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点,我灵感迸发,十指在键盘上敲出了幻影。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往常我爸进了房间一般就不出来了,今天晚上我听到他不断地打开房门又关上。
终于,他打开了我的门,虚弱地对我说:“我肚子疼死了,你陪我去医院看看吧。”
我赶紧拿上手机和包,带着他匆匆出了门。
我了解我爸,他是一个很不情愿去医院的人,这次他是实在忍不住了。
从晚上7点开始,他一直疼到了10点没办法才来敲我房门。
很多次,他打开门,又关上,是在犹豫,想想没事的,肚子疼,过一会就好了。
可是最终,他也慌了。
我本想骑着小电驴带他去镇上的医院,可他说:“镇上的医院能看明白么?”
“那好,我们打车去市里的人民医院。”
很幸运,在绍兴晚上十点打滴滴依旧被秒接单。
等司机开过来的那两分钟,他疼地站不住,走向旁边的公交站坐了下来。
我忽然鼻子一酸,这个倔强的、想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扛的男人竟也有这么无助、虚弱的时候。
上了车,他坐副驾驶,司机忍不住地去看他,似乎生怕他死在了自己车上。
到了医院,在急诊内科等待时,他忽然吐了,吐完之后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但是相关检查还是得做,B超、验血、心电图。
去往收费窗口付费,一个排在我前面的中年男子似乎和收费的工作人员认识。
她轻描淡写地说:“死了?”
“嗯。”
“这人是不是XXX人,还没进ICU就死了。”
大概是见惯了生死,她和那名中年男子聊起死亡,就像一个人问另一个人“饭吃了没”那么自然。
在等待做检查的过程中,他的肚子已经不太疼了。
做完检查,五脏六腑都没什么问题,基本可以判定是吃坏了肚子。
本想回家了,医生说让挂盐水,于是我俩就走进了输液室。
再次来到输液室,竟让我有一种回到故乡的错觉,我童年体弱多病,总是感冒、发烧、拉肚子,因此常来输液室。
输液室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那自助售货机从投币的变成了扫码的。
即便已是午夜12点半,大厅里充斥着小孩子的哭声,呼叫护士的喇叭声不断响起,值班护士们根本忙不过来。
光是等待被扎针,就花了近20分钟。
扎完针,我俩坐了下来,已经凌晨一点了。
我看着那不断下落的水珠,仿佛时空交错,曾经是我生病被挂盐水的那个,而旁边坐着我妈;
如今,不再是我被挂盐水了,而旁边坐着打着点滴的人,换成了我爸。
这是我第一次带着家里大人来医院看病,这昭示着我的长大,父母的老去,也似乎是一场演习,因为随着父母年龄的增大,总有一天,会有更可怕的风暴降临。
时间不断流逝着,输液室的人来来去去,但却未见空旷起来。
没多久,一个妈妈抱着她虚弱的女儿坐到了我们对面。
原先还有男人陪着,大概十分钟后,男人从包中拿出了手机给这个妈妈,留下一件外套后就不见了。
小姑娘大约七岁左右,长得十分可爱,可她紧闭着眼睛,神情痛苦。
大概也是吃坏了肚子,妈妈不断轻轻揉着她的肚子,轻声细语地对她说着话,安慰她,我只听清了“小公主”三个字。
妈妈将一只脚放在凳子上,将女儿放在自己的脚上抱着她,不一会儿,女儿就睡着了。
她一直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鼻子一吸,抽泣了起来。
大滴眼泪流下来的时候,她连忙用手抹掉,生怕滴到了女儿的脸上。
她拿起手机,似乎想要找人倾诉转移注意力,可那时已经夜里两点,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于是,她又放下了手机。
女儿躺在妈妈的脚上睡得很安详,妈妈轻轻抽泣着。
这幅场景使我想起自己的妈妈。
因为道听途说,她曾经带着我去过一家不怎么正规的小诊所看病。
打点滴时,我的手剧烈地疼痛,一直不见好转。
她生怕我死了,十分焦急,立马去叫医生拔针。
那次,她也急得哭了。
我忽然开始理解了天下的父母心:生怕孩子毁在自己的手里。
那种无助、恐惧,全部体现在那个忍不住抽泣的母亲身上,就这样直观地展现在我眼前。
我也忽然开始重新理解岁月,童年时小孩生病,待到小孩长成大人,父母开始易病。
岁月流逝,是客观的,人终有一死,可从情感上来讲,似乎是父母将岁月最美好的部分留给了子女。
输液室里灯火通明,呼叫护士的喇叭不断响起,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凌晨2点40,父亲的盐水挂完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担心打不到车,可是一用滴滴,依旧被秒接单。
上车后我问司机师傅:“师傅你不容易啊,这么大半夜的还出来跑滴滴。”
他是典型的绍兴人,用绍兴话俏皮地说:“可有什么办法呢?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吃饭的啊!”
大概只要是做人,就没有容易的。
医院没有白天黑夜,生存没有白天黑夜。
大人老去,小孩长大,岁月交替,滚滚向前,不带一丝感情。
生老病死,没有白天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