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的离学校不算太远，偶尔快迟到的时候，还是会骑上自行车匆匆忙忙的赶着上学，虽然还是迟到了，但是班主任从不会说我什么。作为一名高中生，班主任不会原谅迟到的人，除了我。刚上高中的时候，班主任把我拦在外面说：“第几次了？”我默不作声，因为多年的学生经验告诉我，此时此刻说的任何话，班主任都以为你在顶撞她，如果碰到生理期，那更严重，要是再加上更年期，恭喜你，提前毕业了。而很没天理的一点是，要是我一直不说话，还是会被她认作是无视她。学生当成我这样，我很焦虑啊，老师你就不能放过你自己吗？

所幸，几次之后，不对，是她发现我一直这样之后，她不再管我了，毕竟一大早上生气对身体不好。我和老师最后也达成了和解，她对我说：“算了，你喜欢迟到是吧？那好，随便你，但是你不能进教室上早自习，除非你哪天不迟到了再进去，听见没有？”我连忙点头，马上说：“好！”班主任最后还是放过了自己，而且还给了我两项特权，可以迟到和不用上早自习。后来，我马上成为全班最羡慕的人了，他们都羡慕我可以迟到和不用上早自习，代价只是在教室门口站一会儿而已。于是我马上又做出了让他们更羡慕我的事情，我可以在外面站着的时候吃早饭！

在我们学校的不远处有一个十字路口，那个路口是早点摊必争之地，路口连接着我们当地的一所小学、两个初中和一个高中，我是吃那个路口的早饭度过了我全部的学生时代，当然，如果我考不上大学的话。那个路口的早餐很丰富，包子、油条、肉夹饼、葱花面等等，吃两个星期都不会重样，那是我早上起床唯一的理由了。高中任务重时间紧，早上要起很早，买了早饭要在上早自习之前吃完，要不然买了之后放在课桌里，等下了早自习之后再吃，不过下自习后早饭就凉了，很多美食，凉了之后只能叫食物。而我利用迟到的优势可以吃到真正的早饭。

我一直自诩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可是从那一天起，我知道我的幸运之神和我一样爱睡懒觉。早上的时候，我在上学的路上想着今天吃什么，吃什么呢？对啊，今天是英语早自习，应该吃葱花面加包子，葱花面里再加一个鸡蛋，想想就很幸福。可是在我买包子的时候发现没有带钱出来！我就说嘛，睡眠不足人会变傻，看来要加长睡眠时间了。我对老板说：“老板，我忘记带钱了，可不可以先欠着，我中午就还上。”老板一个侧身把包子递给了旁边的小学生：“给，你的包子。”我说：“老板，我总在这里吃你包子，而且在这里上学，我跑不了的。”老板回头从蒸笼里拿出两个包子，装好后忽略了我又递给了旁边的初中生，之后转过头对我说：“我还总在这里卖包子呢，没见过想免费吃包子的。”

“我没骗你，我在这里上高中，吃了你好几年的包子了，没差过你一分钱，今天是真的忘了带钱，我中午上学的时候就还给你。”

“上高中？想骗我，没门。高中的铃声早就响过了。”

“我迟到了，而且……”

“都高中了，还迟到，还说的理直气壮，你到底买不买，小学的学生马上来了，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只能默默走开，准备去葱花面那里碰碰运气，但是实在是没有心情了，我就想不明白，那么难吃的包子，我怎么会吃几年，以后不吃了。正当我郁闷的往教室走，在走廊上看到班主任气急败坏的在训斥，我看到一个女生低着头，两脸通红，眼睛一眨不眨的，我想，她要是眨眼睛一定会流下泪来。她双手紧握着放在肚子前，相互掰弄着手指，胸口频繁的起伏，感觉马上要断气似的。班主任尖锐的声音刺穿了她整个人。

“怎么，你也想当下一个王一扬，整天迟到，你能不能学点好的?”

我确信班主任是看到我之后才说的这句话，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好从她的身边经过，说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我默默地走到教室门口双手背后站着。要不是我没吃早饭，心情不好，搁平常我见到老师都是会说一声老师好的。

“你今天也别进教室了，在外面站着吧！”

老师转眼看着我说：“王一扬，今天有人来陪你了，你俩好好在外面站着，另外你们俩今天一上午都在外面站着听课吧，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交一份检讨来。”

我抬起头叫住转身的老师：“老师，我也要写吗？”

“对，你俩都要写，两千字！晚自习之前交上来”说完然后气冲冲的上楼了。

班主任走后，沈静文站在我的身边，头还是低着的。虽然周围的读书的声音很嘈杂，但是我还是听见她的抽泣的声音，愈来愈急促。我撇下头看着她，她不高，直起身体最多到我的肩膀，所以我只能看到她很黑很黑的头发。我蹲下身子弯腰看着她，看到她眼睛里流下泪来，我大声说：“哇，你哭了。”她的目光与我对视。

