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清迈故事

  爱情专栏不好写,作为主编,以前我常常凭空动笔,把自己当做故事的主人翁,边写边想,在前往未知目的地的隧道盲目探索,私以为这样能倾注感情,便能把一周一稿的专栏写好。这样做有一个坏处,就是有时候灵感枯竭了,实在无法往下继续写了,便不得不放弃那篇稿子,重新起草另一个情景,另一段故事。

  后来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通过采访的方式获得真实的情感素材,然后拿回家再斟酌修改,把它变成一个有共鸣的故事,这样不仅省时省力,还能打动自己。

  对,写故事的人,最不敢奢望的是既打动得了别人,又感动了自己。

  那天,我到一个当作家的朋友家做客,起初我们聊着娱乐圈的八卦绯闻,后来聊着聊着,他给我讲述了他自己的爱情故事。

  他低头思索着,嘴巴动了动,然后从故事最开始的地方说起。

 


清迈故事

清迈的花鸽


  “为什么不等等呢?再等等就好了。”

  那天在香港飞清迈的十万尺高空里,我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下这样一句话,那是我第二次前往清迈,相比于第一次的兴奋,第二次的情绪是复杂的,因为我是来寻找曾经的自己。

  我看着窗外的景色,云层之上,光芒万丈,夕阳照得整个机舱金黄灿烂。

  我多么地渴望身边坐着依蓝,而不是一个爱打瞌睡的秃头大叔,他头还老往我肩上掉,我记得一共推了他八次,他一共说了八次“sorry”。香港人嘛,说话总爱扯点英文什么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吃飞机餐时,他喝着喝着酒打翻了手里的牛奶,牛奶全部溅到我的裤子上。裤裆那一块湿了一片。

  他竟想用纸巾帮我擦,你想想那画面?一个大老爷们给另一个大老爷们擦裤裆?

  要是给记者拍了照我还用不用出来混了?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喂,你可别想歪了,他可不是我故事里的主角。

  后来下了飞机,我拖着行李箱在机场的士服务窗口要了一张车票,一个人排队一个人上车,长长的队伍里,我看到那些来旅游的情侣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给司机大哥看了车票,清迈机场的车票很有趣,买票的时候不用给钱,告诉窗口人员你的目的地就好了,然后他在车票上手写你要去的地方,你把车票给司机就好,一句话不用说。

  我本来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霓虹和人,怀念一下两年前初临此地的感觉。可司机大哥是个话痨,他好像不说话就会死,一路上他给我介绍路旁的建筑地标,我一直起不来兴趣,但由于他的热情,我又不太好意思叫他闭嘴。

  他递给我一张过塑好的用中文手写的信,信里提到自己是和男友来清迈游玩的中国女孩,司机很友善,在三天的旅程里很帮到他们,很开心,不仅给他们介绍好玩的景点,还给他们带到一个便宜干净的旅馆里,反正就是不断地表扬司机。我注意到司机英文名叫Jack,我对他撒谎说我也叫Jack,他笑着说我是小Jack,他是老Jack。

  下了车,一群花鸽忽地飞起。我叫它们花鸽,是因为白的灰的黑的绿的都有。Jack帮我把行李拎下车,我微笑着向他道别。

  我下榻的酒店叫“爱的酒店”。大堂装潢失礼,玻璃门被风吹得咿咿呀呀,前台破烂,我手都不好意思放在那发了霉的柜面上。房间陈设落伍,电视机是那种顶着个肥肚子的电视机,冷气机是黄黄的一看便知是古董级的冷气机。我看它其实就一泰国招待所。

  不过好在我争取到了那个房间,前台肥大妈问我原因,我说我喜欢。

  房间里的蚊子像苍蝇一般大,幸好我是有备而来的,蚊怕水,电蚊香,有了这些睡个安稳觉还是没问题的。我最怕的是安全问题,那门是个薄得不行的木门,连红漆都没涂,感觉随时有人踢一脚就进来抢劫了。

  一切都没变。

  到清迈的头天晚上,我在房间门口的走廊里吹风,梁上挂着的风铃被吹得左摇右摆,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声音,这反倒显得格外宁静。我本来要去四周走走的,可因为确实有些疲惫,就不去了,留在那儿思考一下未来几天行程,其实也没什么计划,就跟着第一次来的线路走就好了。想着想着,我想起了依蓝,竟有些莫名的唏嘘,是物是人非的感受,也是为我们两年前的分开感到可惜。

  可惜归可惜,饭还是要吃的。

  我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于是我到楼下打包了一份菠萝炒饭和巧克力味的维他奶。

真正的菠萝炒饭是这样子的


  吃着吃着,正为菠萝炒饭没菠萝而感到烦恼时,走廊那边其中一个房间传来磕磕碰碰的声音,起初我还很担心里边发生了什么,还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告诉前台肥大妈,可是没过一会儿,磕磕碰碰的声音就变成了嗯啊嗯啊的声音了,我一下就知道他们在干那事。

  才八点多呢,我看了看时间,泰国人都流行早睡吗?我思寻着,不到一首歌的时间,嗯啊嗯啊的声音停止了,再过了一会儿,一个面带红晕身穿黑色吊带背心腿上套了条卡通热裤的少女首先笑着叫着开门走了出来,她的表情似乎对刚才很满意,正看着房间里的某人,我发现那女孩没穿内衣,胸部微微凸起,不过她好像对此不以为然。她的男人也走出来了,那男的发型真是潮得不行,两边被铲得精光,上面侥幸存留下来的一撮毛发被染成了紫色。他俩看见我在吃菠萝饭,然后有说有笑的,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两人越走越远,下了楼梯差不多走到一楼大堂,听见那女的对她男人大声喊道:“才不要!”

  哦,原来是中国人。

  也许我们都压抑久了,凡是讲集体主义,牺牲主义,于是难得到了国外就摁不住了,都变成了解放主义,开放主义。

  那一夜我睡得不好,老觉得不安全,不过也罢了,第二天我就拉着行李箱转移阵地,距离塔佩门没多远的“旅行者酒店”。

  这是我在清迈住过的三个酒店中最喜欢的一个,因为它配套完善,不仅靠近闹市,楼下便利店餐厅什么的也应有尽有,上一次来我一共在那住了三天,这一次住下了就没打算再转移了。

  因为依蓝也是最喜欢这里。

  放下行李,我马不停蹄地去楼下机动车出租店租车。价钱仍是五十人民币一天,我交了六百块押金,准备提车走人。

  咦?怎么没有粉色的?我放眼望去,女装摩托里白的黑的黄的都有,就是不见粉色的,我问他粉色的摩托车呢?他笑着说粉色的被人租走了,你这大老爷们可以租辆拉风点的。我说要是没有粉色的,我是宁愿不租。为什么呢?本来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找回那种记忆的,要是连我和依蓝坐过的粉色摩托都租不到,那就太没意思了。

  我问他:“你知道哪里还有租摩托车吗?”

