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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各种调研会没完没了，牛先生常常被临时抓差，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主责主业。今天好不容易得空，一大早便去了基层，和员工聊了很多，也收集了一些重要信息。
可能是重新找到节奏的缘故，牛先生心情舒畅，时间在欢快的气氛中流逝。
九点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他迅速摁下了接听键。
“老夏，今天有何指示？”语气中带着挑衅的味道。
“老牛，你忙啥呢，今天早晨碰头会，怎么没来？这会已经开始了，赶紧过来。”夏科长的声音很小，完全没理会牛先生的挑衅，一句话就让他心里凉了半截。
“好……好……马上到！”牛先生说着连忙起身，一边跑一边挂掉了电话。他心里有点懊恼，两周前领导心血来潮，规定每个周五的碰头会由牛先生所在岗位的人员参加，这才第三次，他就忘记了，这下该被收拾了。
牛先生一路小跑，来不及调整呼吸就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刚坐下就听见领导点他的名字。
牛先生反应迅速，有条不紊，他知道领导最关注的事，随即汇报道:“B设备的故障原因已经查明，维修人员已经到现场，这会正在检修中，中午前应该能恢复，不会影响本月排产计划。”
领导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没吭声，视线已经转移到了下一个人身上。牛先生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其实他也是在来的路上给李先生打电话后了解的情况，虽然是临时抱佛脚，但抱对了也行，牛先生有点得意。
突然他觉得哪个环节有点不对劲。一般都是九点开视频会，差不多半个小时结束，然后再开碰头会，夏科长组织会议签到，做会议记录，不可能不知道他没来，为啥直到碰头会开始之前才给他打电话。
想到此，牛先生已经完全没了先前的得意，反而感觉有点失望，或许当你想安静地做个美男子的时候别人已经把你当成了敌人，这大概就是人心吧。
这时牛先生收到一条信息，是一条招聘结果公示，里边赫然写着李先生的名字，这件事总算有了结果，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因为这样的结果预示着一份交易的生效，他不得不得重新捡起专业，而B设备的故障就是他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难题。
牛先生再也没有心情想其他的，即便是夏科长的小算盘也不能引起他的重视，牛先生简单回复了两个字，然后开始盘算如何应对当下的情况。
虽然临时抱对了佛脚，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这个故障已经持续很久，毕竟不是主责主业，所以具体情况他并不清楚，最紧要的还是弄清实际情况。
会后牛先生急匆匆赶去现场，系统了解了一下实情，果然和他前期掌握的信息有较大的出入。前期他曾给过处理建议，可是当了解完情况后发现有些并没有被采纳。
牛先生曾是这方面的专业出身，但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主责主业，没有决定权，也没有指挥权，唯一有的就是建议权。于是，他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个主责人。
李先生和他一直以兄弟相称，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从李先生入职开始，两个人就呆在一个办公室，他的管理思路，专业知识积累基本上传承于牛先生，直到最后顺利接了牛先生的班。
刚开始牛先生老是不放心，经常询问或提醒一些事，结果导致李先生有点依赖，于是牛先生试着放手，除了一些大事外基本不怎么过问，算是给足了成长锻炼的空间。李先生自己也争气，没有辜负牛先生的栽培，很快就成了小一辈中的佼佼者。
改革后岗位定员发生了变化，对于李先生这个层级的人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说法，大部分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牛先生曾多次向领导进言，希望给与李先生足够的重视，即便明面上无法做到，但私底下给点承诺并不违反原则，但李先生最终还是没能吃上这颗定心丸。
那些日子牛先生一直劝慰李先生，让他一定相信自己的能力，现在没有动作是因为要统筹考虑，把当下自己的事情做好，然后静静等待下一步安排。
管理层迟迟没有动作，结果就是没等到下一步的计划前李先生就找上了牛先生。他说:“牛哥，公司处室招人，我想去试试，你帮我拿个主意。”
专业管理总共三级，李先生现在是第三级，公司处室是一级，这意味着他要从三级一下子跳到一级，虽然职级都一样，但平台和空间完全不在一个维度，那里无疑有更多的发展机会。
如果李先生离开，最担忧的就是没有合适的顶替人选，单位必将陷入困难的境地，这是作为负责人的牛先生在改革的节骨眼上最不愿看到的事。
牛先生心里很为难，但他还是毫无保留地说了自己的意见。他说:“这种事情先不要说出来，先问问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然后评估自己的优势，最后算算有几成把握，要走就一定要成功，不能抱着试的心态。因为单位很难接纳一个心存异心的人，一旦走不成你的处境会很尴尬。”
