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遇见了，不知是对是错。有些情贪恋了，不问是劫是缘。

当曼丽割掉绳索从城墙上摔下来的那一刻起，明台就再也无法将她从心里抹去。

她苍白美丽的脸，她乌长秀逸的发，她嘴角带血的笑，一切的一切，都永生永世的刻在明台心里，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记忆有多长，她便有多么长寿。

这是曼丽最残忍的结局，却也是她最好的结局。

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这是明台刻在曼丽墓碑上的，他咬破自己的手，和着鲜血写下了这八个字，眼泪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从不是软弱之人，可曼丽的死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戳进他的心窝，多呼吸一次，伤口便深一分。

他从怀里摸出和曼丽的结婚照，并不敢靠在胸前太近，怕眼泪滴下，弄花了这唯一的念想。

明镜走来，拍拍他的肩膀，试探性的问道：“这姑娘是谁啊？”

明台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姐，这是我的战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答应过她，要介绍你们认识的，可现在再也没机会了。”

明镜点头，看着明台忍在眼里的泪水，宽慰他道：“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这话，在军校的时候，在王天风说要给明台找个搭档的时候，也曾说过：“明台，她是个好搭档。”

话在耳边，不到一年，云中不见佳人在，竟夕处处自悲秋。

“喂，你怎么打人啊，明明是你自己洗澡超时，还动手打人，我看你是个女的...”

明台的话还来不及说完，便看见曼丽穿好衣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明台慌了。

那张脸干干净净，不施粉黛，下颌处有一条细窄的疤痕，她看明台的眼神缥缥眇缈，凄凄惶惶，让明台陡然生出亏欠之情，好像自己对不起她似的。

这种感觉在明台过去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他是明家至爱至珍的小少爷，被宠溺被呵护，含在嘴里，捧在手心。

明台不自觉的笑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轮回，上天给他的注定要他在转交给别人。

他傻傻的跟在曼丽后面问：“哎，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他期待着曼丽给他答案，曼丽却好像没听到似的，只留给他一个孤瘦的背影。

那是明台第一次见到曼丽，他从荒草摇曳的演练场走来，看到了只曾在书里窥探过的朱砂痣。

君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

王天风告诉明台，自己给他配了一个生死搭档，明台吃着馒头打趣道：“漂亮吗？”

王天风递给他照片：“自己看吧。”

“我见过她。”几乎是惊着叫出来的，含在嘴里的馒头，似乎也被这照片石化一般，嚼不动，咽不下。

黑白照片里的女子，柳叶眉，长头发，眼神依旧是凄惶无助。

那一双眼，明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晚学校举办舞会，曼丽坐在礼堂门口等着明台，明台兜着小心思故意问：“干嘛不进去？”

“我在等你。”曼丽的声音很轻，细雨柔丝般微弱，气韵缓送，眉目却渐渐清丽起来。

明台笑了，月下微露，柳下惠风，他看着低头莞尔的曼丽，就像小时候得到大姐给他买的糖点一样，那是他来军校最开心的时刻。

他伸出手臂让曼丽挽着，两人相配的背影，不知道有没有人祈求过，期望他们挽住一生，再也不分离。

一切宁静美好的表面，都隐藏着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

王天风让明台和曼丽去重庆执行任务，恰逢日军空袭，狼烟四起，慌乱中明台牵住曼丽告诉她：“别怕，跟我走。”

曼丽忽然转身，拔出枪指着明台：“明台，对不起，让我走。”

明台不解的望着她，他们是生死搭档，两个人一条命，曼丽要是走了，他回去该怎么办？

他想要拉住曼丽，可看到曼丽眼里的泪水，他怔住了，这个女子他一心想要她快乐，为她偷明家香，要带她去维也纳，坐在窗口看她绣花，她不小心扎破了手指，他都紧张的问：“没事吧。”

如今看到她一心想走，明台心里的防线渐渐崩溃，他不再勉强决定成全曼丽，哪怕自己回去后难逃死字，他也不在乎。

他望着曼丽渐渐模糊的背影，瘫坐在地上，烽火依旧，他却没有挪动半步。

“血溅征袍而慷慨悲歌，杀身成仁而换取新天。”他一笔一画写在曼丽书的扉页上，他问曼丽怎么样，曼丽说好。

他以为曼丽说好，是想同他一起为国家力挽狂澜，却不料自己会错了意，曼丽说的好，仅仅是指他的字，很好。

他终究是在意曼丽的，他发现了王天风派到重庆跟踪曼丽的人，帮她一一除去，告诉她：“我知道你有秘密不想告诉我，我也不问。曼丽，走了就别在回来了。”

人来人往，闭起眼睛她最挂念谁，眼睛睁开身后竟是谁。

曼丽哭着向后伸出手想抓住明台，停在半空良久，只有冷凉的泪珠还在提醒她，那个总是护着她的明台，走了。

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

曼丽恍惚间感觉到曾经拥有过的一段美好韶光回到眼前，最难抵挡耳边的风，眼底的月，是人都难免。最难遗忘昨夜长风，当时明月，你在我身边。

她还是回去了，一身青布衣服，短衣襟的胸口绣着一朵花，像是玫瑰，又像是蔷薇，明台笑着说：“这花绣的不错。”

彼时战火刚了，墙角边的青草落满了烟尘，头顶的阳光正明媚，明台看着身后低眉温婉的曼丽，低声道：“愿我们如这青草一般，谢时无悔，永不知退。”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多年后明台和锦云结为夫妇，两人情投意合，相扶相持，数次出生入死。

每每到了危急时刻，明台让锦云带着组员先撤离，总不忘嘱咐她：“如若我有三长两短，别忘了每年十月初五，替我去坟前看看她。”

锦云含泪点头，她想起自他们结婚以来，十月初五这天明台总是会起得很早，去集市里买一些好吃的小零食和好看的小玩意，然后去西南山上，一待一整天。

秋风对青冢，白日落京州。

微风起，荒草摇曳，坟茔前乌鹊横飞，明台坐在墓碑前，还未开口便已泪流，阳光下他藏不住自己背后的影子，也无法藏起自己痛苦不堪的心。

“曼丽，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的随性贪玩遇上你的单纯贞烈，实在是一种罪孽。你因我而死，我却不是为你而生。我对不起你，这一辈子我也将终生受到惩罚。如果有下辈子，我会宠溺你一生一世，做个你，像你待我一样好好爱你。唯愿你，下辈子懵懂如我，被我钟爱，被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