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里兜兜转转,尽是朴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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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无意间走到那里去的,一个人独自游走惯了,尤其是那些逼仄的小巷小弄,一点点地走进去,轻轻悄悄地,踩在有年代感的青石板上,两旁爬满沥青的墙排沓开来,墙内有棵树探出四肢,与对墙伸出来的肢体交叉,醉吻着阳光与清风。“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长城还在,巷弄还在,绵延不断的日子里只有人面不知何处去。

孩童不知乘凉为何物,搬着一个比自己还高的躺椅,跌跌撞撞行到家中院子的老树下,躺椅到了,人却跑到了巷弄,呼朋唤友,独留躺椅在那里轻轻摇摇,晃来晃去。

越往深处就越难看见年轻的面孔,有位妈妈在屋外边挥舞锅铲,早晨的熹光爬上她的脸,爬进她的锅,日光与菜翻滚在一起,飘散出来的香味凝固出生活的一种常态,平淡,寂静,左手抱琴旧,云间宿。

踽踽独行,泛黄的墙,生锈的铁,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艳丽的裙装悬在同一根竹竿上,正在运作的老式缝纫机,被木盆圈成环状的水,都趟在这片青色的老巷里,沉淀出日子的味道,潋滟朦胧仿若看不真切。

再往里走就很少看见人烟了,只看见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双手杵在拐杖最上端,坐在石凳上,头顶的绿荫覆满了整个弯曲的身体,我有点犹豫是要往里走还是退回去,绕是兴致再浓,面对这深处的清幽,还是有点胆怯的。一个人在那里彳亍着。

“刚刚有一群旅游的人往前面去了。”婆婆以为我是掉队的游客,便善意地提醒我。

得益于这句话,我鼓起勇气走过去坐在了婆婆的对面。

“我不和他们一起,我是单独一个人来的。”回应婆婆好意过后,心中窃喜,居然绕到一个旅游地点来了。

……

“婆婆,一直沿着前面这条路走能走出这条巷子吗?”一时相顾无言,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老人交流,我匆匆甩出这句话打算问完就走人。

“我十七岁就来到这里了,今年已经九十二了。”

婆婆这个回答显然让我愣住了。

“那你是本地人还是外地嫁过来的?”

人啊,就是这样容易得寸进尺。

“我今年九十二了。”

显然又是风马牛不相及。

“不,我是说您是不是本地人?”我声音又大了一点。

“我年纪大了,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婆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立马移到婆婆的身旁,弯腰在她耳边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

“我十七岁嫁过来的,是从另一个省嫁来的,那个时候大家都在这个水厂里工作。”

“水厂,什么水厂?”

“这里曾经是水厂公司的,前面有一座石房子,已经有一百年了。”

我的目光顺着婆婆的手势看过去,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你要再往下走一点点,才能看见。以前是水厂的办公室,现在变成居民房了。石房子里没有厕所,红色砖那里就是后来建的公共厕所。”

是怎样的一股雅致别韵,能够把安放人体排泄物的地方修得如此明艳,上挑的屋檐,红与黑的搭配,外部回廊似的设计。我看着距离不远的红色火砖房,如若不是婆婆提醒,我一直以为那就是一所居民房。

“婆婆,你会打牌吗?”没了之前的胆怯,问了一个十分悠闲的问题。毕竟山城人爱打牌的风流是天下闻名的。

“我当然会啊,嫁来这之后学的。”果然,入乡随俗,“下午两点她们就会来这里了,我们打得不大,只打两块钱,算是打发时间。”

婆婆的补充,又是另一般吃惊,这股风流连久埋岁月里的老人都还孜孜不倦。真真是天上人间。

在与婆婆时有时无的交谈中,又一位爷爷走来,他也是水厂的退休工人,七十多,背有点微微佝偻,但不影响他颀长的身形,清瘦的身材外套着白色衬衫,黑色的涤纶裤子,脚踩一双老式的凉拖,颇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味道。

他很爱说话,三个人坐在一起,全是他的声音。他告诉我们要注意食品安全,年轻人少吃油炸食品;说某某幼儿园的油有问题;他是个包粽子的能手,每一年包的量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十多斤;他怀念用棕树叶捆包的粽子,超市卖得绳索总是少了一股味道;他与我讲水厂创始人税西恒,夸他是个人才;他还带我去看颇有历史的水塔,藏在巷弄深处的蓄水池;他还悄悄告诉我婆婆的牌技是最好的,每次打牌都是她赢……

三个不同年龄段的人坐在一棵树下,想到什么说什么,日头不经意间已经爬得很高很高了,婆婆和爷爷都要回去吃午饭,准备午休了,而我则要去看看那个有百年历史的石房子。三人各自一个方向,任由那棵树散落一地的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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