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何时曾看见。
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凡人歌》李宗盛
1、
故事是从《说英雄，谁是英雄》里面唯一的，
也是为数不多的温书笔下不至那么令人生厌的女性角色，温柔开始的。
我想先谈谈精神高潮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提起过这个词语，
也不清楚是否有人跟我有过同样的感受。
但在我为数不多的阅读记忆里，这样的时刻，尤其稀少，
这也让每一次的体验到来之时，都显得弥足珍贵，
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失重漂浮，却又全身被周密的潮水包裹，
一种初生的鱼儿在水下开始自主呼吸的第一秒钟，
所带来的快感。
最近的一次是因为《三体》，
一个在地下深处的密室里，一位面壁守护地球五十年的执剑人，
当他把代表权力的握柄转交给下一位继任者的时候，
五分钟时间里，三体世界的十枚“水滴”突然加速启动，人类沦陷，地球的命运被彻底改写。
这位握住两个世界生存命运的继任者，这位女主角
在她生命最高光的时刻，却迎来了剧情的翻转，迎来了书中人乃至阅读者的唾骂声。
你无法从我寥寥的只言片语中读出我所阅读到的，所想象到的感受，
这也就如我试图兴奋的转述这一故事时，手忙脚乱乃至于语无伦次到想抽自己耳光，
这还算是好的。
当我回想起《花桥荣记》里的教书先生，《冬日》里的大学教授，《珠宝》里面的小职员，还有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
当我把这些深深冲击过一个年轻灵魂的作品合卷之时，他们，是更压抑的，是无法分享的。是穿越了时间空间后，高山仰止的前辈大师，留给后来阅读之人的当头棒喝。
那传承的火炬也如同执剑人的权杖一般，看似万人敬仰，实则重若泰山。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也不可承受之重，
而这种不能承受，构建出了那些让人难以忘怀的瞬间，
那些心存侥幸，却面如死灰的时刻。
2、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也失去了你不要的那些。
这是立场、这是等价交换原则。
阅读的人永远是幸福的，永远能够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评鉴，去论述自己所看到的，所相信的，若有所思的指手画脚，品头论足，哪怕读到欢喜与惆怅。
我们无法品会出那名二十出头的少女，在握住仅需一颗按钮，就能决定两个世界存亡的权杖的时候所感受到的。我只能读到大刘当让地球三十亿年的时光在她的眼球里倒转，过去世界里你所熟知的亲友，未来世界里的陌生人，所有生物，乃至史前恐龙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你，因为一旦你举起权杖，整个地球三十亿年的文明，都将和我们的敌人三体，一起在宇宙的黑暗森林打击中，化为灰烬。
这就是立场，
我总是有一种不好的习惯，就是过于冷静的，规范的去生活，生存，发现问题，处理问题。
虽然也因此赢得了较多的赞誉，但也会每当几个月过去，精神就会出现一次及其的不适应，不舒服，与这个世界的不兼容感，
也有人把它称之为，幼稚。
幼稚的我，自以为客观、正确的离开本行，去往是以为的地方。
其间的过程不愿再去回忆，因为事实已经证明那是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站在应有的立场，我应该是咒骂的，但抛开立场，如果不是这样的遭遇，
我还会回到我熟悉的行业？回到这个更能发挥自我价值的地方吗？
有趣的是，所受的教育通常是守规则的，明事理的，
但那些萌动的自由在每个人的心底里，总有一个小恶魔在告诉你，
去Be yourself，去Make a difference，
去让自己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是一碗毒鸡汤，还是一碗救赎的解药。
所剩下的，所能相信的，
应该只有那不变的交易，不变的等价交换。
用时间交换经历，用承受留住经历，
但这样是正确的，
吗？
3、
之所以每一步都要自己走是因为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如今我依然清楚的记得，年仅六岁的我，
那时候在思考，在假设自己能灵魂出窍。
我可以变为任何人，老师，小卖铺老板，同桌的女同学。
我的肉体仍在，但灵魂似夺舍般漂浮于旁人的上空，
看见他的想法，控制他的想法。
这种游戏对于少年来说有着决定性的吸引力，
但是还好，游戏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管我怎样用力，也没有办法真正的把它变为现实。
