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值夜班，躲在办公室里打盹，还没睡着就被放射科的电话吵醒，“一个加急病人，快不行了，肿瘤位置很刁钻，你准备一下”。

他瞬时神经紧绷，赶紧召手下值班的年轻大夫，开了个短会，迅速制定手术方案。没有准备的手术他也完成过，只是，这一次肿瘤的位置接近心脏，他没有太大把握。

手术台上，他尽量把动作放慢，一会便汗如雨下，稳，再稳，他告诫自己。

索性肿瘤不大，手术成功了。

他疲惫不堪，快要虚脱，仍不忘亲自检查各项指标，当看到病人的脸时，他惊住了。

怎么会是她？他庆幸自己没有在手术前认出她，否则手术可能不会成功。

交代好事情后，他退出病房。

走廊上，实习女护士正在跟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争吵着，脸色通红。

“怎么了？”他走近。

“副主任，这几个人送患者来的，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没有一个人愿意签字交钱。”女护士将笔和医嘱单交给他。

“这事跟我们根本没关系，当时她自己病发的，我们都是大学生，哪有钱啊。”为首的男生说道。

“你们跟病人是什么关系？”他问。

“她是个作家，我们是她的读者，今天本来想请她吃饭聊天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这里有视频的！”其中一个女孩打开手机，画面摇晃不定，但他认出，这是她家门口的小巷，画面中她捂着胸口，表情痛苦万分，有个男孩喊着：“快打120！”视频结束。

他思索片刻，在医嘱单上签了字。

“副主任！”女护士叫道。

“钱我先垫着，没关系的，你们可以走了。”

拍视频的女孩转身离去，又想起什么一样，回头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的，放心吧。”他微笑。

他回到监护室，此刻他睡意全无。从业十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挽救生命的快乐，他搬了把椅子，明知麻醉药效还没过，动作仍很轻像是害怕吵醒她，他端详着她，像上次一样，大概是因为没有化妆的缘故，她的脸比上次还要苍白。

他想要救赎她。

她尽力睁开眼，明亮的光线让她有短暂的失明，床边表姐关切地望着她，“感觉怎么样？”

“还好”，

“不想让人照顾，就得照顾好自己啊，你说要不是碰到好心人，你说不定……”表姐赶紧闭口。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饿不饿？”表姐把手中的苹果递给她，她并没有接。

“还是先喝点水吧”

她接过他递来的水，小口抿着，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是这位医生给你开的刀，还给你付了钱，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表姐拿起别在腰间正在响的传呼机，往别的病房跑去。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谢那几个大学生吧”，他笑着说。

“我现在没事了，我要出院。”

“你开什么玩笑！你伤口才刚缝好！”他生气了。

“我没钱，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钱还你。”

“自由的作家，也会提钱那么庸俗的字眼。”

“没办法，立足之本。”

“那么你更要好好养病，身体好了以后努力挣钱还我。”

“不可能的。”她轻笑，带着苦涩。

“未必。”

他打开手机给她看，她看到黑色的新闻标题“最暖心：众人救助落难女作家”点开视频，是昨天的几个大学生在接受采访，内容她听不下去了，无非就是“什么都没想，只想着救人...”之类的云云，她继续往下翻，竟然发现了自己的笔名，已完成的和未完成的作品。

她将手机还给他，“所以说我不愿在媒体工作。”

“你昏迷的时候，我们都挡了两拨记者了。”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怎么？出名不好么？越来越多的人去看你的文字，可以有钱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可以有钱还我。”

“可能吧。”她浅笑。

他再次被她迷醉。

“你很喜欢猫？”

“是啊，很神奇的动物，温顺而又精明。”

“有没有想过改变如今的生活状况？”

“为什么要改变？”她露出疑惑的神情，“五年前我就有机会拥有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的，选择没有对错，只是我更喜欢如今的状态罢了。”

如此穷困潦倒的生活状况竟然会有人喜欢，这令一直中规中矩的他十分好奇，而让人尴尬的是，她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了。

“不好意思，我从大学毕业，到考研，到现在，一直都在老老实实地工作，拿到了人们口中所说的越老越香的铁饭碗，实在难以理解你的处境。”

“为什么选择当医生？”她反问道。

“稳定的工作，高薪，福利......”

“你真的热爱这份行业吗？”还未等他说完，她插入道：“又或者说，这个岗位能给你带来切实的快乐吗？”

他被这句话问的愣住了，他看向她，她目光狡黠，紧盯他的双眼。

见他不做声，她看向窗外，黑暗正在将落日的余晖一点点侵噬。

“我放弃了在媒体的稳定工作，放弃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就注定我会面临经济上的窘境，但这些窘境在你们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事，在我看来却是乐意接受的事情，三观不同导致人在面对选择时的做法不同罢了，我热爱目前的生活状态，并且不想改变。”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由于还要去看望其他病房的病人，这段对话到此结束。

对于他来说，她像一只特立独行的小鹿，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世界，颠覆了他的三观，也勾走了他的灵魂。

而她很明了他想要探寻她的世界，因此不知所措而变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