“但不走又看不见出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我想去试试，至少还有点主动权。”李先生说得很直白，对牛先生他是信任的，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要不这么重要的事也不会对他说。
牛先生看了一眼这个徒弟，他心里想说，你就别去了，再好好干两年，让自己的翅膀再硬一点，然后将我拍在沙滩上。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人事的事都是盘根错节，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结果。
牛先生说:“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我们就从长计议，你先去处室打听打听。去年不是在那呆了四个月么？不可能一无所获，找两个熟人问问情况。”
嗯，行，我先去打听情况，李先生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去。
“你先等一下！”牛先生叫住了他，再一次叮嘱道:“记着，先别对任何人说，有眉目了再说。”
李先生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牛先生叹了口气，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他知道这个人已经留不住了。
去年安排他去处室挂职锻炼，本身就是出于培养的考虑，增加一些履历，开拓一些人脉。李先生是个能把握机会的人，没有白白浪费四个月的时间，处室对他的口碑都还不错。但这仅仅是一个印象分，毕竟招聘还有考试，面试，访谈等多个环节，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牛先生想，不如就让他自己折腾去吧，试试水也算一种经历，但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最后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牛哥，咋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是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唯一能让牛先生敞开怀抱的人。
接电话的是小林哥，他俩是大学舍友，又来自同一个地方，大学时就缔结了深厚的友谊。毕业后又来到同一座城市，同一个企业，这让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成了真正以兄弟相称的人。
小林哥一直在一级部门工作，他俩也算有业务上的联系，但牛先生从未因工作的事找过他，他也尽量不让别人知晓这层关系，因为作为兄弟，他必须保护小林哥，不能让他为难。
牛先生爽朗地笑了两声，随即说道:“没啥事，看你忙啥了，年前本来要喊你来家里吃饭，结果一家人都阳了，也就在没敢打扰你。年过得怎么样？家里都好着了呗？”
“都好着了，最近也没啥事，这两天正准备给你拜年去了。”
“拜啥年啊！少扯蛋了，周末有时间么，一家子过来吃饭！”
“行！牛哥发话，不敢不从！喝啥酒呢？给你拿两瓶好酒。”
“酒就算了，人到就行。”牛先生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件事，他接着问道:“听说你那招人，什么情况？”
“怎么？牛大主任想来给我指导工作？”
“少贫嘴，好好说，我帮人打听打听。”
“谁呀？让我们牛哥这么上心？”
“小李子，最近不是刚改革完么，他想去试试。”
“哦，我知道那孩子，去年挂职的时候接触过，还不错，不过他要来，你舍得放人？”
“放！怎么不放？跟着你混我更放心，说一说情况吧。”
听见牛先生这么热心，小林哥也认真起来，把他知道的全告诉了牛先生。
这次招聘名额共十个，八个已经有意向，也就是真正放出来招聘的名额才两个，改革后像李先生这样的人很多，估计竞争会很激烈。
第二天一大早李先生又来找牛先生，他说:“牛哥，昨天下午去处里转了一圈，情况已经打听清楚，这次招聘要解决一部分人的岗位问题，所以真正招聘的岗位并不多，但只要有岗位我就有机会，毕竟曾在那呆了四个月，还算有点优势，他们都建议试试，成功率大概六成左右。”
“那就报吧，不过得先去给领导打个招呼，毕竟放不放你他们说了算。”
“领导不会卡我吧？”李先生这才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领导不同意，他连试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我不清楚，你得亲自问问领导。”牛先生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他说了不算。最后只是神秘地笑了笑，露出一个让人难以揣测的表情。不过当李先生准备离开时他又说道:“小李子，周日晚上，来家里吃饭，你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李先生先是一愣，随即开心地笑起来。
李先生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开了主管领导的办公室，当他说出想参加招聘的想法时，领导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哪怕仅仅是一瞬间，李先生还是捕捉到了微小的变化。
接下来领导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两度，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啊！大胆地去试试，需要我做什么就吭声。”听领导这口气，李先生哪还敢提什么要求，说了声谢谢便匆匆离开。