否则它带来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今年的春节出游，因为预订太晚的关系，年关几天的酒店，所预订到的只能是远离市区的海边山庄，但却因为地处偏僻，海浪嘈杂，有一种巨大的恐慌感导致我与母亲整晚无法入眠，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迎来新年的春节，对于习惯了安平、热闹的中国人来说，滋味是无法想象的。
我们重新预订了市区的便宜酒店，但也因为现有的酒店预付费用问题，弄得心烦意乱，
这种不愉快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转嫁到早晨预订的包车司机身上。
因为急于想要逃离的关系，我给出了一个较高的价格，这不得不让已经安排好行程的司机心动，他承诺过来接泊，但也明显从他给出的时间里，感到他的行程满满。
我告诉他，如果十一点前他没有到的话，我们就会自己离开酒店，
这是一种威胁的说辞，其实对于当下孤悬海外的母子来说，仅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位为数不多的精通英文的司机，才能帮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但对他来说，我们的离开不仅意味着他将失去这笔收入，同时也会失去来接引我们而推脱的原有生意，来回四个小时的车程，变为一趟空跑。
他一再的通过语音告诉我，请等等他，请务必等他。
这种无助甚至于祈求的语气，让我们不得不静下心等待他的到来。
十点五十九分，那辆昨日把我们载到酒店的司机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当他打开车门接过我箱子的那一刻，其实是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再次回到我们身边，似是恐怖片里主角归来，拯救身处迷雾中的被困者的破局桥段。
他却对我说，可能我们无法立即驱车离开，因为早上五点便起来工作的他，还没有喝过一滴水，太饿以至于有些头晕，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已无法顺利的继续驾驶，需要进食然后稍稍休息。
虽然是在现代化的钢壳汽车里，但我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真正的风尘仆仆的模样。他的头上还有汗珠，洗黄的衣服已经贴到背了，面色无精打采，我告诉母亲在结账前让酒店加做一个汉堡，希望能够弥补因为我的任性而给他带来的伤害。
因为空车过来，他没有打开车内的空调，车里很闷，他坐在驾驶室上打开车门，拿出妻子准备好的早餐或午餐吃了起来。在办理离店手续的等待中，我开始与他攀谈，他指指他穿的制服，告诉我他也曾是一个度假村的经理，但却因为老板更换，导致了他失去工作，这位年过五十的中年人，不得不贷款一辆小车，乘着本地旅游业发展的洪流，沾上一点余光。
在返程时候母亲把房间剩余的水，新鲜的汉堡交到他的手上，他用一种由衷感激的眼神接过，却小心翼翼的包好，放在车尾箱里。我不由得猜想是否会有这样的情节，当他夜晚归家，把这个平日舍不得消费的食品与故事拿出来与家人分享，他说他感受到来自中国人的善意，而这善意的结晶，是一个在闷热的车尾箱里放置了一天的有些发臭的垃圾食品。
也许是这种荒诞的默契，让我们的距离有些拉近，随着我们渐入城市，我也对这位大叔的人生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他有着两个读大学的女儿，妻子不工作，所以他承担着家庭所有的支出、车贷、女儿的学费，导致他他一天不得不工作十几个小时，但每月换来的收入，也不过三千块，这恰好与我放弃掉酒店而白白浪费的预付款相同。即便当天同样是过新年的他，却只能在我们享受着出游乐趣的同时，要工作至深夜，才能回到家吃上一碗残羹剩饭。
他问我，一位真的是年过半百的中年人，
向一个初出社会的年轻人问询，
“为什么我已经这么努力的工作，但是每天起来打开钱包，依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抓着方向盘，视线其实看着远方，我想他其实是在与自己对话吧，一次诛心的，灵魂拷问。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要努力的工作，为什么？”
我应该说点什么，我原本想告诉他，你的女儿就是你的希望，但有一种如鲠在喉的直觉让我没有把这句话出口，好像只要我这样回答了，就践踏掉了这位苦撑一个弱小家庭的男人仅有的尊严，我摊摊手回他。
“yeah，life sucks。”
“是阿，生活真他妈的操蛋。”
就在已经进入市区，即将到达新酒店的一个十字路口前，他把车停了下来，他告诉我，因为今天是新年，他想感谢我们，让妻子送来了新年家家户户都会享用的本地食物，也正是他的午餐。
