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爱的世间,比死更冷。-题记
李杨手握着染满了鲜血的寒剑,慢慢地走到了严府的最后一个房间里,仔细观察着,查看有无遗漏。只见装饰奢华的卧室内,四周一片死寂,毫无人迹。于是,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走到夜幕笼罩的大街上的时候,他方感觉自己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血洗严府,这是星藤阁派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了,圆满完成。自此,他便自由了。想到这里,他原本压抑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他为了生存,受人控制,杀人如麻,满身罪孽。但他却有自己坚守的原则,那就是不杀妇孺。本来星藤阁对此颇有微词,但因深知他的能力和脾气,便就此作罢,并命他人清之。而刚才令他感到很奇怪的是,在血洗严府的时候,竟然没有见到一个妇孺。虽心有疑惑,但亦不愿再多想,他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从明日起,金盆洗手,做一个普通人,过平淡安稳的生活。
归途中,寒冷的月光透过横斜的枝桠将他高大的身影拖拉得长长的-
于离自家不远不近处,内力深厚、五感敏锐的他便听到了由屋内传出来的一阵阵细微的脚步声。如果不出所料,此时正有人在他家里蹑手蹑脚地来回走动着!莫非是盗贼?可他所住的地方,十分简陋,怎会有如斯眼拙的盗贼会看得上这儿呢?而他自小便被迫做杀手,也没有什么财产,可谓是一穷二白的,盗贼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的好处。那照这样看来,应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仇家!
呵!想要埋伏在他的家中找机会来偷袭他?真是愚蠢至极!李杨不屑地轻撇嘴角。
杜鹃儿本来是一个孤苦的小叫花子,终日在街上流浪、行乞。一次她无意中碰见了李杨在执行杀人任务的时候对妇儒手下留情了,因此,她便坚定地认为,他本性是一个善良的人。于是,她就暗地里观察了他许久,发现果真如此。所以,她悄悄地潜入他的家中,为的只是认识他。
正当她好奇地拿起他床上的书胡乱翻看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器物稳稳地抵在了自己纤细的脖子上,余光一扫,那竟是一把寒剑!她身体倏地一僵,心里不安地想着:是大侠回来了⋯⋯他看见我擅进他家,会不会很生气啊?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原以为会是什么仇家,没想到竟只是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叫花子。但她潜进他家里到底想要干什么?屋里可是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本武书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他便沉声问道:“你是谁?进我家来干什么?”
杜鹃儿不敢有所隐瞒,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叫杜鹃儿,是个孤儿。因为我见你杀过坏人但却没有伤害到女人小孩诸类的弱者分毫,很像说书人故事中所说的行侠仗义的大侠,所以便心生崇拜,想要来认识一下你。”
李杨见她颇为镇定,不似撒谎,便迅速放下了抵在她脖子上的剑,冷冷道:“我不是什么大侠,我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罢了,无论好坏。但我不杀妇孺,所以,你赶紧走吧!”
杜鹃儿发现威胁自己生命的东西已经撤去了,便忙转过身去,仰起头,笑咪咪地看着一脸漠然的李杨。
李杨看着她一对晶亮的眸子,以及唇边扬起的可爱笑容,冷硬的心忽然就软了软。
杜鹃儿察觉到他的神色有所缓和,于是便大着胆子向他提出请求道:“大侠,你看我这么一个小叫花子,在外流浪挨冻受饿,多可怜呀!不如你发发慈悲,收留我吧!”她转了转灵活的眼珠子,又道:“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替你做牛做马为奴为役都可。”
李杨又虎着脸,说:“我叫李杨,不叫大侠,没有收留小孩子的菩萨心肠!出去!”
本以为她碰了一鼻子灰后会乖乖地离开的,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耍起了无赖来。只见她一屁股坐到了那张陈旧的老木椅上,并用一双鸟爪般的小手死死地抓住把手不放,然后紧紧地盯着他说:“你要么就收留我,要么就杀了我!”
