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树

 

图片发自简书App


   读《那树》并非偶然,却说不出的喜欢。有些感触,难以言语,尽化作细密的悲切,沁入骨血。捧着书卷,蜷缩在沙发一角,沐浴着细碎的阳光,意识逐渐消散。


                                树篇

    我不知道在这条江边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只知道早些时候,这里并没有我脚下这条泥泞的小路,旁边也没有这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也没有老爱将尿撒在我身上的这群小孩。不过我记得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上学,娶妻,生子。再后来,他们就老了。银丝爬上双鬓,脸皱了,腰背也佝偻了,走不动了,拄着拐杖。之后,就渐渐消失了。但他们的孙儿孙女依旧在我的树荫下玩耍,是他们的孙子或曾孙?我不记得了。还是他们儿子和孙子的孙子或曾孙?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曾有一群小孩在树下讨论我的树干有多粗,但他们四五个人手牵着手围在一起也没能把我抱住,我在窃笑,孩子们听到了,鸟儿听到了,云彩也听到了。

  有一天,有个头顶着两个小辫儿的孩子,曾调皮地用石头在我的树干下留下一条深沟,我不怪她。我还记得她流着鼻涕的红彤彤的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两只肉嘟嘟的小脚丫。长大后的她,很漂亮,一身大红色的衣服——那天她嫁人了。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只知道她总爱坐在树下缝缝补补,哼着我听过几万遍的小曲儿。听说她的老伴死了,不过我知道——她的儿子走了,去了比江的那边更远的远方上学,再也没有回来。她把自己的一生缝进了那些五颜六色的碎布里,她像那些人一样,渐渐老了。她病了,躺在破败的茅屋里的阴暗里,我看不见她,连我最高的树枝上的那片树叶也看不见,我听见很轻很轻的咳嗽,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去找找她的儿子吧。"我对栖息在我绿叶中的鸟儿说。

   “太远了,我到不了的。"

   “可你有翅膀呀!"

 “但我没有像马儿一样宽大的蹄子!”她大叫道,“我到不了那儿,就像你到不了江的对岸一样。”

   “那是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的翅膀!”

   “……”

   “……”

第二天鸟儿便飞走了,鸟儿说它要去远方,用翅膀飞向远方去找她的儿子。

 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她再也没有出过门,鸟儿也再也没回来。

许久之后,人们发现了她——她葬在后山上,一个用黄土堆成的墓。

 新的鸟儿住进来了,每天喳喳的叫着,很热闹。可我却有些寂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她的儿子回来了,他已经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儿了,村里没人认识他了,他母亲的墓被雨水冲平了,我也找不到了。他不说话,只是哭,哭的很凶。

  油柏路一里一里铺过来,高压线一千码一千码架过来,公寓楼房一排一排挨过来。

更热闹了,汽车的鸣笛声,机器的工作声……我更寂寞了。

   “为什么这有棵树?”

  “而且是这么大,这么老的树。”

  一辆计程车从我的树阴下驶过,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有些害怕。

   我似乎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一群带着电锯的人们在商量着如何将我肢解。

  我更害怕了,这么久以来我从未如此害怕。

    我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一个喝醉了的驾驶者以六十英里的速度撞上了我的树干,车毁人亡。我被判处死刑——以人类的法律——为了给那人偿命。

  我的死刑安排在夜里,很静。他们启动电锯的时候,恍惚中,我看到自己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装上一辆大货车,货车驶过了桥。我第一次看到江的那一边,一样的油柏路,一样的高压线,一样的公寓楼房,我失望极了。

    我好像听到鸟儿说它到达远方了——也是一片死鱼般的灰白色。

   那都不重要了——

  我的倒地伴随着一声闷哼。我快死了,我的心有些悲凉,我想起了从前在我身上撒尿的那群孩子,我记不清他们的样貌了。我想起了身上的那道疤,现在应该还在吧。我想起了那个病死在茅草屋里的女人,她死前有梦到我吗?鸟儿的歌声好像还回荡在耳边。

       都不重要了——

    当我闭上双眼的那一霎那,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下辈子想做什么?”