中国人的客套下意识的出现在我的嘴边，“谢谢，不用那么麻烦你妻子了。”
他实诚的对我苦笑，告诉我，妻子执意要送来，其实是因为他们虽然每天睡在一起，但已经很久，没有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有过对话了。
在我从妻子手上接过礼物的那一刻，因为摩托车横行扬起的灰尘和脸上的口罩，看不清司机妻子的脸，而他们所谓的交流，也只是短短的隔着座位的眼神交换的几秒，但那种穿过我的身体的爱人之间相互支撑的眼神，依旧让我感到颤栗。
这份礼物让我们感到意外，它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粽子，我已经忘了用本地话应该怎么发音，虽然我还假意的询问过几次。我们愉快的到达新的住处，在热闹的华人餐馆吃上了丰盛的晚餐，对于最后把我们送去机场的他来说，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把兑换了但是花不掉的本地货币当做小费给他，却也无法得知在新年的那天晚上，当我们欢歌庆祝的时候，他还在哪个角落工作，蹲在车门旁，吃妻子在出门前做好的，发冷的本地粽子，他会在几点回到家与家人团聚，女儿们是否已经睡着，也无从得知。
就像是那个我们打开了但是一口也没吃下去的粽子一样，就像是我向他承诺写一篇游记把他的微信放在网上帮他招揽生意一样。粽子被丢进垃圾桶，承诺的游记也因为懒惰迟迟没有下笔。
这个故事很长，很无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幼小时期的幻想没有成真，我依旧没能掌握在一瞬间读懂一个灵魂，体会他人人生的特异功能。
无知带来的是探索，是不可预知，
是交流与碰撞，是推人由己的体悟，
是惊喜。
4、
你经历过绝望吗？
黑色的绝望。
虽不至由生到死，因为我的手还在键盘上回忆往事，
但我在分享这段往事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比喻，
就好像是一位马拉松选手，在规定的时间内向着遥远的目标开始奔跑，
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
无助，希望，绝望，生机。
当认为自己愈发接近终点，燃烧的蜡烛也快要流尽最后一滴腊纹。
这位选手却发现，原来他的目标，是在天上的宫阙，是抓不到的星辰，
用脚跑，永远也跑不到。
不会忘记那个瞬间，
凌晨五点的会议室里，十几个为这个项目奋斗了接近二十天，不眠不休的年轻人们，
站着的已经挺不起身子，坐下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说话，每个人都眼泛血丝，
与僧人对坐的佛陀油尽灯枯，固守高岗的军队弹尽粮绝。
在老板的承认下，我们的项目以失败告终，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抓住最后一点创作者的尊严，挺出一条横尸，拖出去任人鞭挞，而不要死于乱军从中，尸骨不全。
在经历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睡眠之后，我开始汲取从这次工作中所学习到的经验。
才发现这也是我由衷热爱这一行业并目前能持续为之奋斗下去的原因之一。
没有终点，
创作没有标准，也没有止境。
铸剑师会为了铸出一把绝世好剑用自己的鲜血淬刃。
创作者所需要做的，是交出自己的灵魂，把它交给一个作品，
让自己的灵魂随着作品一同锤炼，让它变成你所想象的，或者想象不到的样子。
正是这个行业还有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呼嚎与追求，让我们这种幼稚的人能够在这里生存下来。
哪怕梦醒后发现，我们所信奉的只不过是资本的玩具，政治的产物而已。
5、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因为身处行业几年的关系，我开始逐渐掌握更深刻的文字写作方法，
但也因此产生了更多的困扰。
每当落笔写下属于自己的精工细选的命题的时候，那种随性、自然，闷声自嗨的状态已经无迹可寻。
我开始更讲究文字的逻辑，层次，递进，技法。
而这种工业化市场下引导出来的作品，是否还能代表我最初，以及最真实的想法呢？
我不敢肯定。
开头那个故事的最后，王小石离开了江湖争雄的金风细雨楼，组织三五好友创建了任性洒脱的象牙塔，
但在现实生活里，我们都是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那个大反派，那个功利、是非功过仅以成败论就的白愁飞。
我依然没有告诉你我的立场，但却给了阅读至此的你，温柔的一刀。
^_^
2017.05.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