  我真傻,竟然问他这问题,就好比我拦停一辆的士,问他哪里有巴士站一样愚蠢。

  不过那老板也挺傻的,他居然告知我过两条街就有了,并准备把已交付的押金退还给我。

  就在此时,把那辆摩托租走的客人把它开回来了,那是个白人哥特式辣妹,鼻子上有个铂金鼻环,整只手臂都像秀了花一样刺满纹身,她本来还想多租一天的,正要给老板多交一天的钱,我上前问她可不可以把车让给我。

  她用极冷淡的语气问我:“为啥?”

  我礼貌地对她说:“我的女朋友她今天生日,她喜欢粉红色,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辣妹信以为真,微微一笑要让给我。

  一个大老爷们骑着骚里骚气的粉色小绵羊,说实话的我自己也感到有些害羞,不过呀,这有什么,又没几个人认识我。

骚粉


  所以第一站,我想先去清迈大学那边看看。

  开了导航,左转右转直走,全然跟着苹果手机的指示,不过导航也不是万能的,我开到了胡同里去。

  我感觉不对啊,这明明是左转是一条大路,怎么就进了一条死胡同了呢?

  我在路边停下,摘下头盔看了看,要么英文,要么泰文,看着真不轻松。

  于是就问人去了。泰国人呀,在我看来都很友善热情,不过有时候友善也是一种错,尤其是在乱指路的时候,我问一小卖部老板清迈大学怎么走,他先是往左边那条小路指了指,然后又说不对,应该是那边那条小路才对。

  然后我又问了一个穿校服的学生,我猜那学生也许就是清迈大学的学生了吧,可他自己也说的不清不楚,反正就是什么直走然后右转然后左转。

  我戴上头盔,跟着他的指示和导航上路,可什么时候右转什么时候该左转我是弄得一头雾水。

  要知道,以前我的导航是依蓝。她就坐我后面看着手机告诉我走哪里不要走哪里。相比于手机,我更信她。

  为什么不等等呢?迎着风与尘,还有呼啸而过的小轿车和旅游大巴,我陷入了思索,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呢?

  依蓝是个好女孩,这毫无疑问。在我最困难时她给予我无限的包容和支持,我早已把她当做家人,是不可分缺的一部分,而我们俩却败于我们各自的家人,这不得不说真是讽刺。

  我们双方父母都反对我们在一起。我爸说你别找个外省的,免得结了婚等于没了个儿子。她父母则一致认为我是个穷小子,没车没房,还不是铁饭碗。

  这段感情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我反复强调人生不只车与房,还有爱与温暖,她说我要面对现实。

  我说再给我两年时间,二十七岁我一定能当上作家,她笑着,说相信我能成为很著名的作家,但不相信是在二十七岁的年华。她说她比我大一岁,再也不能等了,她父母都逼着她结婚,我说你才二十六岁,很老吗?她说按虚岁她都二十八了。我又问二十八又怎么样?你八十二岁都要娶你,她笑笑,笑我幼稚,笑我不成熟。

  她说的对,我要是很成熟,我干嘛去当什么作家?我早回老家考公务员去了,反正我舅是镇长。

  她理解我,却不相信我。

  后来分手的时候,我给她录了一首歌——“如果说这歌/写给你/你相信吗/也许不如其他情歌/那么感人/要知道/这首歌/没有爱/就不会在/看着你的眼我根本不想分开/你也许曾经/见过/大山大海/我的努力也许换不来/你的爱/希望你/听完了/这首为你写的歌/你会明白你就是我心爱的女孩”。

  旋律是不是很熟悉?电影《爱在暹罗》的插曲改编的,我们都很喜欢泰国,所以我把这首歌送给了她。

  她也送了我一个东西,准确来说就是把我送她的第一份礼物还给了我,一个樱桃小丸子的卡套。

  我觉得,她是铁了心地要跟我分了,所以后来我当上畅销书作家也没去找她。

  幸好没找,因为后来我才晓得她跟我分手后的第二年就结了婚,对象是个卖房的中介。

  不晓得房子对那些人的意义是什么,是用来住的,还是保障自己的工具。于我而言,房子现在没有,将来也是会有的,不过是大是小的问题,有人爱住大房,有人住小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看自己的心。不过往细里想,一百年前的礼金是一头牛,四十年前的礼金是一台缝衣机,到了今天,房子其实跟那头牛和那台机器的价值是一样的,都是男方家里的命。承诺无用,戒指无用,那都是虚的,唯有房子这个代表着命的东西才有用,这么想,我也算是释怀了。所以我没怪过依蓝,当然也没怪我自己,要怪就怪我们都是没有安全感的动物吧。

  哎,这爱情呀怎么就那么复杂呢?我一直认为喜欢就要说出来,爱就去追,没什么好顾虑的,你想想,到我们老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回顾这一生,你想留有遗憾呢还是笑着骄傲地对你的孙子说你爷我是个汉子,一生无悔?

  但是,有些人偏偏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恋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柴米油盐,要是吃不上饭,鬼才跟你谈情说爱。

  好吧,我相信依蓝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过是没把我当家人罢了。 

  爱人是会分开的,家人不能。

  想着想着,我就撞到人了。

  那女孩被我极速前进的骚粉吓得倒在地上,我甚至不确定有没有撞上她,我慌张地熄火蹲下来用英文问她有没有事。

  她没理我。我看她捂住的腿没一点伤,表情却很痛苦,心想这次惨了,在泰国竟然遇到了碰瓷。

  我看了看周遭,想想如果有监视器的话就好了,然而清迈不过是个老城,连我们国内的四五线城市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小镇,所以监视器什么的是奢侈品吧。

  那女孩看着约莫二十一二岁,黑头发,五官看着也不像地道中国人,又不像泰国人,她应该是游客,不会跨国碰瓷这么缺德吧,我想。

  事实证明是我把别人想坏了。

  她用英文告诉我,腿折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吓得脸都青了,正想查查附近有什么医院,可过了没一会儿,那女孩却捂嘴大笑,自己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对我说:“开玩笑啦!”

  什么开玩笑?你他妈拿撞车开玩笑呢?

