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诊室外面的过道已呈络绎，来往人群喧哗。只是这里不是早市，是一楼的门诊部。
十一月底的天气，这几天阴沉沉的，也不下雪，风里透着的凌冽不减。总之，四周仿佛混沌不开的阴霾。
这样的天气，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好端端地都待在家里，不想乱跑。 每年的这个时节，大小医院会更忙，今年更甚。 都传闻着流感的甚行，据说北京的甲流已经死了人。
流感好治吗？ 有人说区区感冒嘛，不管也可以好的。 也不尽然，现在的医生并不好当，面对咄咄逼人的询问，就连感冒这样的回答，再斟酌和全面，也不能做到最佳解答。
嗬嗬，殊不知追随我们上千年的感冒病毒，延袭下从来没有停止它们强大的生命力，它们无孔不入，裂变、生长着。药物与它们制衡，常常力不从心。
“ 咳咳咳……咳咳咳 ” 人们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尽管大都戴着口罩，依然控制不住。喉咙正着火，痰吐了又吐，有气无力地、蔫蔫地，或坐或站。阴暗的过道里，空气中乃至每一处角落，似乎都飘浮着病毒。
“ 妈的，这次感冒这么厉害，打了几天针，不见好，还发烧？！”
瑛坐在诊室，整理好办公桌，心想：哎，这一波流感，确实凶猛。感觉病人一下子增多了。孩子的哭闹声示不断，忽远忽近地传过来。
调整精神，该打仗了，一旦忙起来，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凭号接诊，一个接着一个……
一个包头巾的老妇人，被家人搀着，刚走出去。 就听到门口孩子的哭声，应该是肆无忌惮的哭声，压过了其它的声音。 旋急，一年轻女子抱着孩子快步走进来，坐在桌对面。 女子伏身正不停地哄着怀抱里的孩子，她一头瀑布般直发垂下，只显轮廓。感觉，一眼看上去很姣好。
瑛抬头招呼，赫然面对孩子的小脸，一张布满眼泪和鼻涕的脸，此刻张大嘴哭闹着。好像妈妈哄得越多，哭的就越起劲似的。
瑛吃了一惊，同时又硬生生地咽下惊异，换作平常样。同时看见美和丑共存的一瞬间，还是很有冲击力的。妈妈的脸和孩子的脸。
妈妈是个美人胚子，孩子却长得实在太丑，3~4岁的小女孩，尽管头发梳得很可爱，扎着各色满天星。可仰着的一张脸，像随意长的柿饼，五官胡乱拼凑，眉毛几乎看不见，小小泡泡鱼样的双眼正汨汨流着眼泪，嘴巴张着很大，稀缺的几只牙，鼻下人中处像挤压过似的，扯得上唇也变了形。
先天裂唇，术后，瑛l迅速判断。
妈妈抱着她，脸贴着她的头发，微摇着，柔声细语地哄她。 这时，又奔进来一男子，估计是爸爸，手里端着一包纸巾，赶紧扯出几张，弯腰半蹲着，和妈妈一起，一左一右地哄着孩子。
被关爱着的孩子，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哭吧。
x 羽彤，孩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尽管，她长得是这么的丑。瑛一问，果真是先天唇裂。孩子3岁10个月，已经做过2次矫型手术了。
这次是流鼻涕咳嗽发烧，吃的饭也吐了。他们抱着孩子出去验血。
瑛想，孩子真是父母眼里的天使和宝贝，尽管它们出生时，可能就有残缺。也只有父母不会嫌弃，要倾尽所有的心血，护孩子周全。
突然，手机响了，瑛抽空接起。 “ 九岁的孩子在学校，突然肚子疼，吐了，咋办呢？ ” 焦急的声音。原来是熟人， 真有些无奈，手机不是万能的灵丹妙药，解决不了实际。 只能简单答复，让他带孩子来看。
熟人家的孩子不是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吗？瑛思忖，这九岁的小孩从哪里来？
