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书的那个人,我确定再没有见到过

作者手迹

文|水清心宁

我在布湾镇的时候,经常去镇上的图书馆。

别看布湾是一座小镇,近代也出过文化名人,借了当下文化下乡的好政策,镇上新建的图书馆规模和档次都不输一般城市里的老图书馆。布湾镇的图书馆有两层,一楼是借阅区,旁边专门开有儿童阅读区,专供孩子边读边玩儿;二楼有会议室,也经常见着在召开什么什么会议,只不过我从来没上去过。

有一处报刊杂志阅览区,里面有期刊杂志,各种报纸,不外借,倒是可以把书带进去读。这里和别处摆着一样的大方案,宽大的靠背圈椅。因为用玻璃幕墙单独地隔了开,又禁止未成年人进入,也就成了极安静的一个去处。

夏天图书馆还开有冷气,人就明显要比平时多起来。初高中的学生,抱了书本,在那里成上午成晚上地写作业;更有小孩子,拎了花花绿绿的插图鲜艳的儿童读物追逐嬉耍。不过,他们大多会在儿童区,也不是很干扰。

我最喜欢待的就是报刊杂志阅览区,夏天的时候,我会早早地带女儿前去。一进大门,女儿就直奔儿童区,我则快步穿过大厅,远远地透过玻璃墙寻找报刊杂志阅览区有无空位可坐。

因为这里比其他区更为封闭,又没有小孩子的打扰,大家也都自觉珍惜这份安静。有东西从桌上掉下来,啪的一声,就要惊扰到所有人,大家都会抬起头来循声望去一眼。要是说话,需小声到窃窃私语才行。有时候女儿来找我,丁丁地用指甲敲玻璃墙,我发觉了,赶忙起身出去,生怕打扰别人。

有一个小伙子是里面的常客,瘦长条儿,蓬松头发,瘦窄长脸。眼大,看人看物,不是看而是在盯——眼神比常人慢半拍的样子。

小伙子总喜欢坐在玻璃门的第一个座位,如果进来的人没有随手关门,他会起身关上。有时候是来人以为玻璃门会自动弹合上,有时候是来的人带的东西太多顾不上。看的,吃的,喝的,平板,手机或电脑,准备的衣服——一会儿待长了冷。披挂全身,实在无力对付身后自己用膝盖顶开的门。工作人员应该是一男一女轮流值班,但坐的位置离门有些距离,有了这个小伙子的勤快,工作人员也就得了方便,低头或翻杂志或掰手机。

因为小伙子每次都是坐在门口第一个座位,时常为大家关门,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

他应该来的最早,有时候我到的时候早,空位还有很多,他却已经坐在他一贯坐的地方了。我想,他应该是为了方便帮大家关门才故意坐到那里的。

再看他有些呆滞的目光和动作,还有惯常地低头读书,时常在厚厚的一本笔记本上抄抄写写,我就在内心里感慨这个世界总是让拥有美好心灵的人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遗憾。

时间一长,我还发现,每当闭馆的铃声响起,他就会早早整理自己的东西,然后帮助工作人员把离开的读者的椅子摆放好。

有时候他去外面的饮水机接了水回来后,轻轻地走到酣睡的几个人面前,轻拍他们的肩膀,叫醒他们。被叫醒的人极少会有愉快的表情,从睡梦中叫醒原本就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更何况他们当中一大部分人就是来蹭冷气睡觉的。桌面上虽然有书,却是向来极少打开的,桌上堆放更多的是吃的喝的。他们更多的时间里是戴着耳机看手机或带来的电脑上的电影,看累了,刚好睡一觉。

不管被叫醒的人是一脸的木然还是一脸的嫌弃甚至生气地对他乜斜眼睛,他都微微笑一下。这个时候我就我觉得他真的有些傻里傻气的。他可能看不明白那些人,以为来这里的人,都是读书的。好在,大家都不出声,不然,我想有些被叫醒的人会冲他说出难听的话来。

那一天女儿在儿童区遇见了她的同班同学,玩的忘了时间,等到我找到她,路过杂志阅览室,里面都已经走空了。到了出口,远远地看到围着一群人,近了发现,原来是那个小伙子被保安揪着衣领不放,一群人围着看热闹。

保安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举着一本破旧的书,向围观的人大声地说:“偷书,想着书破了,没有条形码就能带出去!”那口气,是在惩前毖后,杀一儆百。保安面前的他,满脸紫涨,嘴里啊啊地叫着,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划。原来他还是个哑巴!

可是没谁理会他那啊啊乱叫和手舞足蹈的辩解,铁证如山——大家正急着离开,就在这时,出口的警铃突然叫了起来——有人试图要把没经过借阅的书籍带出去。正经过出口的几个人顿时都愣在那里,保安迅速过来,拦住出口处的几个人,单独依次出去,然后就发现只有他,那个瘦长条蓬松头发有些不灵光的小伙子经过时才会响铃。

大家七嘴八舌地对越来越多的围过来的人复原了刚才的一幕。眼前的小伙子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不停地啊啊叫着,他像一只被保安抓住了套在脖子上的短绳的猴子一样上窜下跳。

旁边的人有认出他的,“看着挺文静,怎么也干出这事儿来?”“假装正经,天天喊,烦死了!”也有踮起脚尖想看清楚保安手里举着的是一本什么书,一脸坏笑地说:“指不定是什么新鲜玩意儿,里面八成写的是黄的!”

外面已经走出不远的人也踅回来看热闹,人越集越多,这时一位老人挤进圈内,走到保安面前说:“放了他吧。你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会些哑语,他刚才一直在给大家解释,他没有偷!我们应该让他解释一下才好。”

保安松了手,小伙子蹲下来呜呜地哭了几声。很快他就站起来,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仍在哭,但不妨碍对老人比划解释。

原来,他借完书正要离开时,发现还书篮子里还有同一本书,只不过已经被看破了,书脊的装线也断了,他想拿回去修补一下。他想着是同一本书,就不用再借,又加上要关门,他就把借的那本放回还书篮子里,拿了那本破的。

还没等老人一边看小伙子比划一边对保安解释完,人群就哗的一下全散了。人群很是失望!原本等着看一场好剧,剧情却发展得如此无聊。散开的人群里响起几声哈哈哈的寡淡笑声,人也就迅速地挤出出口,钻进门口的车里,或骑上电动车一拧把手离开了。

我也忘了是因为什么事,那天之后就忙了,再也没去图书馆了。紧接着就开学了,等我再有时间带女儿去图书馆时,我自然地想起那个小伙子,却一直没有看到。

直到后来,我一直留意那个瘦长条儿,蓬松头发,瘦窄长脸的大眼睛小伙子,我甚至会在布湾镇的大街上寻找,却再也没见到。

后来,我离开了布湾镇。我想,我确定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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