  正想骂她,她对我摆摆手:“I am Ying,你是中国人吧?”英语讲得很好,中文听起来却有些不对劲。

  我问她:“莹?你是中国人吗?”

  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我开始打量起她,她有一种被晒黑了的淡淡的古铜色,相信她本来是一个肤白的女子。她里边穿了件打底衫,外面套一件长袖透视花风衣,下身则以黑色短裤和沙滩凉鞋搭配,看着挺有型的,从打扮来看不像本地女孩。

  她嘿嘿地笑了笑,用蹩脚的中文说:“我妈咪是中国人,我爹地是美国人,我是泰国人。”炙热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白得有些刺眼。

  难怪,我说怎么看着像个新疆人,原来是个混血儿。

  她看了看我的车,又看了看我的脸说:“你是中国人吗?你还没说是呢。”

  “是啊,怎么了?”我有些莫名其妙。

  “这条路,是去清迈大学吗?”

  这女孩真叫人没有办法,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清迈大学的,她说这条路去的都是往清迈大学挤的游客,她笑着说我聪明,因为跟旅游大巴去的人是要收门票的。既然她晓得我要去的地方,我让她给我指明去路,没想到她径自走来一屁股坐到车上。

  她说:“没多远,我送你吧,come on。”

  虽然她强烈自荐,不过我还是没让她开,一来人生路不熟的万一遇到仙人跳我还能驾驶好方向,二来是因为我不想坐后面,总感觉不安全。

  原来真距离不远,才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我想倒也是,本来清迈就不大。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大学门口那一排小吃摊档,我马上想起来一个令人难忘的小吃——美味总是令人难忘的,其实来清迈大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吃华夫饼——我惦记着那家不仅有鸡蛋原味,还有巧克力味和芒果味的华夫饼店,我对莹说要请她吃华夫饼。然而我找来找去都没找着那店,开在华夫饼旁边那一家做泰式酸辣粉的小摊却一眼发现了,他们是夫妻档,对,就是他们,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脸,看着他们给学生们做着粿条时的忙碌样子,我寻回了些许美好回忆,记得我和依蓝在等华夫饼时还买了他们家的粿条,看着他们幸福的模样,我真想过去跟他们打下招呼。不过最后还是没走过去,因为没打算帮衬他们。

巧克力味的华夫饼


  莹冲我笑,笑我来清迈大学的原因竟是为了吃华夫饼。

  她没跟随我进去,但我们互留了电话,我告诉她在清迈大概逗留三天,她说有空会找我玩。

  清迈大学的风景一直是不错的,没有围墙,游客随时可以开车进入,宿舍有专门的放置摩托车的地方,不过我没打算步行,开车兜兜风就好。

  也许学生们刚下了课,有的背着书包,有的只是拿着书本,从教学楼涌了出来。他们有说有笑的,我低头寻思着,也许这批学生里,当中有几个我两年前见过呢。

  经过湖边,看到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兄弟团姊妹团则穿着校服,手拉手连成一排。

  多好呀,我也想过在这拍婚纱照呢。

清迈大学的湖


  幸福是会传染人的,远远望着他们幸福开心的样子,仿佛我也参与了这场婚礼似的。

  不知名的湖,不知名的树,不知名的落叶,不知名的新郎新娘。有时候,人这一辈子,求的就是那么一瞬间,家人朋友的见证下,牵着爱人的手,在摄影机前留个画面,这一生就定格了。

  回来时夜幕渐渐垂下,回去之前,我去了玛雅百货。那地方很好找,转右转左再直行就到了。好吧,你要是真不懂,导航一下就可以了,认住大大的招牌“MAYA”。

  那百货商场是极好的,不仅货品奇多,价格还不贵,比如说连曼谷都难以寻觅到的曼谷包,在这里就能找到。那曼谷包很适合女孩用,精美多样的图案,细致有趣的花纹,在国内是很少见的,关键它便宜,多买几个也无妨。

  吸引我的固然不是那些女性手提袋,而是居于首层的马卡龙专卖店。放眼望去,数十种口味颜色整齐地排列一起,芒果玫瑰咖啡柠檬甚至茅根,我选了一个玫瑰味的,售货员问我要不要多买一个,第二个半价。

  

马卡龙

  我笑着摇摇头,要留肚子吃饭呢。

  来玛雅百货的人一定要上天台看看,你会发现这里别有洞天。那是恋人的天堂,酒吧,鸡尾酒,金发碧眼,高跟鞋,情话,在此随时可见。我在曾经和依蓝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杯曾经喝过的“血腥玛丽”。傍晚的风吹得人迷迷糊糊,教人不知杯子里是水是酒,几个长发女生坐我身后的长椅举杯庆祝着什么,咕哝着调酒师和服务生很帅。我正对面是“贝弗利山庄”酒吧,乐队在演出着,唱着西域男孩的歌,歌声嘹亮,时而振奋人心,时而浪漫不已。

  记得当初不选它,是因为叫“贝弗利山庄”的都很贵吧。

  “血腥玛丽”依然不是最适合我的酒,喝了几口觉得辣,刚想买单走人就接到了下午那女孩的电话。

  我都快忘掉她了。

  “吃千人火锅吗?”莹在电话里说道。

  我爽快答应,因为这本来就是旅程的一部分。

  “千人火锅”是我吃过最有意思食物最新鲜的火锅店,位于玛雅百货不远的地方,在地图上也可以搜寻得到。他们店的锅是水煮火烤两用的,炉里放碳,上面架一贴锅,中间凸起的部分用于烧烤,四周放水的地方用来水煮。我们开锅时人还不到三分之一,台上也无歌手作伴,我笑着和她聊了起来。我问她关于泰国的一切,她告诉我只认识普吉岛和清迈,连他们的首都都没去过,因此也不能算是很熟悉泰国。这样算来,她就是我们国内那种常年住在家乡的乡下妹,没见过世面那种。

  我说:“也可以啊,我正好没去过普吉岛。”

  她告诉我普吉岛是一个大岛,上面有三大海滩四大群岛,分别是芭东海滩,卡伦海滩和卡塔海滩,达差岛,斯米兰群岛,皇帝岛和皮皮岛。海滩的话她推荐我去卡伦海滩,白天海浪如翡翠般美丽,午后在沙滩上支一把太阳伞,躺一下午都不为过,入夜后的它多了一些皎洁的美,要是玩累了可到附近吃吃喝喝,或吃上一顿便宜的海鲜大餐,或体验一次正宗的泰式按摩。至于海岛,她告诉我要是喜欢浮潜可到斯米兰去游玩一下,因为水下的宝蓝与干净是别的地方比不上的。

