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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必须在天亮之前结束这一切。

龙泽默念着这句话，再次凝视纸上这十三个字，这是他用铅笔拓下来的，从肖亚明床头书桌上一个打开的作业本上拓的，写字的那页被撕掉了，但字写得很用力，在下一页留下了清晰的痕迹，龙泽就是从这痕迹拓的。

“他要结束些什么呢？他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有什么事情是必须天亮前做完？他只是个才上初中不久的孩子呢。”几个问题在龙泽脑子里不断地重现，“快三天了，关键的线索还是只有这十三个字。”

拓下来的字迹，依然可以展示出字体工整的轮廓。“他应该是个认真的孩子，还是个谨慎的孩子，或许也是个敏感的孩子。”龙泽从这仅有的线索中推想，尽管家长和老师都提到了这些特点，但他还是习惯从自己掌握的线索里，一点点分析，再确认，他自己也是个谨慎的人，细思入微。

龙泽转过头，看向会议桌前的白板，白板上倒树状样标画着队里一天来走访收集的线索。树根是“肖亚明”三个字，字旁边吸贴着亚明的照片。照片里他微皱的眼睛看着龙泽，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黝黑的眼眸仿佛欲言又止。在亚明的注视下，龙泽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亚明爷爷昨天中午报的案，老人很着急，他说以往从不会这样，亚明从来没有中午不回家过。他说前天中午亚明吃了午饭，午休一会后去了学校。他说他没注意到，孩子前天晚上也没在家，实际上在不在，他其实也不清楚。亚明不吃晚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作业倒是常有的事，直到昨天中午没回家，他问学校，才知道从前天下午亚明就没去学校了。

学校师生都说前天中午放学后，亚明是正常离校的，但是下午他没有返回学校。教历史的刘老师说，其实她前天下午也没注意，只是昨天中午亚明爷爷问了，她才回想起来，前天下午的历史课上没有看见这孩子，又跟前天下午同样有课的数学和体育老师确认，才都想起来亚明没在课堂上出现。

昨天下午班主任带着龙泽去教室看过，亚明因为长得高，坐在最后一排，一个人坐，他的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班主任说亚明是个内向的学生，做事情挺仔细，也认真，平时也听话，不捣蛋，但是成绩不太好。直到龙泽问亚明最近是否有一些异常的时候，他才尴尬地说，对学习不好的同学，他其实关注的比较少。他解释说，学生多，老师们实在忙不过来学习之外的事情，不过这个解释龙泽并不关心。他们后来还看了学校的视频监控系统，监控系统很简单，只有校门口的进出记录，而亚明确实从前天中午离开校门后，就再没有出现在监控影像里。

“这孩子自己好像就是个封闭的孤岛！”龙泽对着照片里瘦瘦高高的亚明苦笑，他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快十一点半了，“小李他们上午的调查走访应该快回来了。”

02

会议室里，大家围会议桌坐着。

“龙队，今天在学校，有个同学暗地里给我反馈，亚明可能跟社会上一些小混混有纠葛。但具体是谁，他并不知道。他说在学校里，有一些不好好学习的学生，跟社会上一些混混打得火热，就是所谓的校园渣滓，欺负老实学生，打架闹事出风头。”小李说着他今天从学校走访的情况。

“详细细节他不清楚，他也只是远远看到过那些渣滓围着亚明。据说是因为亚明个子挺高，平时又跟同学们交流很少，看起来很高冷，学生里流言说，渣滓老大认为亚明不尊重他，要给他点好看。”小李继续说。

“跟欺负亚明的学生单独沟通过么？”龙泽问。

“那几个孩子的家庭情况跟亚明其实有点像，也是父母在外地务工，家里老人看着，在县城边上租房住。看我单独找他们，并且知道亚明按照失踪报了案，他们都很害怕，他们承认，之前找过几次亚明，还推搡过他，但是没有真的动手打人。”

“按照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胁迫亚明加入他们，亚明看起来虽然瘦，但是长得高，也结实，有力气，如果他能加入他们，可以让他们几个看起更厉害。”

