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亏不是福而是蚀心的蛀虫

插画:Keith Negley

1

我妈来上海小住。

去家乐福回来,一头躲进厨房,给胡伯伯说:“气死我了。人好多,终于排到我了,有一个大伙子一下子就插到我前面。年轻人事多要工作,说一句,我这老太太还能不让吗?一句不说还推我。可是咱这么一个老太太,没劲个又抖嗦,怎么能跟大小伙子讲理?可真是气死我了……”

我妈从年轻就是鼻子特灵耳朵不行,常常她觉得在轻声细语的在讲私房话,其实满屋子的人都听得见。

我在客厅里听的真真的,火腾得就起来了。就是因为爱,因为在乎,看不得他们在外面受一点点的委屈。

我砰得站起来想去找我妈,幸好我家客厅很狭长,走到一半,长吸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心中大叫:“镇定。”

反正那个没教养的人已经找不到了,我妈本来就胸闷,再被我火气冲天的教训一顿,我岂不成了帮凶?

从小到大,我妈嘱咐我最多的就是:遇上事,不要争。吃亏是福。

长大成人,我妈最让我火冒三丈的就是:息事宁人,怒其不争。

吃亏是福?

据说是一种俗人不能及的境界。化羽成仙,不气不恼,不疼不痒,逍遥自在。

吃亏是福?

就我等俗人来说,吃了亏,必是要气恼愤恨,还要活活的吞下去,面带微笑的谢主隆恩?这的要多窝心?

吃亏是福?

要我说,这只是自欺欺人的自我麻痹。吃下去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亏,根本不是福,而是大大小小蚀心的蛀虫。

2

法国超市的收银台不多,常常要等很久,为了节省时间,常常几个人去购物,一个人先去排队。快排到了,其他几个拿着东西过去,直接交钱。

一次我和两个朋友买好东西,都穿过整个商业购物中心了,在大门口道别的时候,有一个老太太从后面追了过来,正色给我们说:“小姐们,你们的排队方式也许在你们的国家里面行得通,可是在这里,行不通。”

当头棒喝,把我们两个晾在当场,涨红了脸讲不出话来。老人讲完话,提着她买的一包东西,慢慢的走了。

我们看着她远离,夕阳下,白发苍苍,瘦小佝偻,可是一点儿也没有让我们觉得,人老体弱好欺负,反而因为严厉的呵斥让我们心生敬畏。

她能追上我们训斥一句,估计堵在心里的闷气,也就散很多了。

而我,因为她的呵斥,一辈子都明白了一个应该遵守的规矩。

从此去超市,我再也没有提前去排过队。偶然发现某个东西忘记拿了,我会给后面的人说:“对不起,我忘了个东西,拿一下,马上就回。如果收银空出来了,您就先请。”

我这样说,后面的人都会笑着说:“没关系,我等你。”更还有体贴的会说:“我帮你慢慢往前推车子,快点去吧。”

大家莞尔一笑,世界多么美好。

在大多数时候,当我们觉得是个亏,需要咽下去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自我认定我们是弱势的一方,没有能力,也不敢直接出击。

几千年的等级制度,让每个平民老百姓自知自觉的把自己归成为弱势的蝼蚁。我们已经忘记了,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替天行道主持正义的时候,正义是一种气场,让我们高大无比。

3

我去查了一下字典。字典上,吃亏的意思是受到损失,受到伤害。

为什么受到损失和伤害,居然会和福联系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中国的观念。我曾经试图解释给几个外国人听,说了很久,还是鸡同鸭讲,完全不明白。

到底什么才是吃亏是福?

新来公司积极给大家端茶倒水,擦桌子跑腿儿?

就算知道没有可能,还是咬着牙把钱借给朋友?

合伙做生意,自己拿小头,大头让给对方?

吃亏是福,其实还有下句:“吃小亏,占大便宜。”

梗原来在这里。世界上最聪明最精于算计的中国人,一举一动都是大智若愚。亏儿不是过一个小小的诱饵,人人都在计算着后面的大便宜。

步步设计,犹如下棋。走这步,划出了这条路,就等你朝我指引的路走下去。

可是你冰雪聪明,难道我就傻么?

