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蒋顾史
我花了很大功夫，才跟我儿子解释清楚，为什么我现在捧着纸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为此，我专门编了一个故事。
我儿子问我：“爸爸，你现在怎么走到哪里都捧着那个小黑本，你怎么不读书了？”
我在读书，而且读得更多、更快、更有效率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给我儿子描述，手里这个小黑本叫kindle，我称它为人类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我想告诉他，这个小黑本里藏着几百本书。我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等于带着一个小图书室，我可以坐在任意一片树荫下阅读了。出门旅行，长途或短程，我都不用在书包里塞好几本书了。
我告诉儿子，我和你，我们这两代人，可能是最后保存和阅读纸质书的两代人了。以后，你阅读纸书的机会会越来越少。虽然有很多人会很怀念纸书，并坚持认为，这种载体才是知识和智慧最好的承载物，但纸书真的开始离我们远去了。
听完这个故事，虽然他只有六岁，也彻底明白我说的话了。
假设，我们现在都是原始人了。
每周日早上，邮差会赶着那辆套着头猛犸象的大车把我们订的周刊送来——用石板做成，重一百多公斤。故事和消息刻在石板上，刚够我们读到下个周日。
我们趴在地上读石板上的故事，读完一页，然后一起用劲翻页，我们彼此交流，聊这个故事好玩的地方。到了周一，我出去打猎，你去学校学习打猎，我们把石板上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你知道的，不是每个家庭、每个人都有阅读的习惯，也不是每个家庭都愿意在家里放这么重一本石头书。但大家都喜欢听故事，会讲故事的人，永远都会得到大家的喜爱。
又一个周日到了，我们全家人把石板书抬到门口，等新的一本到来。
可是，这个周日，邮差并没有赶着他那辆大车来，而是骑着一匹马，哼着小曲来了——他没有带我订阅的石板书。
不等我恼火，邮差就从背包里抽出一大卷树叶一样的东西。愉快地告诉我，这就是我要的读物，只是，他们现在开始用这种新的材质来制作周刊了。它像兽皮一样，但比兽皮轻、薄。好在，故事没有改变。
我很不舒服，虽然故事没变，但这种周刊太轻了，轻到我只用一个下午，就读完了所有的故事。内容真的没怎么变，但为什么我会那么难过。我读石板书已经几十年了。我的爸爸和他的爸爸，都是读石板书长大的，我们相信只有刻在石板上的故事，才是经得起推敲和品味的。只有用凿子刻进石板的智慧，才更加深刻。
另一个变化，更让我不适。到了外面，好像每个人都知道很多故事了。闲下来的时候，大家会一起聊自己读到的故事，互相分享。同一个故事，他们竟然会说出不同的看法，这种混乱的、闹哄哄的状况，在用石板书的时候，是不会出现的。
这种轻飘飘的周刊，很多人家都有了，我们这些讲故事的人，变得有些失落。
更可怕的是，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轻飘飘的周刊，有了更多、更远的地方的故事，流传到我们部落。每个人手里都有故事，每个人都变成了讲故事的人，每个人都变得很满足，很自豪。
慢慢地，石板书被冷楼了，很少有人再读它们。偶尔，我们几个怀念石板书的人，还会聚在一起，聊聊读石板书的快乐，并宣布我们要坚守，我们会等到石板书回归的那一天。
我们真的很喜欢石板书阅读的感觉，喜欢它的沉重和厚实，当然，我们更加怀念的是，我们读完石板书，给大家讲解和分析的时光。
可是，见鬼，我最近也习惯了轻飘飘的纸书。每个周末，新一期的周刊送来，我们可以斜躺在铺着兽皮的沙发上，很享受地读完这期周刊上的故事了。
有时候，给别人讲道理，也是在说服自己。讲完这个故事，我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会拥抱自己的电子阅读器，因为它们是阅读的未来。
现在还有人说，基于电子产品的阅读，是碎片化的，必然会撕裂我们的阅读和思考。只有纸书才是真实的阅读，我以前是相信的，但当我问儿子，你会读石头书还是纸书。我儿子说，石头书真的好玩，但还是纸书方便。
看看塞在书房里的一万多本纸书，再看看手里的kindle和我的电脑，我知道答案了。有人在坚守传统，但不该违背人性的选择。
我不同意电子书是导致人们阅读碎片化、思想碎片化的罪魁祸首。
阅读习惯是家庭和学校养成的，不应该是社会。一个人在离开家庭和学校，独自面对社会的时候，就应该具备良好的阅读习惯了，这是教育应有之意。做不到，怪家庭和学校。
独自进入社会，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是支离破碎的，人只能借助破碎时间的空隙来完善自己，阅读、思考。朱光潜先生说，之所以强调大家在学校就要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主要是怕，如果没有这样的根基，进入社会，大家很容易就会被各种琐碎和社会恶习带坏。
与其指责电子书带来了什么恶果，不如把精力放到学校和家庭，让孩子们在该养成阅读习惯的时候，学会阅读，随后，所谓的电子书和电子阅读，都只是提供给我们热爱世界的途径。
所以，指责电子阅读会把生活碎片化，我不相信。人首先是自己把日子过碎了，才更乐意接受那些细碎的信息，被他们裹挟。
对一个阅读者来说，类似kindle这样的电子阅读器，并没有加重我们阅读的碎片化。相反，因为有它们的存在，我们可以把更多生活中的碎片时间，用于阅读。
阅读从纯粹的个人行为，变成了一种分享和交流。阅读仍然是个人的行为，但以前阅读和思想的垄断被打破了，交流和分享更多了。以前，阅读是打井，向内挖掘，越深越好，现在阅读是修渠，活水汩汩。
有人认为分享必然会带来表演和娱乐，会导致浅薄。他们却忘了，阅读的基数疯一样地增加着，大众娱乐的间隙，偶尔碰撞出的智慧的碎片，一样有可能带来更加深刻的思考。这就跟足球一样，足球人口增加，永远都会有精英的球员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阅读会镶嵌进碎片化的生活中，但必然会带来完整的阅读体验，让我们终身学习。突然之间，我不再担心阅读的碎片化，前提条件是，我们的家庭和学校帮助年轻人养成了阅读的习惯。这样，碎片化的时间，会被我们用来寻找各种有益的信息，我们像是在黑暗里寻找光亮。碎片的知识是线头，只要找到方向正确的线头，我们就有机会重新理顺整个生活的顺序。
我是一个职业读者，每天睁开眼，都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去读每一本我喜爱的纸书，我热爱他们。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阅读器，有太多好书，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心情，我选择不同的书读。这是上天给阅读者的福音，是贾森·默克斯基，这位参与kindle阅读器研发的人给我们的便利。
我期望纸书永远不会消失，我希望书房里塞满的纸书会得到我儿子的善待，但现在，我更期待更好、更便利的阅读器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