  我好奇她怎么如此熟悉普吉岛,猜想她是不是经常去玩,她告诉我他们家以前在普吉岛经营一家旅馆,直到十二岁才全家搬迁至清迈。

  “你要喝什么?我去拿。”我们分工合作,她负责拿饮料和调味料,我负责拿食物。

  “咦?没有椰汁了吗?”我看着她手里的可乐和雪碧,不禁问道。

  “嗯,只剩这些了。”她说。

  我说:“那也无所谓,坐下吧,我给你拿了些花螺。”

  等螺肉煮熟时,她首先为我勺了一碗螺,喊我蘸酱吃,我发现时隔两年还是没有姜葱蒜酱油,只有本地的青辣椒和红辣椒酱。

  

烤煮两用

  我们吃着吃着,她才想起要问我名字来,说实话的她没问我也没注意到,于是我告诉她我姓彭,叫于晏。

  她摸着脑后的辫子,仿佛识穿了我的玩笑。

  “彭于晏啊,你们国家的人对泰国人友善吗?有几次我想去你们那玩,嗯,就是那个叫大阪的地方。”

  我笑得差点打翻那煲烧得正旺的火锅,本来我想更正一下大阪是日本的,不过想想,他们盗窃了我们的钓鱼岛,我们把他们的大阪拿过来也不错,便对她说:“嗯,记得有空来玩玩啊。”

  至于对泰国人友善不友善的问题,说真的我没太留心,不过中国人向来崇洋媚外,相信泰国不弄萨德系统什么的就不会有事。

  她说:“听说你们国家人很多,有好几个亿吧?”

  我吞下嘴里的丸子,笑着说:“不止呢。”

  “我总觉得你们中国人活得太累了。”他撅着小嘴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弄着手腕上的彩珠手绳。

  我放下筷子问她:“怎么说呢?”

  “清迈是一个外地人比本地人还多的城市,我见过很多游客购物时候的样子,美国人是笑着买的,英国人是挑着买的,日本人是几乎不买的,但中国人呢?中国人是抢着买的。”她低头皱了皱眉,又说:“我一直不明白,东西又不会跑,他们为什么一买就买一箱呢?”

  我一时半刻无法回答她问题,只好嘿嘿笑着告诉她:“你不是说中国人多吗?”

  她笑了笑说:“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中国的,零四年海啸的时候我还在普吉岛,亲眼目睹了那场灾难,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中国人都来援助了,事后也承诺会帮助我们重建家园,可是最后说到做到的只有中国人。”

  我的心忽地就自豪了起来,腰杆都觉得直了。

  歌手出场了,是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女歌手,深蓝色的底布上面点缀着着闪闪发光的鳞片,好像泰国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这种打扮,连皇室家庭照片也大抵如此。女歌手用泰文说了几句,我问莹她说了些什么,莹告诉我她要为大家送来一首《上海滩》。

  

千人火锅

  “浪奔……浪流……”熟悉的旋律倏地响起,比我还标准的粤语发音的歌声随即在火锅味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跟着唱,“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莹也接着唱,“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四周中国人泰国人都跟着一起唱,我俩四目交接,笑了出来。

  人一旦离家在外,就容易想起家里的好,彷如置身家中的氛围里,我的心情自然比来时好了许多,像歌里一句“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自此,我再也感受不到强烈的寂寞与对往日美好的思念。

  在浪里荡啊荡啊,随着潮起潮落都冲散了吧。 

  分虾时间到了,和其他食材不同,虾毕竟是价格较高的食物,所以在此环节并不能自由领取,而是由服务员给顾客分配,一人一盘,排队的人你挤我拥,我真的是“抢”过来的。

  我给莹端来一盘大虾,问她:“我先帮你煮着,你去拿呗。”

  莹摇摇头笑了笑,说:“一盘够了。”

  新鲜的虾吃起来就是不一样,是那种充满海水味的鲜嫩,我给莹剥了壳,放到她碗里,她看了看虾,抓起其中一只放进嘴里。

  她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回答:“写小说的。”

  她用纸巾擦了擦嘴,眼睛瞪得圆亮地问:“好厉害!是网络作家吗?”

  我回答:“不,是写在书本上的。”

  当一个合格的作家一直是我的理想。为此我几乎付出了所有,我当过记者,做过策划,写过剧本,写故事于我而言谈不上是什么生命,但这是我唯一喜欢的工作。三年前,我辞去营销策划的工作时,我爸反对,他说连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理想,我说我银行还有好几万呢,够我吃两年了,依蓝也反对,她看到我的付出换不来收获,老叫我换个方向,我告诉她我最厉害就是做这个了,要是换个方向我肯定比现在还差。尽管如此,在我最需要金钱援助时,依蓝仍然给予我帮助。

  莹用审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目光看着我:“你太厉害了!能不能送我一本看看?”

  我问她:“你会看中文吗?”

  她挠了挠后脑勺,边笑边说:“对哦,我只会说不会写也不会看呢。”

  “连说也不是很会呢。”我调侃她的口音。

  此时店里已经人头涌涌了,我估摸着都不止一千人了吧,心想老板真会做生意。舞台上的歌手变成了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一个人拿着吉他,看来准备自弹自唱了。他用英文说道:“大家晚上好,送你们一首歌曲,Hide Away。”

  “那你呢?”我问莹。

  没等她说话,我发现她脸上红红的,像是过敏了,我有些担心:“你过敏了吗?”

  她摸摸自己的脸,用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脸蛋,说:“是,我过敏了,我不能吃虾。”

  我说要带她去医院或可以给人看诊的药店,她却让我送她回家,说家里有药。也许是有些紧张,返程驾驶着骚粉时竟上了高速或是国道一样的公路,身边疾驰而过的小车吓得我胆水都要溢出来了,莹在后面抱得我很紧还不断叫我开快一点,怪我开得像蜗牛一样慢,我看了看速度表,已经有60时速了,还蜗牛?幸好没听她的,要不然出交通事故也是有可能的。一路上我忐忑不安,一来自责不该把虾给她吃,二来一想到等会要到她家里去就感到心慌。

  下了高速,根据她指示驶进一条乡间小路,车轮把泥巴溅起,弄脏了路旁玩耍的一条狗,还压断好几棵野菊,心想我车技还不错,没死人就算是万幸了。

  一间风格别致的独立屋出现在眼前,她告诉我那就是她的家。

  

