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周兴盛，我出生于篮球世家，父亲是省篮球队教练，因为一手三分球冠绝省城，绰号“神箭”。母亲是省体育局高层，主管省体育馆。我是从小看我父亲打球长大的，我父亲说，我这种人，唱戏能成名角，出家能成高僧，因为我会迷。在我父亲身上，我看到的不是招，是意。

省城篮球文化大规模发展，是在乔丹得第一个NBA总冠军的时候。这影响了当时的年轻人，街头球场处处人满为患。我从六年级开始混街头场子打球。等到将上高中的时候，一局三十个俯卧撑，我没输过。以球会友，一半靠的是父母的名声，一半靠的是手上的功夫。

如果人生分四季，我在上大学之前，都是春天。

1998年，省政府高层大换血，本来我母亲只是体育局官员，但是没想到还是被波及了。被硬按一个贪污受贿的罪名。父亲很气愤，脑子一热就去找我母亲的上司理论。谁想到那个官员身边正好跟着武术队的新任教练，为了表示忠心把我父亲的左手给废了。

从那以后，我五年没碰过篮球。

2

2003年，姚明带领国家队拿到了亚锦赛冠军。篮球风再次席卷省城。除了省体育馆，那时最好的场子是中心广场旁的灯光场，一共九片。晚上灯光一开，来的全是省城篮球界有名号的人物，一般的球癞子不敢在这上场，更遑论找茬了。这其中，技术最好的是省城篮球队新教练，宫羽田。

宫羽田成名绝技是传球，绰号鬼手。不管多少人夹防，他总能将球以最舒服的角度传给队友。但是他的单打能力稍弱，没有这手神鬼莫测的传球，在这个场子立不住。

他是从外省调过来的，为人和善，跟我父亲也有交情。在球场上更是喜欢提携后辈，最爱说的就是“新人要出头，我们要给机会不是”。哪怕最浑的球癞子也乖乖听他的话。与人凑场从不喧宾夺主，全场无球跑位，挡拆，夹防，没有一点省篮球队教练的架子。这叫仁义。

有一天，没到晚上，有两个街球场上有名的球癞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跟我父亲说，有三个外地人来砸场子了。

3

来砸场子的是三个关东人，一个叫马三，绰号“关东老猿”；一个叫丁连山，绰号“关东老鬼”；还有一个是女人，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绰号，“二小姐”。

我和父亲到球场时，两边已经扛上了。三打三，我们这边是鬼手带着两个经常配合的好手。

场边有球场老人认出我父亲了，凑过来跟我父亲说了来龙去脉。这三个关东人是来挑事的，说这街球，他们关东数第一。从关东开始，打到这里已经挑了七省教头。然后急忙问我父亲，您是行家，您看宫老哥能不能胜。

我父亲一言不发。看着已见颓势的宫羽田，半晌才从嘴巴里蹦出一个字。

难。

4

宫羽田输了。

击败他的是一记抢断。鬼手从底线拿球，突破，马三和二小姐包夹，鬼手将球倒到左手，假意出手，在半空中手腕一扭，将球分了出去。观众都开始叫好。

但是球还没飞多远，关东老鬼就把这球给拦了下来。

众人的叫好声霎时卡在了嗓子里。那关东老鬼一个跳投，球应声入网。

在这之后，宫羽田好像丢了魂一样，失误连连。最后大比分落败。

马三很平静的说了一句，还有没有人赐教？

二小姐投着三分，十中八。轻轻道，还有谁？

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我父亲。

马三顺着众人目光看向我父亲，说，这位想必就是“神箭”了吧，可否赐教？

我父亲说，按我们这的规矩，来挑战的，赢了，得名声，输了，得留下一样东西。

马三说，如果输了，我就把这个有姚明签字的球割了，从此不碰篮球。

我父亲说，那好，我也不欺负你们今天刚打了一场，两天之后还是这，带着你的球来。

马三却说，别，谁知道你两天后来不来，废了左手，叫你一声“神箭”是看得起你，这名号早废了一半吧？

我父亲笑了，刚踏出一步，我伸手一挡，先走了出去。

你刚才说的割球，是不是真的。

马三当即从球场边的包里取出一把折刀，放在球架子上。

我扭头看向那个在二小姐手中的球，说，可惜了这姚明签了字的球。

5

马三虽然话说的狂，但是是真有本事。一个急速变向，竟然将一个街球场的好手给晃倒了。以我五年前巅峰期的水平，绝不是马三的对手。

这五年，我虽然没有摸过球，但是天性使然，能找到的球赛录像，我都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拆开来看。每每有好的比赛，我父亲也会和我一起研究。他的手虽然废了，但是眼界还在。

时隔五年，再次摸上了球，我只觉得这五年来看过的东西都涌了上来。无数个人影在我眼前重合，分离，最后变成了马三持球的模样。当我再一次挡住了他的进攻，我清晰地听见他的冷哼。

时间还剩最后十秒，马三领先二分。轮到他们发球，我在三分线断球，晃开丁连山，迅速冲向篮下，二小姐跟在我的后方，马三在前方，我的另两个队员被丁连山一个错步卡位挡在了一块。我看着篮筐，想起了父亲曾说过的话。

一念既出，万山无阻。你看着篮筐，不要想别的。

三秒，我向左后撤一步。

二秒，抬手。

一秒，压哨出手。

球进了。

6

马三面无表情，可是紧紧握着的手出卖了他。

他拿起刀，对着球没下得去手，而是将球抛向我，转身说，你是第一，归你了，从此不会再有关东老猿这个人。

马先生，我叫住了他，走过去，将球塞进他的怀里，说，天下之大，又何止于关东关内。我不是第一，你也不是。胜负都是过眼烟云，我们在意，这叫心障，不在意，才叫篮球。

马三看着球，突然大笑起来，说，有趣有趣，我打了半辈子球，今天算是长进了。说着一刀将篮球划破，扔在地上，一拱手，说，周先生，今日我把名声送给你，我不叫马三，我叫马家卫。

马家卫，众人惊呼，这不是CBA冠军队那个神秘教练吗。

我一怔，随后笑道，你是谁不重要，都是玩球的。

7

当我每次给别人讲到这儿的时候，他们都会问，那后来呢？然后我就会说到这就完了啊，马家卫走了，大家散了，该玩的继续玩该回家的就回家了。

大家没给你鼓掌吗？

这倒是有，然后还想让我表演三分球。

那你演了吗？

怎么可能，最后一个三分球是我蒙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