李杨看出了她眼中的顽固和决绝,恍然间便觉得她跟自己有些相像。他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都有着相同的执拗和孤独⋯⋯
因此,他便微微颔首,以示答应。可若不答应,他这个铁血汉子又能拿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姑娘怎么办呢?总不能真那般残忍地杀了她吧!也罢,反正他已经是自由身了,就当作捡了一个小妹妹给自己作伴吧!
杜鹃儿见他同意了,便高兴得蹦了起来,并拢起双掌绕着他转圈圈以示感激。
看她开心成这样,李杨眉毛微展,嘴角轻抽。
“李杨,你真好!我没看错人,你就是一个大好人!”小姑娘直白地对他说道。
而他却一本正经地纠正她道:“小丫头,我比你大上几十岁,你就叫我李叔叔吧!”
不料,杜鹃儿却嘟着嘴拒绝他道:“我才不是小丫头,我有名字的,你就叫我杜鹃儿吧!你比我大又怎么了?名字不就是用来被人称呼的吗?我就爱叫你李杨。”她才不要叫他叔叔咧,这样会显得他们之间好像很遥远似的。莫名抵触。
李杨对眼前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深感无奈,只好随她叫了。
虽然他拿她没法子,但因为独住惯了,所以还是给她立下了一些硬性规矩。
第一,要乖,不能惹事;
第二,要静,不能吵闹;
⋯⋯
而杜鹃儿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只要有可遮风挡雨的地方居住便可,入住随主。况且,她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知情识趣得很。
自此,中年独身寡言男子李杨的身旁便多了一个活泼可爱、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因为李杨素来深居简出的,所以附近的居民都不太了解他,只以为他是太过寂寞,收养了一个小姑娘。
平日里,李杨去磨坊里工作,而杜鹃儿便在家中煮好饭菜,等他回吃。偶尔得闲,他也会手把手地教她一些简单的武功以及认字。因此,日子虽过得清贫,却也不失温情。时间长了,两人便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
年终,李杨得到了一笔花红,心情大好,便决定去买一件礼物,送给杜鹃儿,也算是犒劳。
傍晚放工后,他在街上逛了许久,精挑细选的,好不容易才挑中了一支款式别致的花形发簪买下,然后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衣衫内,接着大步流星地赶回家去。
回到家中时,他便看到杜鹃儿正坐在一桌饭菜旁支着脑袋打盹,头还时不时地往下垂着。
因为她已经等他许久了。
“其实你不必等我,饿了就自己先吃,剩下一点留给我就可以了。”李杨坐到她的旁边,轻声道。
杜鹃儿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皱着鼻子说:“不嘛!我就要等你回来和你一起吃,那才香。你看,今天我给你做了你最爱的东坡肉哦!”
闻言,李杨的心头淌过一股暖流。虽然杜鹃儿有点小任性,但还是挺可爱的。
“快吃饭吧!”李杨说。礼物待会再拿给她好了。
杜鹃儿点点头,这才拿起摆在面前的碗筷来。
吃过饭后,杜鹃儿摸着变得像皮球一样滚圆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对李杨说道:“李杨,你知道嘛,跟你在一起生活后,我真的觉得好幸福。”
李杨看着一脸惬意的杜鹃儿,深邃的眼眸里隐隐透露出淡淡的笑意。
正当他准备掏出怀中的发簪的时候,却又听到她深情款款地说道:“李杨,我好像爱上你了。”
李杨虎躯一震,手中的动作亦自然地停了下来。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不料她又重复了一遍道:“是真的。我对你的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一种。”
他望着她稚嫩青涩的小脸,缓缓地说:“杜鹃儿,你才十二岁,你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吗?也许,你错把对长辈的敬重和好感当作是⋯⋯”
“我没有弄错!李杨,我真的是爱上你了。以前,我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的。”杜鹃儿打断他,坚定地说道。
李杨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杜鹃儿又摸了摸小肚子,甜甜笑道:“就是肚子里暖暖的感觉,好像有阳光照进来了一般。”
李杨忍俊不禁,戏谑道:“傻丫头,你这叫吃饱了撑。”
杜鹃儿听到他这么说,不高兴了,便瞪着他道:“我才没有撑着呢!”