大概是这种独立屋

  我抬头观摩着她的家。那户独立屋一共三层,外墙被粉得白如初雪,窗户都用上了深蓝色边框和百叶窗,楼顶是一个三角形的阁楼,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学着电影里的主人翁爬到自家屋顶瓦片上,欣赏明月也好,唱歌给邻居听也行。屋子首层有一个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院子里搭了一个棚,棚上有些塑料做的葡萄藤装饰着,葡萄藤下有一盏落地灯,想想在此乘凉看书,好不浪漫。

  “你家?你住别墅啊。”我瞪大了眼睛问道。

  她把头盔摘下,盯着我双眼笑了笑,“这里是农村,别什么墅。”

  她让我把车子停在院子里,一边掏钥匙一边唤我进屋。

  “进屋?”我一边说一边给车子掉头:“不进了吧,你到家我就放心了。”

  正准备开车离去,没想到她邀我进屋喝咖啡。喝咖啡?我心咚咚直跳,都快要跳出来了,要知道喝咖啡对我们中国人而言是一个代词,即等于邀我进去上床的意思。我对她笑了笑,心想着莹真开放,我下意识往裤袋里摸了摸,低着头笑着问她:“你家有没有那个?要不我去买了先。”

  莹楞了一下,转过头来问我:“买什么?”

  莹把门开了,一束亮光从门缝里透出,里边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我一看两位家长似的人从里边往外张望,于是支支吾吾地说:“买水果啊。”

  她说:“不用啦,我家是卖水果的。”

  她父母见我傻兮兮地坐在摩托上的样子,笑着跑来招呼我进屋坐。我刚进了屋,莹说她先去涂点药膏,让我坐坐。我一坐下她母亲就用英文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点头后她就开始用普通话跟我聊天,而她老公——那个白人也马上转换了频道似的用上了中文。

  莹的妈妈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在哪里工作?”

  我微笑着回答说:“我是个写小说的,哪里都可以写。”

  她追问道:“买房了吗?”

  我说:“准备了。”

  她说:“打算在清迈发展吗?”

  我笑了笑,告诉她我是来清迈旅游的。

  相比于莹的妈妈,那个白人大叔就友善得多了,他使开他妻子去切点水果,籍着只有我俩便悄悄问我一句:“你爱我女儿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的心更慌了,连忙对他解释我今天才认识莹呢,他没等我说完便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膝盖说:“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发展得那么快,也好,不磨叽。”

  我笑了笑,想着连老外都会说“磨叽”了。 

  他看了看在厨房切水果的老婆,小声地给我打了打气:“我跟Ying的妈咪不一样,我不是个固执守旧的人,我不会在乎你的条件,我只要你爱我女儿就行了。”

  眼看莹的父母一厢情愿地以为我是她男朋友,我也懒得解释什么,免得解释一通让他们尴尬,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她母亲端着水果盘出来。我看了看芒果火龙果猕猴桃榴莲什么的都有,想想她们真是客气。

  我低着头,想着人家父母请我吃水果,而我竟想吃了他们女儿,我真不是个东西。

  莹从楼上下来,看着她脸上那红块淡了许多,想着过敏应该不要紧了。

  她妈妈问她:“你吃虾了?”

  莹看了看然后说:“嗯,我忘了。”

  之后我们围绕着清迈的美食和风土人情进行了讨论,总结是我们四个外地人都很喜欢清迈。

  就是因为喜欢,我们才走到了一起。

  九点钟,莹的母亲忽然说时间到了,抓起遥控器就转台,我还想着是什么时间到了呢,原来是马里奥主演的泰剧到了,看来帅哥的吸引力是不分年龄阶层的。

  我一看也九点了,是时候撤了吧,起身告诉他们我先走了,起初她老爸还说要开车送我,我说我开了摩托来,于是她妈妈就进厨房拿了一大袋水果给我拿回去吃。

  那天晚上在酒店,我想着想着越发觉得不对劲,想到莹既然知道自己不能吃虾又为何还陪我吃呢,我只能解释她真的是一个不能辜负的女孩,我想既然故事还没开始,也没打算要在清迈长住下来,及早的结束是最好的。于是我给她发了条英文短信:“Sorry,Good Bye.”

  第二天起来已是正午,我看到她的回信,她若无其事地问我今天的安排,我没回复她。

未完



故事讲述到此,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兴许是想起了那位叫依蓝的前任女友,或是那位热情体贴的泰国混血儿,我无从得知,我听了他的故事,越来越觉得觉得爱情这码事不是非白即黑,喜欢和不喜欢的中间有个灰色地带叫做“对不起,我不能喜欢你”。

  他从茶几底下拖出的柜子里边拿出了一本在泰国旅游时拍摄的相册,那一辆被他叫做“骚粉”的小绵羊摩托车很是醒目地出现在相册的第一页,至于那位叫莹的女孩,第二页就找到了,用“搞怪”来形容她是最贴切不过的,我们所认知的美女里边几乎是恨不得踮起脚尖使自己的腿看起来更长一点,而这位女孩呢?她是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而蹲在地上,用手捏住鼻子,装模作样地用厌恶的眼神斜视着她身旁的垃圾桶。

  他询问我的意见:“很可爱,对吧?”

  我点了点头,翻开下一页。映入眼中的是一座饱经沧桑的建筑,像金字塔一样屹立在照片的正中央,斜阳的柔光打在它的身上,勾勒出线条分明的轮毂,他告诉我这是契迪龙寺里的大佛塔,它拥有六百年的历史,虽曾被地震破坏,但经修复后屹立至今。

  六百年,我斟酌着这是一段怎样的岁月,许多人对自己的另一半承诺我爱你至永远,而永远,究竟是多久呢?六百年前的情侣们早已化为一堆白骨,那些仍存留人间的感动人心的故事又有多少?

