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超市柜台后接过你买的东西，在键盘上一顿噼里啪啦后收银的人，是她；在服装店面带微笑导购，接过你试穿后的衣服细心整理放架的人，是她；在自助餐店里来回奔忙，收拾饕鬄们风卷残云后留下杯盘狼藉的人，是她。她也是90后，只有初高中学历，没有过人的才识，却属于这个节奏匆忙的现代化城市中籍籍无名的一员，过马路时汲着松糕鞋露出修长的大腿，张扬的青春气息像这个城市早春里肆意舒展的香樟……”

余小姐细细咀嚼着上班空闲时拿起的杂志中描写低学历90后女生的这几句话，对比自身，嘴角流露出一抹嘲弄般的笑容，自己好像也属于这“她”中的一员呢。无钱无识无背景，早早辍学进入了社会，换过无数份工作。虽算不得体验世态炎凉，可当初那份与小姐妹们扬言壮志闯世界的雄心早已被每日浸泡双手的洗碗水冲刷得不见了音影。

余小姐想，如果非要说自己还与当初的小姐妹们有些不同的话，那么对这个世界的发展接受迟钝算不算。看书、发呆、思考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偶尔的追剧组成了她每日单调的生活，八小时以外的余小姐像个山寨版文艺女青年，在这个互联网讯息爆炸，手机APP漫天推广，手机、qq不离线的年代，余小姐的微信号甚至也是好友逼着刚刚申请的。

至于她的爱情生活，余小姐自嘲道：简直奢侈的像她前天在商店里看到标价四位数的衣服。

“小余，发什么愣!快来收拾一下这张桌子！”领班的斥责打断了余小姐的神游。

“啊……嗯嗯，这就来。”余小姐赶忙放下手中的杂志，从刚刚坐下的员工休息位上起身，去收拾那一桌桌的杯盘狼藉和油污剩饭。

以上是我和余小姐谈到她打工经历时在我脑袋里浮现的画面，哦，对了，忘了交代这段话中的人物背景。余小姐，彼时年方20，自助餐厅服务员一枚，长相普通，属于打人群里扫一眼他你肯定记不住的类型。这是余小姐她谈到自助餐厅打工经历时对自己人生前半段经历的总结，

此时，我看着妆容精致气质优雅手持iPhone6的余小姐，打趣道：“想不到你还有那么灰头土脸的曾经呢，量变到质变肯定是有过程的，快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促使你发生那么大的转变的？”

余小姐笑笑，慢慢的呷了一口茶，缓缓道来那段经历。

“小微，你还记得张爱玲小说《爱》中的一句话吗？”余小姐冲我眨了眨眼。

“什么话？”我问道。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噗……”我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不禁赞叹道：“好厉害，你竟然背的不卡壳！”

余小姐抿嘴淡淡一笑回应我的冷幽默，继续讲述那个小故事。

她说，你知道吗，小微，我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人。

那是三月份的一天，外面风恬日暖，我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碟、用抹布抹净桌子，机械的重复这些工作。这时候，他走了进来，准确的说，是他们走了进来，三个男孩子谈笑风生的走了进来，他是其中的一员，该怎么形容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呢？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这个画面依然烙印在我的心里，他的脸干净细嫩，五官也算顺眼，高鼻梁薄嘴唇，双眼皮大眼睛藏在黑色眼眶后面，却牢牢勾住了我的视线。

类似于那天阳光正好，而你恰好穿了我喜欢的白衬衫的烂俗故事呢。

时隔多年回顾，余小姐给这段故事的开头是这样注解的。如果让余小姐细数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那么主动问何泽要联系方式算是其中的一件吧。

余小姐说，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你不主动，这会成为你以后回忆这件事的遗憾。思考片刻，有个主意在她心里成形了，

她看了看四周，生意冷清、领班不在，天时地利，只差人和了，她变魔术般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张纸和笔，组织好语言、调整好表情。加油，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道。

“先生，你们好，打扰一下，我们店里这几天在举行后台抽奖活动，请您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如果您被抽中的话，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余小姐面带微笑的来到三个人围坐的桌子前，用职业性的口气说道。一颗心不安分的跳动着，仿佛密谋着一场随时会被抓到现行的谎言。

烟雾缭绕的火锅里混杂着不明物咕噜咕噜的翻滚着，三人正吃得酣畅淋漓，显然都愣了一下，“哦，哦。”其中一个男生很快反应过来，爽快的接过了余小姐在空中正尴尬的不知进退的纸笔，大手一挥写下了名字和联系方式。

“那么，其他两位呢？” 余小姐忐忑的看向那位后来知道他叫何泽的男生。

何泽正欲拒绝，抬头看到了余小姐明眸里期待的眼神，忽然不忍拂其请求了，随即接过了那张纸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非常感谢。”余小姐笑的一脸璀璨，像兔子般转身逃掉了。

