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明 / 夏完淳 /  别云间

夏完淳，这位年仅十六岁就英勇就义的少年英雄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义军领袖，今天，是这位少年英雄的祭日。一六四七年九月十九日，夏完淳被押赴南京西市，临刑时，他立而不跪，神色不变，眼神凌厉，吓得刽子手战战兢兢，不敢正视，过了很久，才持刀从喉间断之而绝。

夏完淳出生名士之家，也是五岁通文，七岁能诗，九岁成集的神童，父亲是江南夏允彝，又拜名宿陈子龙、张溥为师，诗文更是飞速精进，若是时局平稳，以他的天纵之才，应该会成一代大家，可惜，明朝内忧外患之下，已是岌岌可危，一六四三年，十三岁的夏完淳便组织西南得朋会（后改称求社），自称江左少年，四处联络义军准备进京勤王。

可惜，还未能成行，便传来北京城破，崇祯身死明朝灭亡的消息，而后，政权更替，刚刚夺取政权的李自成被清军打败逃亡，北京又被清军所占。一六四五年，清军大举南下，夏完淳和父亲、老师一起领导义军抗清，可惜，寡不敌众，父亲夏允彝身亡，夏完淳率领残部投入太湖义军，成为太湖义军的军师。

太湖义军四处打击清军，引来了十倍兵力的清兵加伪军围剿，太湖义军英勇作战却难扭转大势，夏完淳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潜水逃脱去寻救兵，可惜，刚刚跑出不远，便听闻太湖义军全军覆没，痛心疾首之下，写下《大哀赋》，文采宏丽清逸，词情哀惋悱恻，见者无不动容，感叹其才华，惊佩其勇气。

一六四七年，被南明鲁王遥封为中书舍人的夏完淳，依然在矢志不渝的组织义军反清，听闻朝廷加封，便写了谢表，连同江左求社志士名录让人一起送到舟山呈给鲁王，可惜，送信人半路被捕，谢表和名录最终被送到了曾经的明朝大将如今的清军总督洪承畴手上，洪承畴上报多尔衮后，便下令重兵缉拿名录上的所有人。

夏完淳辗转想要去往舟山，可惜四处受阻，最终被捕，在押送往南京的路上，先后做悼念老师陈子龙的《细林夜哭》诗，和悼念太湖义军领袖吴易的《吴江夜哭》，其诗文辞婉转，感情真挚，闻着几欲落泪。而他自己，却始终没有半点害怕和颓丧的样子，依然神采奕奕。

到了南京，洪承畴亲自见他，并劝他投降，夏完淳于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是洪承畴而说出了这段彪炳史册的话语：“我闻亨九（洪承畴字）先生本朝人杰，松山、杏山之战，血溅章渠。先皇帝震悼褒恤，感动华夷。吾常慕其忠烈，年虽少，杀身报国，岂可以让之！”其他人告诉他这就是洪承畴，夏完淳更是厉声责骂：“亨九先生死王事已久，天下莫不闻之，曾经御祭七坛，天子亲临，泪满龙颜，群臣呜咽。汝何等逆徒，敢伪托其名，以污忠魄！”洪承畴羞愧难当，无言以对，低头掩面而走。

在狱中，十六岁的夏完淳每日谈笑自若，劝勉其他被捕志士不可贪生投降以污名节，又奋笔疾书，写下《南冠集》和《续幸存录》，分析时政和南明弊端，见识卓绝，切中要害，举出南明行三反之政如何能不败。后人惊叹其不仅文采一流，政治才能也是王佐之才。可惜，清军见招降已无可能，便下令将夏完淳和其他被捕志士在于九月十九在南京公开处斩，真是天地悲戚，百姓落泪。

这首诗，便是写于就义前几天，得知马上要上刑场了，其他人无不颓然丧气，甚至哀嚎不止，夏完淳却笑着告诉大家，自此忠义长存，青史留名，岂非幸事？转身，便写下了这首诗，这是一首诀别之作，表达的却并不是对人生苦短的感慨，而是面对山河破碎故国沦丧沦丧的极度悲愤，也是对家乡对亲人的无限依恋和对抗清的坚定信念。他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成亲，有了一个女儿，被捕前妻子已再度有孕，所以，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也难免会有愧疚和眷恋。

诗的起首，从这三年的抗清经历入笔，南冠是俘虏的代称，辗转抗清三年，如今却成了阶下囚，这句看似平淡却内含激情，三年的生死一线，轻轻一笔带过，已经身落敌手，还有什么好夸耀的？大明山河破碎，百姓生灵涂炭，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留发不留头，一次次的屠杀，让千万汉人惨遭屠戮，如何不是无限山河泪？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意图重整河山，驱除鞑虏，可惜，事与愿违，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卑躬屈膝自称奴才，抗清复明的空间越来越小，希望越来越渺茫，作者内心哀恸，不禁要质问“谁言天地宽？”

现在，已经知道了行刑的日子，黄泉路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家中倚门而望的老母，两年来聚少离多的妻子、女儿，还有那未及见面的孩子，这一句，让大家真切感受到了，作者并不是一个只顾天下的无情之人，抗清事业重要，自己的家人也一样重要，可惜，此事古难全，可心中依然难舍难别，也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愧疚，这不是只会高喊口号的英雄，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

最后，作为一个义军领袖，作为一个抗清志士，还是必须表明立场和决心的，这是引用屈原《九歌·国殇》中的名句“身即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就算是我死了，魂魄也要再度归来，守护着后继者继续抗清，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灵旗是招魂用的，作者临死，还希望有义军继续抗清，用招魂的灵旗把他的魂魄招来，好让他继续守护义军，继续参与抗清。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英雄，再面对死亡的时候，是如此的平静，又是如此的深情，也依然是如此的满怀豪情，这才是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昨天写了我在九一八见闻的怪事，今天更觉得这样的精神在中华大地不能断绝，所以，在他的祭日，让我们记住这个史上最年轻的义军领袖，少年英雄——夏完淳。

——东篱若尘（文俊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