  他继续为我讲述故事的下半段。 



  午饭我是在塔佩门后面麦当劳附近一家小餐馆吃的,泰国美食向来是我钟爱的食物,菠萝炒饭、冬阴功、咖喱鸡、柠檬蒸鲈鱼等等,光听不见都可令我口水直流,我要为你介绍一道在国内见不到的美食,芒果糯米饭。

  它的做法其实很简单,选用泰国糯米,用椰浆浸泡后拿去蒸熟,之后放冷再打松,再淋上椰浆和一小勺盐就可以上盘了,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芒果,一定要用新鲜的泰国芒果,吃起来才会齿颊留香。

  为了吃上正宗好吃的泰国糯米饭也不容易,在我看来,曼谷暹罗广场底下那个超市里的糯米饭就不错,至于清迈,我刚向你介绍的那一家餐馆也不错,可惜的是他门面不大,我猜也没几个游客知道。

  

好吃到会流泪的芒果糯米饭

  那天吃完午饭出来,正准备开着我的骚粉去塔佩门喂花鸽,不知怎么的就转去了唐人街,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想着东,身体却走去了西。

  也好,依蓝很喜欢那条唐人街。她觉得那儿有家的感觉,我呢?感觉一般吧,因为作为唐人街,它竟连一家中餐馆都没有,只有些卖元宝蜡烛的店。

  我在那坐了很久,久到不知有多久,看着人们进进出出,进了又出,出了又进,我开始寻思自己一个来清迈有什么意思。

  在一间卖阴司纸的店前,我见到了莹,她笑着看我,又笑着看看我的车,我猜她又想蹭车坐了。

  怎么清迈小得跟个小镇似的呢?我问自己。 

  她当时手里拿着一纸箱,我问她:“你买死人钱干嘛?”

  她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一个劲地跑到我后面,叫我送她回店里。

  骚粉疾驰在路上,我问她是不是回水果店,她眯着眼睛告诉我是回她自己开的店里。

  直到下了车,我才晓得他们一家人都是老板——父母在城东经营水果店,她在城南经营脚底按摩店。人不可貌相啊,我笑了笑,心里琢磨着以为她刚才是给爸妈送货,原来是去唐人街拿按摩油回来。

  这间位于清迈城南的“亲亲鱼按摩休闲中心”连着一共三个铺位,硕大的招牌分别用泰文英文和中文铁皮书写,店里装潢颇具泰式风格,佛的味道甚浓,不仅地毯是佛法经文,就连墙上挂灯都有一座形态各异的小佛。一眼望去三四十张按摩椅置于其中,十数个鱼缸分别养着上百条星子鱼,虽是饭点,却已经有好些客人在此泡脚了,其中有几个小孩因被小鱼啄食的瘙痒感而边缩腿边嬉笑着,另有些年轻男女坐在按摩椅上给师傅捏着脚,有的受不住力度的说:“轻点,轻点。”

  我说:“你怎么不自己开车?”

  她回答道:“车拿去修了,今天晚上才拿回来。”

  我心想莹的外表看来是温柔体贴的小女生,怎么动起来跟个大老粗似的,连开车都会撞。

  我们俩进入店里,店里不论捏脚师傅还是收银小妹都用同一句泰文跟她打招呼,后来我问这是什么意思,她告诉我那是“老板娘”的意思。

  我帮他放下那只装满按摩油的纸箱,她吩咐几个店员把它们放到里屋,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们好有缘啊。”

  我“嗯”了一声。

  她又说:“发你短信怎么不回复?”

  我笑了笑,说:“没注意看呢。”

  后来她安排一位白着胡子的老人帮我按脚,没等我拒绝,那皮肤黝黑手臂粗壮的师傅便把我的鞋子脱掉,此时那位一直说着“轻点,轻点”的客人开始呻吟起来,表情痛苦得彷如受到了满清十大酷刑。我和莹都笑了,但转头我便害怕起来,想想帮他按脚的师傅是个女的都那么用力,而我眼前这位老者的手臂粗壮得仿佛练过泰拳似的,我肯定要出洋相了。

  正当他挤压几抹透明药水涂在我脚上时,我让莹告诉他一定要温柔点,莹笑着对他说了几句,那师傅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笑为我带来更大的恐惧,我心情更紧张了。他涂完药水边后用热白布裹我双脚,我用英文问他为什么要裹脚,他没听懂似的看了看莹,莹告诉我热敷可以疏通穴位。

  重头戏来了,伴随着那“咿呀咿呀”的呻吟声,老师傅拿走白布,挤了一抹按摩油在手掌心里摩擦,然后把我脚丫子放到他膝盖上准备供他玩乐。

  我正准备再次提醒莹千万要让他轻一点,没想到老师傅的手在我脚上好像游泳似的游来游去,不见任何挤压的力度,我的脚好像被他瘙痒似的摸个精光。我楞了一下,给莹打了个眼色,暗示他这是干嘛?莹没看懂我的眼色,开口问道:“什么?”

  想想反正老师傅也听不懂,我用英文问她:“他怎么一点力度都没有呀?”

  在一旁算账的莹瞪圆了眼睛,说:“是你说温柔点呀。”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好吧,你让他用力点吧。”

  然后她和他咕哝了几句,老师傅抬头看了看我,咧嘴笑笑,然后继续在我的脚丫子中游走着。

  之后我便不再让莹告诉他再用力一点,要不然他也烦我了。

  到按脚结束后,莹也刚好算好了账,她走过来拍拍我的肩,问我舒不舒服,我回答道:“我的脚好像被强奸了。”

  星子鱼在鱼缸里游呀游,莹让我把脚放进去试一试,我说你也陪我一起泡。

星子鱼


  我开始问起她的事来,我说这店开了有多久了,她低了低头,好像有一段辛酸的历史在心头涌出,她看着鱼缸里啄食着自己的鱼,讲述着自己一些埋藏在心底里的话。原来她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离开学校她就跟家里借钱开了这个店,起先这个休闲中心经营得很不好,是后来撑过了发育期才好了起来的。想想也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女孩辍学做生意,没有点本钱真是熬不出头的。她告诉我她一边做生意,一边给外国游客当导游,算是赚点生活费,后来发现当导游有个好处,就是给游人介绍泰式按摩对身体的作用,等他们问起清迈哪儿的按摩最正宗时她就把他们带过来自己的店,后来还发展到去找其他导游签合约,让他们给自己找客人,生意就是这样好起来的。

  听到这儿我不得不佩服莹的生意头脑和她父母给予的支持,把辍学和创业两件事一起做的,我印象中只有比尔?盖茨和扎克伯格。

  我笑着说:“你将来会是清迈娱乐休闲业的商业巨头。”

  莹的母亲打来问她今天要不要回家吃饭,她捂住手机转过头来问我要不要跟她回家吃饭,我摆摆手说:“我自己回去吃吧。”

  然后莹告诉她妈妈不回去吃了,之后她便领着我去拿车。不见到她的车,我真没想到莹还有这样一面——那车是一辆比赛用车,弯着腰开那一种,漆黑冷酷的外形下,几道蓝色闪电贯穿整车,彷如一只蠢蠢欲动的蚱蜢,好像随时会向前行进。插入钥匙之后更是威猛许多,轰隆隆的声音半条街都能听到,她掀开座位,拿出一只备用头盔扔向了我,然后她一个跨步上了车,边带头盔边唤我上车。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让人以为她是个赛车手。

  不是我看不起她,而是她那小身板确实没有半点说服力,我说:“你真的要开这车?”