也顾不得多想了，又一波地忙碌。
医院是个人满为患，打心底不愿拜访，又不得不去的地方。
给小羽彤作了体检，告之病情。开方去治疗，她爸爸突然担忧地问， 孩子夏天还要去做手术，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她这个样子，还没有正常上幼儿园，将来，面对别的小朋友，会不会自卑？
瑛望着这一对面容都好的父母亲，只能说，孩子还小，科技这么发达，总会有办法的。
“ 当当当 ”，熟人出现在门口，敲着门，手牵着，一个小姑娘。
腾空的诊室，瑛让小姑娘坐下。只见，这小姑娘短发凌乱，一身蓝白相间旧校服，裤子明显短了，露出脚踝以上。她扑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模样俊俏的，很像瑛多年前看过电影《城南旧事》中的小英子。
“ 嗬，这妮子漂亮！” 瑛不由自主说道。 小姑娘很能忍，不吭声，但显然已坐不住了，身体微倾，脸色泛黄，嘴巴紧闭着。
看样子，肚子疼的厉害。赶紧处理，让熟人带着孩子先灌肠， 再去做进一步检查。
人们出出近近，拿着单子的，询问的，找不到贴敷室的，去领雾化吸入一次性面罩的，不知不觉，又一波。
熟人带着小女该进来了。
经治疗，小女孩开始缓解，但还会疼，余邪未尽。 检查后，瑛告诉熟人，排除急性阑尾炎，诊断肠系膜淋巴结炎，多发性的。这次不过是诱发。
熟人连连点头，昨晚吃了冰箱过期的冷饭。她平实很皮实的。
孩子在中心小学上三年级，也有个好听的名字一一 夏沐雪。瑛发现，现在孩子的名字起得都很好听。一个比一个好听。
小女孩长得漂亮，安静地待着。眼睛里有不与年龄相符的早熟。不知怎的，又想起刚才那张放肆哭着奇丑无比的小脸。
随口问孩子的情况？开玩笑道，莫不是响应二胎，又添了个女儿？
熟人面有忧色，长吁短叹地，直说一言难尽。
趁着小女孩去输液的空档，熟人下来吐了苦水，当然拣着空档，见缝插针般。
瑛才知，小沐雪在他家里寄养已两年多了，是没有办法的事，推不出去。沐雪的妈妈跟别人跑了，爸爸一气之下离婚，而且做什么赔什么，欠债一堆。要命的是又结婚了，还生了个儿子。
这个小丫头，爸爸自然是负担不起了，新的一家人要去别处重新开始。 就厚着脸皮，让小沐雪拎着东西，背着书包，在一个大清早，自个儿来到他们家，敲开了门。
熟人的老婆是孩子的姑姑。以前孩子小时，姑姑也带回家过几次，不过那都是小住。
而这次是不走了。现在都已上三年级了。学习还行，不让大人操心，也有眼色，会干不少活。
“ 想起她那个爹妈就来气，生下来不管了，你说这都是些个啥玩意 …… ？！” 瑛也明白，熟人只是发发牢骚，在家时面对妻子也不能老为这事吵架。况且，孩子挺乖的。
治疗完了，熟人带着小沐雪过来给瑛打招呼， 孩子脸色依然苍白，全身无力地，很沉静又很机警地瞥过一眼，这眼睛里，装着多少看不透的内容。
小小年纪，她是被父母遗弃的没人疼爱的拖油瓶。她知道自己得忍，不能撒娇偷懒。
一整天接触的病人那么多，很快叠翻过去，显出某些特定的符号和画面来。可就是这两个孩子的脸，凸显着， 也许是反差太大的缘故吧。
瑛不免感慨。 诗里头会说：孩子是祖国未来的花朵。什么上天的礼物，父母爱情的结晶 ，天使降临。其实未必，每一条出生的生命似乎都是在赌，天壤之别，有些隆重而可贵，有些就是不经意而丢弃的沙砾。
丑陋而先天缺陷的小羽彤，有着父母贴心地呵护； 漂亮健全的沐雪，失却了父母关爱的臂膀。 她们今后的人生轨迹，命运之手又会作哪些安排呢？
真不知道拥有哪一面，会更幸运些。
2020--8 （风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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