李先生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他明显感觉到了主管领导的不快。他想，要不再回去认个错，趁消息还没到达大领导跟前时停止或许还来得及，他第一次有了退缩的想法。
李先生轻轻捻动着手里香烟，犹豫不决中拨通了牛先生的电话，沮丧地说道:“牛哥，领导好像不开心。”
牛先生完全没理会李先生的焦虑，平静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嗯……嗯……”李先生一时语塞。
“闭上眼睛听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如果还在犹豫，那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想好自己要什么，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我觉得试的必要都没有。长久的沉默后牛先生接着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好好斟酌吧。”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牛先生的话深深刺激着李先生，他还年轻，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害怕失败而不敢尝试。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随即狠狠地掐灭烟头，用力地朝地上扔下去，然后迅速起身，大步朝大领导的办公室走去。
大领导开门见山，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推开门的那一刻直接对他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啥，这是好事，我们都支持你。”
李先生尴尬到了极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
现在他才算明白了牛先生的话，开弓没有回头箭，领导之间的沟通是没有障碍的，当他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就等于公布于众了。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别人碰见他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小伙子，听说你要走了”？
报名截止前一天，李先生又来找牛先生，垂头丧气地说:“牛哥，报名卡在了领导那，到现在还没有审批通过。”
“领导只是说支持你，又没说同意，不要会错意，耐心等吧。”
李先生无奈地摇头，牛先生会心一笑，他知道领导还在等一个人。
牛先生去的时候领导正在写笔记，领导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坐下，又随手扔给他一支烟。牛先生知道领导在生气，但他也没有主动承认错误，而是按照领导的指示坐下来，顺手点上烟抽了起来。
领导终于合上了笔记本，牛先生连忙递上一根烟，亲自给领导点着，然后静静地等待领导训话。
“老牛，你倒是真能沉住气啊，捱到这会才来找我。”
“领导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说不说都无关紧要。”牛先生一边笑一边说着。
“别给我戴高帽子，把这么好的一个苗子放走，你是咋想的，工作还干不干了，你自己说说。”
“恭敬不如从命。”牛先生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只听他继续说道:“改革后定员远远少于实有人数，一定会影响他们的发展，如果有人能够出去，一定会获得更大的舞台，留下的人也会得到应有的岗位，这对他们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同时也化解了后续人员安排的困难。”看来他的话并不是那么不靠谱。
“可是遇到一个好苗子不容易，培养出来更不容易，就这么放走还是有点舍不得？”领导还是有点不开心。
“我的大领导，我们的工作不就是培养人么，只要土壤合适，都能长成参天大树，如果可能，我希望我们的人遍地开花。再说了，他去的是一级部门，以后不可能不念着我们，对我们的工作是有利的，既然无法挽留，何不顺水推舟做成这个人情呢？”
“你说的都对，可眼下的事咋办，你也知道一时半会还没有接替的人选，他走了只会增加你的工作负担，那时工作会很被动。”
牛先生笑了笑，领导终于抛出了最后的难题。他很清楚领导的意图，作为管理者必须考虑正常的运转，直白地说就是人的事怎么都行，但工作的事不能出现真空，其实要的就是他的一句话而已。
当领导意味深长地盯着牛先生时，他知道是时候了。牛先生故意清了清嗓子，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慢慢地说道:“这不还有我了么？徒弟走了，师傅这不还在了么，以后我多盯着点就行，出不了事的，您就放心吧。”
领导终于露出了满意地笑容，仿佛在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难题从你这出来，最后还得从你这消化，现在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事都好办。
回来的路上牛先生一直在想，这无疑是一场交易，而他的筹码就是自己。其实完全没必要将自己陷入繁重的工作任务当中，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这一切或许只能交给时间来评判了。