  她回应道:“别磨叽,上车。”

  于是我丢下骚粉上了她的车。上车后我后悔得不行,对话中得知车拿去修不是因为她撞坏的,而是好好的放路边给别人撞坏的。她以时速80公里的速度一路狂飙,在人群中超车像是过清晨的马路一样容易,我像那位爱呻吟的兄台那样再三叮嘱她“慢点,慢点”,可一路上没有半点要慢点的意思。我不得不牢牢地抱住她的腰,我发现那腰细得跟个树枝似的,后来她告诉我那是练的。我表现得像个胆小如鼠的孩子,那些在女性面前的自尊荡然无存,她在前面笑着,她越笑我越紧张了,便叫她认真开车。

  我承认是我小看了她,在我看来,她不仅是未来清迈娱乐休闲业的商业巨头,还是当代清迈本地最速女。

  后来我们进了当地有名的清迈夜市,驶进夜市时天也刚好黑了,远处云朵上那抹红霞逐渐变暗,连绵一路的黄色街灯渐渐亮起,一闪一闪的,远远看去好像一条发光的河,置于其中时又觉得很是浪漫。街道两旁的小贩正忙着摆弄货品,咖喱粉、长裙和水晶玉石琳琅满目,做着小吃的店家和画着素描的艺术家们也挥舞着自己的糊口工具,吆喝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逛街的人还不算多,这时候的清迈夜市多了几分淳朴的味道。

  她问我要吃什么东西,我思来想去最想吃的还是中餐,就问她:“这里有中餐馆吗?”

  她说:“桥那边有一家。”

  桥那边的中餐馆门前有一中国女孩当咨客,她穿着旗袍,拿着扇子,身材婀娜多姿,表情却毫无生气,她时而左右观望,时而好像望夫石似的遥望远方。

  我下车问她:“这里中餐做得好吃不?”

  她走近我,小声地说:“老板不是中国人,味道不怎么样。”

  我笑笑,问她:“你不是员工吗?怎么不帮他说点好话。”

  她说:“我兼职的,无所谓了。”

  离开那中餐馆,没想到莹真把人给撞了。

  被撞的人一脸不悦,看样子应该是泰国本地人,皮肤黑黑,头发卷卷的,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衬衣,那衬衣在泰国电影里常常能见到,泰国人就是那样穿的。他摸着自己的小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我猜那是骂人的话,他抬起头来,见到把头盔摘下来的莹之后,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他笑着对她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懂,我问莹他说什么,莹告诉我他说他见到莹很开心。

  原来,那个泰国本地人是莹的前男友,分手有一阵子了,莹是对他完全无感了,而他对莹则是存有复合的幻想。

  这场面果真有些像电影里的情节,我本无掺和他们的意思,在他们聊着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下了车,他前男友才发现了我的存在,于是他骂骂咧咧地对我咆哮了几句,然后指着我问莹一些问题,不用想也知道他在问我是谁。

  为了避免纷争,我果断地指了指我和莹,然后摆摆双手,意思是我们俩没关系的意思。

  卷毛指着我问她意思,莹转过头来匆匆看我一眼然后又盯着她的前男友说了几句泰文,后来她告诉我那几句泰文的意思是:“我老公说你别死缠烂打了,你再不走就揍你一顿。”

  这话真的把我害惨了,那泰国小伙子听完这话后朝我鼻子就是一拳,也许泰国男人都是练过的,那一拳把我揍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我鼻子也不争气,鼻血马上就倾泻而出,气势没了,就算要打回去也只能争个平局了,问题是我被人忽如其来的一拳打得头晕,当时也想不明白怎么就挨了一拳,反正那次我不仅丢了自己的脸,我还丢了中国功夫的脸。

  那一拳打了我,没想到也打了他自己的心,他一个劲地对我说:“sorry,sorry。”说完还一脸抱歉地看着莹,好像在求原谅似的。

  我猜他也不是个好架份子,要不然怎么会刚打我就对我道歉呢?不过莹显然无法接受他的道歉,她冲他喊了几句就拉我上车走了。

  之后我们在草垛市集找了个地方落脚,她说要去买纸巾,可回来时却多带了一份烤虾和一杯椰汁,她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说不是有意激怒他的前男友的,我昂着头用纸巾捂住鼻子,想到烤虾和椰汁,什么话都不用说,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才十来块钱的烤虾


  止住了血,才认真去瞧瞧这个地方,虽是第二次来,可感受却是新的。市集不大,二十多个摊位围起来的一片空地中间,堆放着许多草垛做的凳子,三四张凳子围着一个黄色或蓝色的油桶,靠门口这头有一个用来给艺术家们表演的小棚,小棚上方挂着许多小黄灯,小棚旁边有一棵挂满便利贴的小树,仔细一看,尽是一片甜言蜜语,我曾在上面写“I love 依蓝”,两年过去了,便利贴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身边的伴侣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了吧。

  市集另一头有一座给小孩玩的小型摩天轮,它逆时针转动着,中间那颗亮的刺眼的六角星照亮了整个草垛市集。

  一个叫名叫“Joe”的歌手用麦克风告诉我们,他要唱“Nothing On You”。

  改编过的旋律慢慢从他手里的电吉他响起,变得更柔和,更舒服了,坐在草垛上吃着东西的游客们给他鼓起了掌声,一拍一拍的,市集瞬间浪漫起来。

  美妙的旋律之下,我寻思对莹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我想我是喜欢她的,可是,我又不能喜欢她,我的理性告诉我这个女孩做朋友可以,要是做情侣的话就会辜负了人家。想着想着,莹一下子吻了过来。

  吻上了我脸颊。

  她笑着说:“我喜欢你。”那双单纯的眼睛亮得比小黄灯还要亮。

  我楞了一下,然后想都没想就说:“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

  之后莹尴尬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转身跑了,我也没追,要是追了,我定会辜负她的。

  后来我有些后悔没追,因为市集回去的路太远了。

  当天晚上我给他发了短信,告诉她:“感谢你的照顾,感谢你的喜欢,我喜欢这里,但我始终是要走的,再见。”

  她没回复,我想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等回去之后泰国电话卡一丢,我俩从此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