“也是,你那么能吃,又怎么会被撑着呢!”
因此,两人便嬉笑着打闹成了一团。
但玩笑开过后,李杨还是严肃地对杜鹃儿说道:“杜鹃儿,以我的年龄和辈份,可以当你爹了。所以,你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
杜鹃儿逼近他,仰着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在真爱面前,什么问题都是狗屁!所以,你千万不要逃避感情。李杨,我爱你,我相信你也是爱我的。”
李杨侧过脸,避开她灼热的目光,颇为冷淡地说:“可我对你的爱只是亲人之爱。并且,我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段感情。虽然我跟她分开了,可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
杜鹃儿心里涌起深深的妒意,她咬了咬下嘴唇,不甘地问道:“她是谁?她很漂亮吗?她很聪明吗?”
李杨本不愿再提起那个姑娘的,可为了打消杜鹃儿心中的绮念,他只好重拾往事。
“她叫白念茹,是我在无意中救下的姑娘。她长得很美,人如其名,就像是一朵洁白的栀子花般清新脱俗、典雅大方,性格又温柔体贴,却偏偏爱上了我。我告诉她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杀手,可她仍然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她说我救她是命中注定的,我就是她的盖世英雄。因此,尽管我无法回应她,可我还是默许了她对我的爱。直到-她的家人要逼她嫁给外地的一个富可敌国的中年商人。成亲前夕,她偷偷地写了一封信给我,说希望第二天我能去带她私奔。但令她失望了,我没有去。因为当时我还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杀手,无法给她稳稳的幸福。而之后,她嫁出去了,我便再没有她的消息。我一直在想,她一定很恨我那般绝情吧!”语毕,素来面摊的李杨竟露出了愧疚惆怅的表情来。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一个好姑娘的。而这么多年来,他经常会梦到那张清秀哀怨的脸。梦中人,仿佛在责怪着他的狠心,让她饱受煎熬。
听完他所说之后,杜鹃儿定定地看着他那线条硬朗、棱角分明的侧脸问道:“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李杨沉默了半晌,才迟疑着说:“⋯⋯杜鹃儿,我不愿你受到伤害。”
杜鹃儿难过得流下了两行清泪,于是她便背过身去,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你不想要我,自然什么都可以成为你拒绝我的理由的啦⋯⋯”她哽咽着说。
李杨不禁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而他把那支精美的发簪给收起来了。
后来,有闲得发慌的媒婆上门给李杨说亲,李杨为了让杜鹃儿断了念头,便答应说可以去看看。
于是,他便不顾小丫头的激烈反对违心地去见了那个说亲对象-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寡妇。
那寡妇心眼清明,当她看到高大英俊的李杨后,便下定了决心,非他不再嫁。因此,她对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李杨并不喜欢火辣奔放的女人,所以他对寡妇的百般纠缠避之唯恐不及。
本来对此感到很生气的杜鹃儿,却渐渐变得幸灾乐祸起来。她斜眼看着李杨说:“活该!自作自受!”而李杨亦是苦不堪言,悔不当初。可无论他如何拒绝那寡妇,她都以为他是在玩欲拒还迎的情趣把戏,因此进而变本加厉。
直到杜鹃儿看够了戏,消了大半的气,她才决定要帮李杨一把,将那老女人彻底地赶出他们的世界。
于是,当那寡妇第N+1次上门来找李杨的时候,杜鹃儿就叉着一副小身板,气赳赳,雄昂昂地走到她的面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傲慢地对她说:“我家不欢迎花痴!知趣的你就快走。”
寡妇看着杜鹃儿那瘦小的身板,不禁轻蔑一笑。她故意挺了挺丰满浑圆的胸部,扭着盈盈可握的水蛇腰挑衅十足地说道:“小姑娘,你有的我都有,可我有的你却没有。你怎可把我比作花痴呢?”