我从来没有见一个女生这么哭过，我小时候喜欢和女生一起玩，但是她们总是远离我，有的还动手打我，有时候我想给她们一些惊喜，让她们开心，可是在她们尖叫后就开始大哭，哭的惊天动地，嘴巴张得老大了，哇哇地哭，直到老师把我骂一顿后她们才消停一下。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女生哭也是可以很小声的，她头埋得很低，生怕别人听见。

我赶紧离开她的视线，直起身子，长叹一口气。她也慢慢抬起头，用手擦拭留下的泪。她还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拨弄垂下的刘海，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我在旁边一直的盯着她看，直到她抬起头也看向了我，我很快地转移视线。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毕竟她没有大哭惹来老师把我拉到一旁骂一顿，不过我倒是希望她能这么做。今天早上真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早上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裤子里装了一包纸，我连钱都没带居然带纸了。我把纸递给她，她看了看纸，又看了看我，然后又看了看纸，而我一直看着她。

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袋里有纸，你用不？”

她看着我，慢慢伸手接过：“谢谢。”她抽了一张，然后还给了我剩下的。我发誓我不是变态，但是我总忍不住看着她。期间有好几次和她的眼神对撞，我又赶紧转移视线，然后又情不自禁地看着她。

她说：“你干嘛总看着我，你很喜欢看别人哭吗？”

我急忙说：“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吃早饭？”

“没有啊，都迟到了还吃什么早饭。”

“不会呀，就是因为迟到了才可以吃早饭啊。”

“啊？为什么？”

“反正都迟到了，不如吃个早饭，站着还有力气呢！”

她一下子笑了。

很久很久之后一个朋友问我，说：“王一扬，你最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喜欢爱笑的女生。”

“那你觉得女生的那种行为让你很欣赏？”

“把前面掉下来的刘海拨弄到耳后。”

后来，我忘记了我这么说的理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我确定，我应该是受到某人的影响。我到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个人是谁，我也想不起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我的大脑有限，只能记住让我开心的事情，所有尴尬，不开心的事我都会忘记。

“王一扬，你为什么总是迟到啊？”

“睡过了呗，高中规定的作息时间简直是反人类，初中还能接受，高中不行。”

“也就是说，你在初中没有迟过到咯。”

“不会，还是迟到。我的意思是，以我现在的作息上初中，那肯定不会迟到的。”

“哈哈哈，你的意思是怪学校啦？”

我也跟着笑了：“是啊，不赖我的，只能怪学校。”

我回头看了一下教室黑板上的表说：“你刚刚说你没吃早饭是吗？”

“对啊，我等下下课了去小卖部买点面包就好了。”

“你带了多少钱？”

她从口袋里拿了二十块出来：“我有二十。”

“你能不能借我十块，我没带钱，也没吃早饭。你也别吃面包了，我们去十字路口那里吃吧。”

“不好吧，等下老师下来看到我们不在这里要发脾气的。”

“没事的，老师不会下来的，我又不是第一天站在这里，早自习她只来一遍，而且今天第一节她还有其他班上的课，她现在忙着看课件，不会下来的，走吧，好不好。”

“恩~我想想。”

“别想了，时间不多了，我们吃完马上回来。你看，我本来只用站一节早自习的，因为你，牵连我要站一上午，还要写两千字的检讨，你是不是要补偿我一下？”

“啊！那，那好吧！”

我很意外，只是开个玩笑，本来就想借钱出去吃饭的，她要不要和我一起根本不重要。

我跑到楼梯口的窗户旁，看到门卫不在，急忙地想沈静文招手。在校园里还有一些值日生在各个地方打扫卫生，教学楼一楼的厕所陆陆续续有人拿着拖把进进出出，大家都显得很忙碌。我每天都会看到他们，我觉得他们和我一样都不想上早自习，表面上看着忙碌，其实做事拖拖拉拉，我曾经在走廊上站着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拿着抹布擦墙壁瓷砖，反反复复地在一个地方擦拭了好几遍，擦了二十分钟才擦到一半。我和沈静文在这样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我们在上课的时候奔向校门，做那些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王一扬，你等一下我！”

我已经跑出校门了，她还在里面。我说：“快点呀！”

其实跑出校门就可以放心了，不用紧张兮兮的。我站在原地等沈静文，我回头看到她向我跑过来，嘴里喘着粗气，跑到我身边的时候还说：“哎，哎，哎，你跑那么快干嘛啊！累死了。”

“那好，你先歇一歇。”

她马上调整状态，直起腰说：“不行的，不能歇，要吃饭，然后，然后回去，回去上课。”

“你看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没事已经出来了，我们慢慢走。”

她点点头说：“恩。”

我还没有和女生一起走过，更别说像这样肩并肩的了，虽然她的身高并不能和我肩并肩，但还是感觉很不自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还是开口了：“你为什么迟到了？”

她的呼吸平顺了许多，马上说：“哦，我搬家了，搬得有点远，我准备买辆自行车。这两天总是迟到，惹得老师很生气，我今天晚上就去买。”

我很吃惊：“你这两天总是迟到吗？我没看见啊！”

