踩出来的。沙洲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我的坐骑有时为了避让积水,不得不七拐八弯绕树而行。斗折蛇行似的弯路,因为走的人多,被磨得光光滑滑的。每当我的坐骑经过这里时,我就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一旦坐骑打滑,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唯恐它马失前蹄。幸运,坐骑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顺利闯关。

我的坐骑,要说它的好处,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它普通而又伟大,它简单而又睿智。现在,它已退役多年,我不舍得把它当作废品处理。每每打开车库,我都要定定地看它一眼,就像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那一瞬,倍感亲切而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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