有目的的贪欲其实一个明摆在那里的弱点,常常被段数高的大鱼吃了诱饵摔掉了勾。于是我们常常吃亏,常常占不到便宜。

端茶倒水的,并没有混的好人缘,打杂儿成了份内工作。

把钱借给朋友的,总是人财两失,得不偿失。

做生意,自己拿小头,那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拿大头的实力和资源。

“吃亏是福”,其实说起来全是无奈。

吃亏从来都不是福,亏从来都不好吃。横着脖子硬硬的吃,咽下去的都是委屈。

4

两个平常稀松的真故事。

第一个。

有个叔叔是个出名手巧的木匠。农闲的时候,常有乡亲叫他去打家具。家具打完,招待顿酒菜,工钱欠着,日后必还。

有一年,他家出了点儿事要用钱。翻出旧本子,厚着老脸,挨家去要帐。欠债还钱,大多人虽然有点尴尬,但是还都上了钱,单有一家并不特别穷困的远方亲戚欠着拖着就是不给。

婶子忍不住,吵上门去。一通理论,亲戚把钱还了,恩断义绝,永无瓜葛。

叔叔生气,骂婶子:“吃亏是福,现在亲戚都没得做,这在村子里面怎么抬得起头?”

第二个。

我那个作家弟弟徐沪生,他的第一本书再版三回,卖掉五万多册。对于新人真的是非常可喜的成绩。可是他一点也不高兴。出版社隐瞒销售量,拿不到再版的版税。让辞职以写字为生的他非常气愤。

气是气,所有的人都语重心长的劝他息事宁人:

算了吧,第一本书全当个提醒。

算了吧,你么年轻,吃点亏,不算什么,吃亏是福。

算了吧,出版届水多深,和出版社闹翻了,谁还敢给你出下一本?

我们的社会是集体主义,但若提及自己,必然成了被唾弃的利己的自私主义。可是事实上,当自己都放弃为自己争取权益,别人谁有责任有义务的帮助你?

后来:

叔叔虽然失去了一门远亲,但是从第二年开始,找他打家具的人,都会完了工就给钱,不再拖欠。

徐沪生通过律师帮自己要到所有的加印的版税,换了更大的出版社,又出了两本书。最新上市的那本《总有些路要独自行走》,还挤进热销榜。

5

人生这么长,吃亏不是问题。永远不吃亏的人,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会常常吃亏,也常常占便宜。没有一个公式可以计算出吃亏和占便宜的比例,从而算出到底有多少回报率。

人生这么长,那些事事总觉得自己吃亏,那些事事都在计算,吃多少亏可以占到多少便宜的人,才有问题。

自认吃亏,第一就是自己已经把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上。

自认吃亏,第二就是事发当时,自己已经无力争取。

自认吃亏,第三就是自我麻痹,幻想换取更大的便宜。

可是自认吃亏,无论是否能够得到期望的利益,弥补自己损失之前,总是屈辱。大损失小损失,只要是损失,都是会引起心理的不平衡,对自己的心灵,产生不同程度的气愤或者伤害。

吃亏就是吃亏,和今后能不能占到便宜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端茶倒水,可以混个好人缘。端茶倒水就是好人缘的有效投资。

如果借钱给朋友,可以找到莫逆之交。打了水漂的钱就是一个合理投资。

如果生意分成,拿小头可以财源广进。让出去的大头更是一个高投入的回报投资。

这个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爱,没有平白无故的利益。就算天上掉金子正砸在我头上,代价就算不是被砸死也得受伤。

有付出才有回报,想要回报请先付出。付出是有目的,有计划,光明正大,理智投入。既然投资必有赢输,这是游戏规则,下场之前,人人谨记。

人生干嘛老要算计能不能占到别人的便宜?

占便宜,是要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非分的好处。

吃亏和占便宜这套理论,把付出和回报,好好光明正大的人生努力,变得憋憋屈屈,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猥琐不堪。

不要再用“吃亏是福”这种鬼话来麻痹自己。因为吃下去的所有的亏,即不会变成福也不会带来便宜。

给自己一个底线,能吐出来的亏,就别咽下去。

那些无可避免,无法挽回的亏,梗着脖子咽下去的时候,要好好分析,总结经验,调整方向,争取下次不再出现,这叫做:吃一堑长一智。

该出汗该出力该拼命该委屈,做好自己,拿自己该拿的部分,心安理得。

自己的福,要自己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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