“他们跟社会上的混混有什么来往？”龙泽插问。

“领头的说，他们只是觉得跟外面厉害的人拉上关系，可以在学生中立威，显得他们更厉害，实际上没有多深的联系。他们说的社会上的人，是个在学校附近开游戏厅的，雇了十几个辍学的少年看场子。他们平时去游戏厅玩的次数多了，就显得熟识了。有时那帮人会给他们发信息让他们去玩，说是可以打折，这些大人物的邀请信息，让他在学生中显得与众不同，很有面。”小李苦笑着，“这些小屁孩不知道怎么想的！”

“确定外面的人没有帮他们对付过亚明么？比如警告，甚至殴打？”龙泽仔细问，这是目前看起来仅有跟亚明失踪能联系上的线索。

“从他们的表情和言语，我觉得没有。不过由于亚明现在按失踪案在跟，如果真跟那些人有关系，真是他们做了什么事，我没敢贸然直接找上去，怕打草惊蛇。这不，我想回来跟大家研究一下再定。回来前我在游戏厅门口看了看，游戏厅在照常营业中。”小李说。

“亚明家那边今天的调查有什么收获么？”龙泽转向赵阳，问道。

“那边没什么收获，那些街坊大都表示平时挺忙，没怎么关注这个孩子。有个小卖部的老板说过好像前天下午见亚明在门口路过过，好像停留了一下，不过后来他又自己否定，他说应该是看花了，没见过。”赵阳回复说，“街道监控那边也没有线索，那片地因为是县城边上，视频监控还没有安上。”

“好，目前看，下一步最重要的方向一个是学校，小李继续在学校那边做深入的调查，目标还是可能导致肖亚明失踪的各种线索，有没有朋友、有没有怄气打架、有没有去过游戏厅，同时游戏厅那边也先暗中监视起来。另一个方向，亚明家还要去，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同时王云在局里多留意最新的报案信息，也得做最坏的打算。”龙泽说着，举起手里的纸张，晃了晃，“这是从亚明床头作业本上拓的，他自己写给自己，他天亮之前必须结束什么？这应该是他在没有任何人胁迫的情形下，自己独立思考做出的结论。我们需要答案，吃过午饭，赵阳跟我去亚明家再看看。”

03

肖家的房子是亚明爸妈为了亚明能在县城里上学，同时老人照看也方便，在县城边缘租的。虽说是租的，但是在小地方，租金不高，面积还不小，是套带小院的平房，有三间房，爷奶一间，亚明一间，还有一间留给亚明爸妈春节回来住，但是他们每年在家待不了几天，通常回来就在亚明那间屋子住，空的那间房实际用来放置杂物了，随着时间的增长，杂物越堆越多。院子里靠东还有个小房子，用作厨房。

龙泽和赵阳在亚明奶奶的引领下，进了爷奶那间房，亚明爷爷这两天茶饭不思，爷爷疼孙子，竟然病倒了，躺在床上。亚明姑姑也来照看老人了。

“两位警官快坐，我们刚吃过饭，亚明这孩子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我爸都急得病倒了。”亚明姑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中午也没吃多少，我妈也没胃口，刚好他们昨天蒸的包子，还剩四个，我们中午就这么对付了一顿。您两位吃过了吧？”

“吃过了吃过了。”

“我马上就收拾好了，稍等给两位倒茶，看这乱的。”亚明姑姑不好意思地说。

“您忙您忙。”龙泽应着，突然想到什么，转向肖奶奶问，“大妈，您的包子是昨天中午蒸的吧？我记得昨天您说蒸了二十来个？”

“是啊，亚明这孩子喜欢吃包子，我每次都会多蒸一些的，想吃的时候，热起来也方便。”肖奶奶说。

龙泽转头看了看赵阳，赵阳也似乎有什么想法。他又问肖奶奶：“大叔病倒了，有人来过家里看望么？”

“没有啊，这事我们也不想跟别人多说，唉！还没跟他爸妈说呢，这可咋说啊！”肖奶奶说着叹了口气，使劲揉揉眼睛。

“我们全体队员正在全力以赴跟进这个案子，我想应该很快能找到，我到院子里再看看。”龙泽向赵阳示意，赵阳留下来继续跟肖奶奶他们了解情况，龙泽则起身出了房间。

龙泽在院子里四顾扫视，跟昨天下午没什么变化，他又走进亚明的房间，还是跟昨天一样，房间里家具设施不多，收拾得还算整洁，书桌旁的墙上贴有一张奖状，是亚明小学二年级时候得的，门口墙上挂着一面不大的方镜子。龙泽下意识地在镜子前猫下点身子，照了照，转身出了房间，接着又走进了放置杂物的房间。

