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类也。——《晋书•帝纪四惠帝》

以我观物，万物皆着我之色彩——《人间词话》

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圈子里，这个圈子会塑造我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进而决定了我们对事物的认识。正如王国维先生说的“以我观物，万物皆着我之色彩”。

开篇第一句话是西晋晋惠帝的名言，是我们长期认为他是一个白痴的铁证。但是当我们将王国维先生的观点作为一种方法论去认识晋惠帝时，我们就可以得到另一番图景。

首先来分析晋惠帝的圈子和人生观，晋武帝 “（泰始）三年春正月丁卯，立皇子衷为皇太子”，时年9岁。晋惠帝所处的圈子就是达官显贵。而当时晋国的达官显贵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晋武帝每天坐着羊车找妹子，史载“多内宠，平吴后，复纳吴王孙皓宫人数千，自此掖庭殆将万人，而并宠者甚众，帝莫知所适，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使宴寝。”大臣何曾每天吃饭用一万钱，还“无处下箸”，何劭一定要吃四方畛异，一天膳费二万钱。“王恺以饴澳釜”，“石崇以蜡代薪”。虽然用现在的眼光看，这是一种奢侈，可是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这样环境里的人而言，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整个世界：到处美女如云，河水里都是美酒，满山遍野都是珍馐美味，这样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有饿殍遍野？吃不上饭“何不食肉糜？”有什么问题呢？所以他不是白痴，只是天真，只是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同时，建立在九品中正制之上的西晋，世家大族成为了西晋政府的实际支配者，在一个已经专制了六百多年的国家，皇权与大族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二者无法并存。世家大族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必须限制皇权，限制皇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打造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皇帝，完成这一点必须为皇帝打造一个虚幻世界，在潜移默化中将皇帝变成自己的傀儡。皇帝是几千年来中国最有权势的人，但是他们也是最可怜的人，正如钱穆先生说的，专制体制使看似高高在上的帝王落入恐惧的深渊。他们不敢与臣民直接接触，只能通过大臣来连接世界，大臣成了皇帝的耳朵和眼睛。在掌握了皇帝的耳朵和眼睛之后，大臣们可以很轻松的为皇帝打造一个楚门的世界。回到晋惠帝的例子，晋惠帝虽然不傻，但是毕竟太天真，世界观与正常人不同，绝对不符合一个帝王的要求。对于这一点他的父亲——晋武帝很明白，至少在最初很明白，“（惠）帝之为太子也，朝廷咸知不堪政事，武帝亦疑焉。”一个“不堪政事”的太子对于皇权是一种灾难，但是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是一种福音。所以“朝廷”开启了拯救“天真太子”的行动。晋武帝开始了对太子的考核“尝悉召东宫官属，使以尚书事令太子决之，帝不能对。贾妃遣左右代对，多引古义。给事张泓曰：「太子不学，陛下所知，今宜以事断，不可引书。」妃从之。泓乃具草，令帝书之。武帝览而大悦，太子遂安。”虽然《晋书》里只是寥寥数语，但是这几个字却透露出阵阵寒意。既然是考核，而且是“以尚书事”即处理正常公务来考核，晋武帝就不可能将题目提前交给晋惠帝，根据这段记录很明显晋惠帝事先获得考题。这表明晋惠帝身后的利益集团可以掌握晋武帝现在的想法（拿到考题）；未来的想法（不能临时加题）；对事物的判断（回答的分寸拿捏必须准确，既要不能完美到让晋武帝起疑又不能太差），能同时做到以上几点，无疑表明大臣们已经成功将皇帝至于自己精心打造的世界里。虽然史料里只记载了一次考核，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对于皇位继承人，考核一定不只一次。每一次通过都很困难，但是晋惠帝都通过了，只能表明这个世界的禁锢是多么严密。连平吴代魏的晋武帝都无法逃脱楚门的世界，更不用说晋惠帝。所以从体制上晋惠帝只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与正常人有相同的世界观。

最后，史书都是由后人书写，人们往往倾向于做事后诸葛亮，颠倒原因与结果的关系。正如做题一样，一道题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当我们看过答案之后，再来审视这道题，我们就会发现题目里处处是线索。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我们就又可以回到晋惠帝的故事了。《晋书》对晋惠帝的评价是“不才之子，则天称大，权非帝出，政迩宵人。”认为晋惠帝本身能力成问题，管不住自己的老婆是最大的问题，所有的坏事都是他的皇后干的。这个观点貌似似曾相识，周幽王是昏庸，但是西周灭亡的直接责任人是褒姒；纣王是无道，但是主要原因是妲己；李自成是能力欠佳，但是快速败亡和陈圆圆脱不了干系。总觉得这样的理由有点牵强。首先我们分析贾南风这个人，貌似对他的记载几乎都落在了如下几个批语“妒而少子、丑而短黑、荒淫放恣。”首先说这个丑字，不太好考证，但是我看到了如下关于她妹妹的记录：“（贾午）婢后往寿家，具说女意，并言其女光丽艳逸，端美绝伦。寿闻而心动，便令为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潜修音好，厚相赠结，呼寿夕入”，大意是说贾午看上了一个自己父亲的属官叫韩寿，然后让婢女去和他表达了希望交往的意愿，并且说自己有多好看，然后他们就幸福的在一起了。这个韩寿不太可能是贪图贾氏的权力，因为他本身也是达官显贵之后，曾祖父做过魏国高官，同时采用私通长官女儿的方式获得权力，怎么看都有点作死。要是直接私通贾充还可以理解。所以这个故事表明，贾午至少不难看，作为同父同母的姐姐，我觉得上帝不会太不公平吧。

从政治角度而言，贾南风在晋惠帝即位后联络司马玮、司马亮杀杨骏，废杨太后，然后又让司马玮杀司马亮和卫瓘，然后又杀掉了司马玮，杨骏何许人也，当今皇太后的哥哥，《晋书》记载： “惠帝即位，进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虑左右间己，乃以其甥段广、张劭为近侍之职。凡有诏命，帝省讫，入呈太后，然后乃出。骏知贾后情性难制，甚畏惮之。又多树亲党，皆领禁兵。于是公室怨望，天下愤然矣。”从记载里看到，此时的杨骏是一个权臣，一个威胁到皇权的人。这样来看这个故事是不是又似曾相识?不久前刚发生过：大将军何进让董卓铲除宦官。但是结果完全不同，何进驱虎吞狼然后被狼吃了，虎把狼吃了，然后捎带把何进的家人一起下了饭；晋惠帝和贾南风驱虎吞狼，然后把狼和虎一起给炖了，这样的政治手腕不能说不高明。就私生活而言，她的父亲出过轨，妹妹出过轨，所以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她出轨的概率确实高于常人，但是这并不是她是一个坏的政治家的理由。综上，对于一个这样的皇后，晋惠帝让她放手做一些事情好像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综上，怀疑论者曰：晋惠帝是一个生活天真的，与大众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帝王，他的工作特点使他没机会与大众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婚后，对爱人的工作能力予以充分的肯定，取得了一定的工作成绩，但是由于工作能力不足导致工作单位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