         “做人——”我不经思考。


                                 人篇

     我住在记忆中的那条江边,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我拥有一颗树的记忆。小时候,我曾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最好的玩伴,后来大家就都知道了,再后来我就莫名其妙的被当成异类、疯子被孤立了,从那时开始我就不爱说话。但我对此深信不疑——我曾是一颗老树。

  我想我前世一定是一颗很古老很古老的树,有着几百年或上千年的树龄的老树,所以我的记忆很混乱。我不记得我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记忆中总有小树啊和大树啊的叫我,久而久之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全名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我一直住在江边的一栋旧楼房里,我一直期待着某天早晨醒来能想起我是谁来。

  我和婆婆住在楼房的屋顶,可能因为我们都是“疯子”。婆婆总是自言自语的说。

   “我姥姥的姥姥曾说……在这栋房子没修之前……神树在这里保佑着人们……那是最大最老的数……可恶的刽子手……刽子手会遭到上天的惩罚!”

  她碎碎地念叨着,我听不太清。她有时会睁大双眼狰狞地瞪着我,神情时而恭敬时而愤恨,不停的念叨着。

  我很怕她,记得有一次出门,她站在她家门口恶狠狠的看着我,冲我大叫:“你们会遭报应的!”我逃命似的飞奔下楼。

 最近楼房周围很热闹,江市大桥建成通车了,听说这座桥的建设很受政府重视。

  其实那座桥并不怎么好看,五个粗壮的桥墩立在水中,六个拱形的弧卧在桥墩上,一条平直的水泥路横跨两岸,桥的两侧装着霓虹灯,晚上倒是很好看。

  有一次我一个人站在桥上,阴雨天,厚重的云彩有些沉闷。凉丝丝的风轻拂双颊,很温柔。江面微漾,碧绿色中透着银白,像鱼鳞一样整齐地排列开来,荡漾着,水的尽头连接着青色的山,上接着淡蓝偏灰色的天,有点写意山水画的味道。

    轰——失神的片刻我好像看到了大桥坍塌的瞬间。

      那么真实,拼了命的往家里跑。

 从此我每天多了一件事,坐在窗前看着江市大桥上人来人往,我相信有一天大桥会塌的,一如我相信我的前世是一颗老树。

     我在惶恐,前所未有。

 我不敢出门也不敢过桥,我害怕桥会塌。我甚至不敢告诉别人,因为我知道没人会相信我。有时在窗前看着桥的时候会无缘无故的颤抖,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被恐惧淹没了,我感到窒息。

    我终于下定决心——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一张一合的厚嘴唇让我愈加害怕,他阴森森的笑着看着我,说我是生活压力太大……爱胡思乱想……多出去走走……散散步……

   我似乎听懂了,他也不相信我说的,我不怪他。

  我对我的恐惧毫无办法,没办法只得相信医生。试着在桥上走走,起初我很害怕,后来渐渐就不那么怕了。我开始不去想桥会塌那件事,很长一段时间后,我觉得我又恢复正常了。

  那天我一个人在桥上走,我又看到桥塌的情景,耳边的轰鸣声与身体的摇晃感那么真实。

      “快跑啊!桥要塌了!”

  许久以来压抑着的恐惧感如潮水向我涌来,我叫得歇斯底里,双腿行动迅速,拼命奔跑。

  桥上的行人顿了顿,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我,又继续向前走。

  我不敢停下脚步,恐惧驱使着我拼命奔跑。我离岸边越来越近了。风在我的耳边嘶吼,我听不清人们在说些什么。

  "看到了吗?你要是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就像这个大姐姐一样,神经病!”

    刚刚与我擦肩而过的一位中年妇女牵着她身边的小女孩儿,大声说着。

 泪水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涌出来。我是害怕的,我是委屈的,我是愤恨的!

 就在那一瞬间,在人们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整个身体失去重心向后翻去,那个离我只有十几步之遥的岸边离我越来越远。

  我似乎又看到未来了,漫天飞舞的报纸上都印着"暗箱操作""豆腐渣工程"等字样……某某官员下水了……婆婆站在门前恶狠狠的说着:"报应啊!”……大桥重建了,通车那天,依然热闹的很。

  我的泪水在半空中显得晶莹剔透,阳光通过它形成七色的光。

  我看到一块断裂的水泥石板在我的正上方,它正在下坠。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下辈子想做什么?"

          "……"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头,还有些晕,脚有些麻,扶着沙发站起来,书从怀中掉落,我趴在窗前静静的看着暗蓝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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