很快李先生就收到了报名通过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告诉了牛先生，开心溢于言表。
牛先生一如既往得平静，淡淡地说道:“现在高兴还有点早，别忘了你的成功率只有六成，好好准备接下来的考试吧。”最后他还不忘提醒一声，“别忘了周日的饭”。
转眼就到了周日，牛先生家的厨房里热火朝天，妻子正在张罗着晚上的饭菜，几乎清空了冰箱里所有的存货。
妻子总觉得不满意，时不时让牛先生给点建议。可牛先生并不怎么上心，一直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刷着短视频，直到妻子问得不耐烦时才会吭个声，“菜品都挺好，招待他们足够了，况且都是哥们兄弟，吃啥都行”。
李先生比预定的时间早来一个小时，看着满桌子的菜说道:“嫂子，随便整点就行，这么麻烦干嘛。”
牛先生瞪了他一眼，说:“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你客气啥？”
“咋？还有别的客人？不知道何方高人能让牛哥这么重视。”
“别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小林哥两口子如约而至，推开门看见李先生的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怔了怔。不过最意外的还是李先生，他俩充其量也就认识，他怎么也想不到小林哥会来，而且是在牛先生的家宴上，这样算来，牛先生和小林哥的关系绝对不逊于他俩的关系。
牛先生赶紧说道:“怎么？都不认识了么？”随即两人便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牛先生开了一瓶酒，三人简简单单喝了点，整个过程并不尴尬，大家聊的无非就是些家常，并没有提及招聘的任何话题，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把事情摆到面子上。
事后李先生发来一条信息，只有短短的几个字:牛哥，谢谢！
小林哥却打来电话，问了很多关于李先生的事情，牛先生都一五一十回答，最后他说:“牛哥，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这事总算是有了点眉目，成功率已经提高到八成左右，送佛送到西，这也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后续的事情不出所料，考试，面试等都由小林哥负责，李先生再一次展现了出众的能力，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面试，然后是上面派人来谈话，一切朝着预定的方向顺利进行。
招聘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李先生就给牛先生发了截图，那个时候牛先生正在琢磨着怎么解决B设备的故障，只给他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恭喜！
李先生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现场，当看见牛先生一脸严肃地盯着他时，瞬间蔫了下来，这样的表情他再也熟悉不过。
果然，牛先生一开口就充满了火药味。“李主任，故障持续一周了，天天在维修，天天老样子，你是主管，说说咋回事？”
李先生有点难堪，其实他也在尽力处置，只是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他想说，这次一定行，但最终还是没有吭声，到这个份上也只能挨训。
牛先生继续说道:“工作要动脑子，不动脑子那就是低水平的重复，第一次不行就得换个思路，你这么执着是没用心思还是把心思用在其他事上呢？咋了？糊弄两天，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剩下的一切就跟你没关系呢？”
牛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先生一眼，但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别想着蒙哄过关，干一天就得有一天的样子，别到时候人走了尾巴还留着。还是横个心把你的尾巴切了吧。”
李先生明白切尾巴指的是什么，因为前期牛先生曾给过他建议，就是将B设备拆除更新，彻底规避风险，只是因为施工难度太大一直没有被选择。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一刻李先生再也没有迟疑，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马上安排，您就放心吧。”
牛先生并不答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去。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李先生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但最后他还是把那些话说了出来，这可能是给他上的最后一课，希望他能明白。
午夜三点，牛先生收到了一条信息，内容如下:牛哥，经过十三个小时的施工，B设备已完成更新，隐患消除，一切如常！
牛先生百感交集，所有的压力在那一刻释放，过了良久，他才慢慢写下几个字:
恭喜你站好了最后一班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