  “为为什么不等等呢?再等等就好了。”我又在本子上写上这句话,但这一次,我写得有些艰难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二天是我旅程的最后一天,最后一站,去塔佩门喂鸽子。

  塔佩门是清迈最繁华的地方,作为地标,游客不来这里拍照就好像没来过清迈似的,弯腰伸腿噘嘴比手势,世界各地的人摆起姿势大多雷同,因为我来过了,就不留影了吧,拍拍鸽子好了。

  为了抓拍花鸽成片飞起拍打着翅膀的照片,我找了很多角度,最后找到了一个临近街道的角落,一阵风吹过,鸽子们蹬地飞起,正想按下快门那一刻,我发现身后路上有只被碾压过的成了肉酱的鸽子,羽毛仍在那一块肉酱上听风舞动,而鸽子本身却已不在了。我看看前方塔佩门前那一批游客,他们欢声笑语地喂着那些未曾死去的鸽子,而那只因人而死的鸽子,却没人为它祈祷。

  我放下相机,遥望飞翔在蓝天上的鸽子,忽地脑海里一片白,想到生命本身。生命有时候就这样,对吧?你说它曾翱翔天际,对它而言已然无憾,但是它死后,又有多少人记得它曾飞过呢?它不过是块血肉模糊的肉而已。对他而言,他是想拥有刹那间的光辉,还是长寿地和人类一起和谐地活着呢?不用想也知了。

  也许是我一叶知秋吧,我霎时觉悟了,我不是来怀念什么逝去的爱情的,我也不是来找回曾经的自己的,这里一切都没变,然而我却变了,因为曾经的自己已经死去两年了,现在的我才是最重要的,活得灿烂才是最重要的。

  我再也不在乎依蓝有没有等我了,她选择了她的答案,我也是时候选择我的未来了。

  这只鸽子让我没了游玩的兴趣,我骑着我的骚粉,把它开到时速六十公里去到莹的休闲中心,一下车见到那个帮我按脚的大叔正坐在门口,眼睛眯成一线地左看右看。

  我用英文问他:“老板娘呢?”刚问完我才想起他不会英文,正想进店里问其他人,那大叔就开口说话了。 

  大叔用英文回答道:“她今天没来。” 

  我转身就走,一来很想快点找到莹,二来面对大叔有些尴尬,因为我当着他面说过我的脚被他强奸了。 

  然后我驾车到她家里去,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又压碎了几棵盆栽,那条爱玩耍的狗就有些不幸了,它那盛满狗粮的饭碗整个被我碾飞,从后视镜看,那条狗还追了我几条街。

  然而来到莹的家里,她还是不在家,她母亲问我俩是不是闹矛盾了,说她昨晚吃了好多东西。原来,她一生气或者一有不如意的事情就暴饮暴食,我笑着说她可能来例假了吧。

  回来的路上我给她打了个电话,第一次拨去没接,第二次才接了,她告诉我她在清迈大学的湖边。

  挂了电话,我开了导航就走,人做事果然是不能急的,走着走着我就走进了一条没见过的路,我问路人,路人告诉我你走反了。然后我调转车头,继续上路。一路想着莹在湖边干嘛呢,钓鱼?该不会吧。还是想不开要做些自残行为?那湖还是挺深的。我不敢往细里想,一心只想快点到那就好了。

  好不容易才来到清迈大学,上了斜坡,那湖映入眼中,湖面平静得像个镜子似的,放眼望去,除了三五个学生结伴而行,我没见着莹。

  于是我驾车绕着湖开着,终于看到她了,当时她背对着我,坐在湖岸的草地上不知想着些什么,那辆俊得像汗血宝马一样的赛车则停在路边。 

  我大声地喊了声:“莹!”

  她没理我。

  然后我向她坦白:“其实我没有女朋友!我这么说是不敢跟你在一起!但是……”我顿了顿,接着说:“我错了!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说出来,我告诉你,我也喜欢你!用我们老家的话来说,我稀罕你!莹,你跟我好行不行!”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喜欢,相信她会感动的吧,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我傻愣愣地等着她反应。 

  她转过身来,我就傻眼了,那不是莹,而是一个长发飘飘的男的,看样子是泰国人。

  我问他:“你他妈是谁?” 

  他也蒙了,不知我说什么。 

  就这时,莹在我身后喊了声:“喂!” 

  我转身见到了她,她冲我笑。  

  这天她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风衣,下面仍是一条没多少布的热裤,不一样的是她头戴一顶印有“清迈旅游”四个中文字的旅游帽。 

  她咧着嘴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知道她刚才已经听到我表白了,因此脸上才会挂着得意的笑容,我告诉她:“莹,我骗了你,我不叫彭于晏,我叫王大山。” 

  “王大山?”她笑了笑说:“这名字不错啊,比那什么彭于晏好多了。” 

  我有点语无伦次地接着说:“我以前就来过清迈了,那一次是跟我前女友来的,这次来,也是因为她。”  

  她说:“那又怎样?”  

  我没理她,继续说:“你带我回家那次……”我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最后还是松了嘴:“我以为你是要跟我那个。” 

  她说:“那个?什么意思?” 

  果然还是个老外,我红着脸解释道:“我以为你要跟我上床做爱。” 

  她“哈”了一声,歪着头看我,我以为她要生气了,没想到她说:“你对你自己还挺有自信的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答。 

  她走了过来,抱住了我。 

       她说:“我——稀——罕——你!”

  我俩拥抱的这一瞬,起风了,湖面不再似镜,岸上的树也沙沙响了起来。后面的事我不知会怎么发生,我也不去想了,因为想多了也没意思,只要能过好眼前的这一天,我觉得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END— 



       故事讲述到此,大山站了起来说要去拿点心给我吃,我没再让他叙述后面的故事,至于他是和莹结婚了呢,还是经不住异地的考验分开了,我想了想要不要告诉我的读着们——后来我觉得,结果是怎么样已经这不重要了,因为结婚并不能说明一段爱情有了结果,它不过是爱情故事的其中一个环节罢了,我一直觉得结婚不是修成正果,白头偕老才是。

       大山和莹能走到一起全然是因为缘分,缘分很难说是什么,我看来不过是一种意外而已。现在大山已经当上作家好几年了,房子车子也有了,生活是富裕了,但也没看出他比当年那个穷小子成熟多少,反而是增了几分商业写手的铜臭味道。

       他在厨房里问我爱不爱吃巧克力蛋糕,我笑着说吃吧,反正肚子也饿了。

       空旷的屋子里,竟传来了回音。

       我想依蓝的父母肯定很喜欢这间屋子。

王大山和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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