还听到了身后三人的声音：“奇怪，这服务生怎么那么开心。”

有些东西，有些人，看一眼你便知要注定与之牵连。也许，一段风轻云淡的暗恋故事就这样悄然落笔。

晚上，余小姐搜索电话号码加了何泽的微信。

“你好，你是？”对方很快回了消息，附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余小姐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回复这突如其来的问询。

余小姐的恋爱史其他几乎为零。读过的情感小说也终是纸上谈兵，第一次这样的主动大胆，自己也未想到当时哪里来的勇气。

“你好哦，我是今天你们去的自助餐厅的服务生，我姓余，你是何泽，对吧？”编辑完这些文字，余小姐思索片刻，加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点击，发送。

对方很快回了信息，“是的，我是你们餐厅对面学校的学生，大二，很高兴认识你。”

余小姐把这条信息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他说很高兴认识自己呢。仿佛初入世事的孩子，余小姐在心里一字一顿的念着这句话，激动地在床上咯咯笑。

“那么晚了不睡觉，笑什么笑，知不知道扰民啊，你不睡大家还要睡呢！”下铺的女生不满抱怨道。

“对不起，对不起……”余小姐忙不迭的道歉。睡在餐厅提供的大通铺，新来的余小姐不敢与人冲撞。一个外来的打工妹，哪里还能期望一个更高条件的住宿呢。想到现实，倒像给余小姐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把这微薄廉价的喜悦冲淡了。

草草结束了与何泽的第一次聊天之后，余小姐像个早恋的初中生一样，把他的微信朋友圈动态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生活丰富、兴趣广泛，目前……好像单身，这是余小姐第一次浏览他的网上社交生活时给何泽所下的定义。

对比自己刚开通没多久的朋友圈，寥寥无几的动态像极了自己一言两语就能交代完的生活内容，余小姐第一次体会到了那个词语的意思：相形见绌。

“不过，追求美好事物的权利人人都有。”余小姐鼓励稍稍泄气的自己，平时所看的心灵鸡汤原来还是有用的。良久，余小姐带着嘴角一抹满足的笑容，进入了梦乡。

遇到何泽的那一年，是余小姐仅剩的，带着些许孩子般幼稚的一年。

孩子的爱总是真挚热烈。

我以为他们的故事和所有俗世的爱情故事一样，要么像点燃的炮炸，bang的一声声炸完，绚烂过后再无声响。要么像你用尽了你过年积攒的压岁钱买来的炮竹，即将点燃时才发现，原来没有芯。

两种都不是，余小姐说，也许像是兴高采烈的买来了爆竹，却忽然没有了放烟火的勇气。

也算是就这样成为了朋友，他们就这样开始了网上的聊天，余小姐斟酌着回复何泽的每一句话，用的每一个成语都要先百度一下所用的前后语境是否正确，每一个字都恨不能掰开了、揉碎，蘸上墨水和蜜汁，然后一笔一划地刻进心里。

暗恋应该是爱情中最不理智的一环，因为他让你睡不着，吃不好，心思里转着如此一个人，像尖刀也像海绵，刺起来隐隐的痛感，软下去又吸饱了你所有的情感。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牵一发而动了全身，也不一定有结果。理性的暗恋就是：早表白，早结算，没结果，趁早断，但凡暗恋的人，几乎都是感性的，未尝没有考虑过利弊，但都选了弊。叫你不要等，你等，让你回头，你走。

“累吗？”我问余小姐。

“累，但是既然选择了，哪怕低到了尘埃，开不出花儿来，当初也是心甘情愿的。”余小姐如是道。

他是离餐厅不远处一所大学的学生，大二，平时喜欢打球、看书。专业的名字很长，余小姐没有记住。这是她了解的关于他的所有。他每次来吃饭前都会告诉余小姐。余小姐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偷偷帮他办了一张打折卡，余小姐会因为等他的一条消息而失眠一整夜，然后顶重重的熊猫眼起床，多铺几层粉底才敢去上班，会因为他来吃饭时随手给自己带的一些小礼物而蹦蹦跳跳一整天……这些何泽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了装作不知道。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呢。”余小姐说。

春日绵长，人慵懒的像角落里蜷缩的猫，余小姐却不敢慵懒，她还要赚钱养活自己，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相对轻松些，她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大胆策划一场约会，什么时候呢？余小姐点开了手机的日历，距离最近的是4月1日，愚人节。