杂物间里很凌乱，四散堆放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器物，各种农具一滩，靠墙边摆着，中间立着两辆旧自行车，挨着的是几个大纸箱子，角落里一堆书和本子，再接着三个大缸并排摆着，应该是储存粮食的，其中一个缸上还放着三袋涨鼓鼓的蛇皮袋子，装的应该也是粮食，再靠里面有一个大衣柜，同样布满了灰尘，最里面一张床也是覆盖着灰蒙蒙的灰尘，床上更是散乱地摆放着各种小杂物。

下午的阳光正透过窗户照进房间，被窗玻璃隔成几道光柱，房间里飞扬着细微的浮尘味道，龙泽伸手搓了下鼻子，小心迈步，避开杂物，靠近仔细地观察每一个角落。

他在衣柜靠里的柜门上发现一个手印。

04

龙泽停下动作，屏住呼吸，房间里静悄悄的，静到能听见光柱里浮尘滚动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龙泽似乎听到了吞咽唾液和细微呼吸的声音。他渐渐泛起微笑，让目光越过大缸，跨过纸箱，迈过一堆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塑料袋子，顺着床尾和衣柜的夹缝延伸进去，龙泽看到床沿下在以极慢速度回收的脚。

他刚想出声叫，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向窗户，对着窗外开始轻声讲一个故事。

从前在森林里住着一群鸟儿，很多，足足有好几百只，它们有的搭鸟巢，有的修鸟巢，有的找吃的，有的在嬉闹，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群群地飞来飞去。

其中有一只小鸟，也跟着鸟群飞东飞西的，但是它其实并不开心。它每天努力地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大家使劲地飞，也衔树枝，也找虫子，找谷粒，大家跳跃游戏，它也跟着。它想交朋友，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想证明它也是一只优秀的鸟儿。

但是它总觉着大家不喜欢它，好像大家都无视它的存在，每天鸟群叽叽喳喳地闹腾个不停，但是它能数得出来，跟它说的总不过是很少的几声，它不知道该怎么做，虽然它也整天跟鸟群在一起，但它的心里很孤独。

有一次，它像往常一样跟着鸟群飞来飞去，它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渐渐脱离了鸟群，它停在一个枝叶稀疏的树枝上，四处张望，寻找其他鸟儿。突然，它看到不远处的树干有一条蛇，蛇的前方有一个鸟巢，蛇身伏在树干上，立着蛇头，不时地吐着血红色的信子。鸟巢上站着一只鸟妈妈，正在给巢里的小鸟唯食。

它知道那条蛇是在等鸟妈妈离开后，攻击巢里的小鸟。它的爪子使劲抓住树枝，浑身的肌肉收缩得紧紧的，它必须做点什么，那一刻，它没有想过别的鸟是不是喜欢它，是不是关心它，它只觉得它必须救鸟巢里那几只还没长毛的小鸟。

高度紧张的它想起它学过的知识，蛇听不见高频的声音，运用这个知识，它将危险信息传给鸟妈妈，并去很快找来了更多的同伴，它们一起赶走了那条蛇。

它得到了鸟群的称赞，大家都夸它勇敢又聪明。那之后，它们还是每天飞来飞去，一群群地，但是它再也不觉得孤独了。

故事讲完了，龙泽停了一下，对着窗外说：“亚明，你在哪里呢？其实很多人都很关心你，你爷爷都着急生病了。但是叔叔想跟你说，我们引起别人的重视，应该通过自己的学习和成长，让自己发光。你是个认真的孩子，做事仔细，这是个很大的有点，要有自信，你能变得很优秀。就像那只小鸟，如果它一直只是从外部其他鸟儿那里找原因，它不会优秀起来的。”

床下传来轻微地啜泣声。

尾记

返回局里的路上。

赵阳说：“没想到竟然被这个孩子闹了个笑话，他自己藏起来了。”

龙泽却深有感触地说：“希望他心里的天能尽快地亮起来，他只有结束了自己心理上的那些困惑，他的天才能真的亮起来。这不是个笑话，这是大问题，这个问题需要他身边的人陪他一起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