杜鹃儿狡黠地反驳道:“可是你已经没有青春了,而我还有呢!这把年纪还上门勾引男人,真是为老不尊!”
果然,寡妇被气着了。可她却还是死心不息地想要见李杨,于是,杜鹃儿只好放出杀手锏来了。只见她淡定地对寡妇说道:“你就别再找我男人了。”
“什么?!你男人?!难道他不是你爹么?!”寡妇惊呼出声。
杜鹃儿扬起眉毛,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他是我爹了?他什么时候说我是他的女儿了?我们毫无血缘关系,同住在一起成亲是早晚的事儿!”
寡妇气愤不已:“真没想到李杨竟然有这种特殊癖好,算我看走眼了!”说罢,她便挥袖甩门而出。
杜鹃儿不禁露出了获取胜利后得意的笑容来,心想:哼!老妖婆,想跟我斗,下辈子吧!
而这时候,一直躲在床后面观看的李杨则捂着脸走了出来,哀鸣似的说道:“你怎么可以那样说⋯⋯”
杜鹃儿理直气壮地回答说:“若我不那样说,她怎肯死心!”
“她要是传了出去,会引起旁人的误会的。”
“哎呀!李杨,之前你不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杀手嘛,既然你连杀人都不怕,那你犯得着怕旁人的误会吗?再说了,旁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杜鹃儿说得有板有眼、煞有介事的,李杨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杜鹃儿就是希望借此来向别人宣示她对他的主权。
之后,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会深情地跟他说一句“我爱你”,可他却只是淡淡地对她说“晚安”。所以,她心里有些难言的失落。看来,他是真只把自己当作小孩⋯⋯
一天晩上,杜鹃儿刚睡着的时候,李杨便收到了来自星藤阁的信件。他已经跟星藤阁没有任何关系了,可为何他们会突然给他传信呢?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有一种不祥之感。
信中写道:杀手李杨,你离阁前的最后一个任务血洗严府完成得不彻底,让严府遗腹子严寒有机可逃。现阁主另浱他人去追杀严寒,并命你迅速回到阁中接受惩罚,否则会牵连你身旁的小姑娘。特此通知。
他们竟然拿杜鹃儿来威胁他⋯⋯
以前他无懈可击,可如今却有了软肋。于是,他写了一张字条压在床边,然后深深地看了熟睡中的她一眼,接着便迅速地从窗口跳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星藤阁内鬼气森森,让李杨有一种重回地狱的感觉。他坦然地直视着阁主邢楚风-那个一直以鬼面示人的神秘男人,毫不畏缩。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会有所畏缩。而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阁主见他如此,不禁冷笑一声,道:“李杨,你任务失手,面对本座还能如此淡定,真不愧是'月昙'啊!”
李杨不卑不亢道:“因为我问心无愧。”
“哦?”
“离开严府前我仔细地搜寻过,并无发现任何活口。”
“既然如此,那你倒是说说,严寒究竟怎么回事。”
“我认为,这可能是一个阴谋。有人在利用严府来达成他(她)的目的,他(她)也许知道我们的动向,所以便提前通知了严寒,好让他有时间带着女眷逃走。而这个人,亦很了解我,知道我不杀妇孺,因此遣尽女眷⋯⋯”
“照你这么说,我阁中是有内鬼?”
“是。”
阁主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
次日早晨,杜鹃儿醒来后看到压在床边的字条,便随手抽起一看:丫头,我有事出去几天,勿念,好好照顾自己。李杨。
杜鹃儿突然觉得事有蹊跷。因为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情况的。
她有些担心他。
临死前,李杨还紧紧地握着那支花形发簪,不舍放手。
“如果当初你像爱她一样爱我,我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