晚上，余小姐打开了手机，旁敲侧击的问何泽愚人节有什么安排。何泽表示暂时没有安排，这头的余小姐忍住雀跃的心情，慢慢婉转斟酌出一句话：那，正好我也是，你愿意和我一起逛街吗？那头的何泽没有犹豫的回了一个“恩”字。Bang！余小姐傻乎乎的看着那个字，心里突然就噼里啪啦地放满了烟火，一簇簇绚烂的像马路旁赏心悦目却无人问津的绿化带花草，她们也拥有可以欢呼雀跃的春天呀。

但是，余小姐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她为了在店里生意超好的愚人节那天请假，挨了领班的一顿大骂，还被扣了一小半工资。这些比起心里噼里啪啦绽放的烟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啦，余小姐天真的想。

为了准备这次约会，余小姐用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咬咬牙买下了街上一家店橱窗里心仪已久的一套衣服，去理发店设计了一个还算时髦的发型。余小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的像别人，盛装打扮虽然有些别扭，不过，很漂亮。余小姐冲镜子里的自己调皮一笑。

“4月1号，愚人节诶，进可攻，退可守，快告诉我，你告白了吗？”

余小姐笑了笑，冲我调皮的眨眨眼，“你猜。”

“快讲，快讲。”我笑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突然在某个时刻想通了一些很浅显的道理而已。余小姐笑着继续说道。

那天风和日暖，慵懒的阳光斜斜的透过马路两旁树木叶间的罅隙洒下来，马路旁的花儿像余小姐的心情一样烂漫。这会是一个很开心的一天，余小姐充满期待。虽然这是愚人节，老天爷喜欢捉弄人。

来到了约定的地点，余小姐看到何泽已经到了，呼……下意识的深呼吸，“嗨。”何泽先打了招呼，余小姐腾地一下脸颊绯红。“恩，我是不是，是不是来晚了呀？”余小姐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到语无伦次了。“没有，走吧，我们去逛街，正好今天我要买几本书。”

“恩，好的。”其实她还想问问，是什么书，也许她有听说过，沉思半晌，还是不问了。

两个人沿着马路牙子慢腾腾的走着，余小姐低着头，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偷偷的望了他一眼。为了打破这相对无话的场景，余小姐绞尽脑汁想着两人可以聊的话题，却不知道如何张口，何泽仿佛意识到了余小姐的不适，和平时在微信里聊天一样，笑着逗了她几句。

谈笑间，书店到了，何泽像是这里的熟客，不用询问老板，目标明确的走向了一个书架。余小姐像孩子一样赶忙跟在他身后。“一直想看，来了几次都缺货，今天终于到货了。”何泽自顾自翻书的同时，忽然想到了余小姐还在被尴尬的晾在一旁，转过头对她说道。

余小姐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询问何泽，书名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很艰涩高深的样子。

像一滴墨水忽然滴在了心里的某个角落，慢慢的泅染开来，濡湿了一片，配合着脚下新买的半高鞋子传来隐隐的痛楚，处处提醒着余小姐和这个地方的格格不入。余小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多浅显的道理刹那明白的透彻，比如书上说的，爱情是彼此有着相同的价值观和有着永远聊不完的话题，很多事情也忽然想明白了，比如为什么何泽从来不和他聊学校的生活，和关于他的学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就像平行的两条线，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你可以仰望，但是永远不会有交集。

那天，余小姐落荒而逃，和十二点过后的灰姑娘不一样，余小姐脚下的那双鞋，不合脚。

爱情太廉价，而你太珍贵。原谅我没有勇气再接近你，余小姐在心里道。

夜晚，她没有再找他聊天，他也没有追问什么。是啊，面对这样显而易见的差异，没有人会不合时宜的追根到底。

余小姐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把牙根咬酸了，仍然没有绷住那一滴眼泪。然后，无声的泪如雨下。这一次，没有打扰到其他人的休息。

所谓的初恋就这样无始无终的结束了，余小姐用一张波澜不惊的面瘫脸糊弄过了想安慰自己的所有人，除了她自己。

“从那以后，你就拼命学习，努力奋斗，逆袭成功，然后终于坐在了这里，和别人气定神闲的喝茶，讲述年轻时候的故事，对不对？”我为余小姐后来的辛苦时光做了简单的总结。

“恩，算是吧。”余小姐手里的茶已经喝完了。

“服务生，买单，”余小姐优雅的挥手，露出纤细的胳膊。

“后来，听说我工作的地方被改成了茶餐厅，今天来品尝一下春茶，味道还算清恬，对了，那个领班还在呢。”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柜台后身着工作制服的中年女人。

“恩，她好像没有认出你来呢。”

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从来不是靠着你一厢情愿的付出就能等到对的时间。除了改变自己，而不是一直抬着头仰望那个人。那些你与他擦肩而过后的时光，一点一滴都有着浩瀚的力量，足以让你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也许，对的人还是对的人。

只是，不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