她又笑了，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那是因为就算我迟到，也比你来的早，只不过头两次老师让我进去了。”

我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说，只能笑一笑。她估计觉得我生气了，不应该说那样的话，马上又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她面露难色我更加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只能说：“没事，没事。”然后就全程无话，直到十字路口。

“哎，沈静文，你先把你的二十借我。”她拿出二十递给我，我走到卖包子的地方，站在柜前。老板看到我，说：“有钱来买包子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有钱了，但是不会买你的包子。”说完把手上的钱亮给出来晃了晃，马上我就走了。听到后面传来一句话：“有毛病吧？！”

我走到沈静文身边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问我，说：“怎么回事啊？”

“等下和你说，你现在想吃什么？”

“恩~随便吧！”

我带着她来到面馆，对老板说：“老板，两碗葱花面，加两个鸡蛋。”我回头对沈静文说：“你吃鸡蛋吗？”

“恩~随便。”

“你想吃就吃啊，不吃就不吃，你让我好难决定啊。”

“恩~不吃吧。”

“老板，两个鸡蛋加到一个碗里，另一个不要。”

面端上来后，我给沈静文讲了我和包子铺的事，她说：“你好厉害呀，我要是没有钱，都不敢和老板说赊账。不过，真可爱。”

“我吃了那里几年的包子，真是不通情理，一早上的心情全破坏了。那个，我中午就把钱还给你。”

“哦？恩~没事，就当我请你好了，明天就换你请我吃面，我也要加一个鸡蛋。”

“明天啊，连续吃两天的面会腻的，而且早上我经常迟到，时间和你的不重合。”

我看到沈静文面露难色，眉头皱在一起，直起上身，眼睛看着碗里的面，手紧紧攥着筷子，慢慢咽下嘴里的面，小声地开口说：“你明天可以起早一点吗?”

我埋头吃我的面，边说：“很难说啊，我不知道，哎呀，再说吧。”

我没有看她，有两个字在我耳朵旁边萦绕，挥之不去，她说：“好吧！”

吃完面后，我们马上回学校，这一次我没有跑在她前面，而是和她一起很快地走，我们全程无话，我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整个上午，上课的时候她都趴在窗户上认真听老师讲课，下课了就进教室坐十分钟，和旁边的女生一边聊聊天一边准备下一节课。我就一直站在走廊，心里莫名的很难过，自从没有吃到包子到现在，发生的事没有一件事让我开心的，我本以为靠我的聪明才智解决了所有问题，可是心里开始有落差，总觉得还不如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让时间从我的身体流过，让所有人都忽略我，我讨厌若有所失的感觉。

到了中午，我来到学校，发现沈静文已经在教室里了，教室只有她一个人。我走进去问她：“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她抬起头笑着说：“我还没有回去呢，有点远不想走。”

我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说：“那你吃了饭没有？”

“还没有，等下再吃，我现在准备写检讨。”

“检讨啊，别写了，我给你准备好了。”说完，我把口袋里的纸条整整齐齐地拿了出来，放在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呀？”

“这是我多年来，迟到后老师让我写的检讨。”

“这么多啊？”

“我能找到的就这些了，我记得我把家离的太远这个理由写了好几遍，你看看那些用得上的，整合一下就好了。”

“你把这些给我了，你呢？”

“我啊，我随便写写就好了，难不倒我，我早就熟能生巧了。”

她看着纸条笑了，一张一张拿起来看，她还用手把刘海撩到耳后，我坐在旁边一直看着她。我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对她说：“咯，还你的早饭钱。”她放下手上的纸条，看了看我，然后又看着钱，慢慢的伸手把钱拿回去。这是我所经历最漫长事了。

我一直记得有一天的的中午，阳光明媚，有几朵小巧的云慢悠悠地在湛蓝的天空完成自己的旅行。我不知道它们会飘向哪里，那么美丽洁白的云只属于天空，也只有天空能容纳它们。在我眼里，云是过客，在云眼里，我是风景。我还透过窗户看到操场上的绿茵草，看到木廊上紫萝藤蔓，生机盎然的植物让我心情舒畅。我还记得教室只有我一个人，我趴在桌子上，看着天空，生怕漏掉了一朵美丽的云。

一如既往，我还是迟到，但是我比以前要起得早。我骑着车看着手表上的指针，算好我到十字路口的时间。在快要到的时候，我停下来看着十字路口的人来人往和所有的早点摊。我看到一个女生，骑着自行车从另一个方向驶来，然后停在面馆的门口，几分钟后我看到她提着打包好的面骑上自行车往学校驶去。然后我慢慢骑上车也走到面馆，点一碗葱花面加一个鸡蛋坐在店里慢慢地吃，等到高中的铃声响起后，我才缓缓起身，骑上自行车去学校。我以为连续两天吃一样的食物会腻的，结果证明我错了，我不仅没有吃腻，每天早上我还多了一份期待。

我来到教室门口看着黑板上面的时钟，眼睛朝教室里望去，时间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