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中,一个带刀捕快在街上走着,他吹着口哨,他的脚步很轻盈,一般了却了心事的人心情都是这般。
捕快,要去的地方自然是衙门,不过他不是去当值,而是去卸职,十年前的今天,他答应过一个人,要做一个捕快,至少做十年,他做到了,尽管他有时候不快乐,可他还是做了十年。他就是捕头张正。
卸去班服,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很快一身布衣的张正走出衙门,他走的很快,他要离开这里,以最快的速度,要忘记一个人,忘记一个地方的第一步,都是从离开开始。张正就是这样。
他回到家中,找出一块磨刀石,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刀,因为不久以后他要去一个地方,有去无回。
夜晚,月亮不大,清风微凉,吹在身上凉凉的很舒爽,这风吹的人就是张正,今夜,他要去一个地方——县衙的地牢,他要去救一个人,如果救不出,那就是杀人,杀两个人。
地牢门口,竟然没有人值夜,这很奇怪,可张正管不了那么多,这个人必须要救,必须今天救,明天午时那个人就会被砍头,在菜市口。张正拔出自己的刀,刀很亮,就像是这黑夜中的一盏灯,他慢慢走进地牢。
地牢的烛光并不是十分明亮,蜡烛几乎燃尽,火苗也摇摇晃晃、忽大忽小,好像随时都会熄灭,就像一个人的生命。张正的影子同时被映在几面墙上,可不管有几个影子,给人的感觉都是孤单单的,就像一头年迈的狼。
地牢,一共有三层,那个人关在第三层,有些时候,目的地明明离你不远,可偏偏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到达。
第一层,除了劳犯,什么也没有。
第二层,除了劳犯,什么都没有。
第三层,除了劳犯,还有一个人,衙门的县官,张正十年来的上司,县官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放在第三层大厅的正中间,太师椅的正后方就是张正要救的人,明明中间只隔了一个人,可在张正眼中这一个人犹如一座大山。
县官,不是一个狗官,恰恰相反他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官,姑苏城也可以说是安居乐业,可清官有时候也要做错事,不得不做的错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在官场呢?他也知道,他身后这个人并无大错,也罪不至死,可有些人不得不死。
”你还是来了。“
“我本不该来的,是不是。”
“是,你不来,他死,你来,你和他一起死。”
“有些事,不得不做,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
“你确定,你真的有信心走出去。”
”没有。“
”你现在退回去,还不晚。“
“谢大人好意,我已经褪去官服,不是朝廷的人,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悍匪。”
这个时候,县官才看清张正的脸,那已经不是一张人的脸,已经被刮花,完全刮花,那怕是他最亲近的人,也绝对认不出他是谁。
县官,已经知道他心意已决。
“大人,谢大人十年来的栽培之情。”张正,重重的跪在地上,一叩首。
“谢大人,当年救命之恩!”二叩首。
“谢大人!”三叩首。
其实,跪不跪,磕不磕头,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张正除了这个一无所有,而且,这是一个男人能够给出的最大的情义,最贵重的礼物。
张正站起身来,提着刀,向县官冲了过去,县官闭上双眼,他不想看见一腔男儿血,撒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他不想看见一个热血二郎,命丧此地,这里不是他应该死的地方。
就在张正提着刀,向前冲的时候,两边的牢门突然大开,从里面冲出十几个带刀侍卫,所有人混做为一团。张正的刀,很快,第一个来到张正身边的人,还未出手,就被一刀砍断了脖子,新鲜的血液从血管中涌出,撒在空中,落在地上,这个世上,有些东西只能用血洗干净。侍卫的刀也很快,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像雨滴落地的声音,而这雨很大。
他的刀在这阴暗的地牢中,就像一颗流星,照亮了小半个第三层牢房,可流星终究是流星,光芒有限,很快,张正就被人乱刀砍死。
第三层的蜡烛,终于灭了,无声无息,没有人会记得刚才是哪一根蜡烛照亮了这里,没有人。
第二天,在菜市口砍头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还没有死的林之洞林大人,一个是已经死了,却不知道身份的悍匪……
我叫张正,是一个捕快,现在是早上,隔壁大婶的鸡刚刚叫了第三次,说明时间到了,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个时间去衙门,今天也是,只不过今天,很以往有些不同,因为今天我不是去当值,而是去卸职。
几天前,衙门收了一个犯人,姓林,我知道他是谁,林之洞,朝廷正三品命官,一个百姓爱戴,人人拥护的好官,清官,不过没有规定说好官就一定不会死,好人一定不会倒霉,林之洞林大人,得罪了一个人,一个他得罪不起的人,具体是谁,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知道的。
不过,结果就是,他因收受贿赂,霸占田地,判了死罪。明天,就会在菜市口,砍头,我想救他,因为一个好人可以死,却不能这样死。可我是一个捕头,我不能知法犯法,律法虽有漏洞,可这个人需要一样东西来约束自己,当一个人可以自我控制的时候,那就是道德,如果一个人不能自我控制,那就是律法。
有些时候,律法不能做到的事,就需要江湖。
我卸职的时候,大人看着我,没说话,他知道他是拦不住我的,所以,他没说话,只是留我吃了一顿酒。这酒,喝的十分不开心,明明桌子上有几个还算可以的菜,可我们两个人只喝酒,不吃菜。或许,心中的伤,用酒可以填满。
“他与你是同族?”
“不是。”
“他与你有恩?”
“也无恩。”
“那你为何要救他?”
“天下人管天下事,官府管不了的,就留给江湖。”
酒,很快就喝完了,我回了家,自毁了容貌,因为我不能让别人认出我是谁。
晚上,我来到县衙的牢房,整整三层。第一层,没有人拦我,第二层,没有人拦我,我懂了一定是大人想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可他一个读书人是不懂,江湖儿郎的心的。有些事,就算是你最亲近的人,能没有办法解释,因为解释是说不清,他也不会明白的。
当我来到第三层,我就知道,这里一定不简单,因为这里的杀气很重,重的要命,我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感觉,大概要死的人,在将死之前都会有预感的吧。
大人和我说了很多,我也知道这一切跟他玩无关,他只是一个七品县官,能阻止些什么呢?
后来,从牢房中冲出很多人,他们很快,快的不给我时间数清楚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他们就这么着急让我死吗?
他们的身手很好,不是县衙的人。
当我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些人,一些事……你问我后不后悔,一定是后悔的,这世上哪有什么无悔,我悔的是,武艺不精,我悔的是,天道不公……
十年前的冬天,一场大雪给了这姑苏城别地没有的美丽,可当有人披着狐裘赏雪的时候,路边也有瑟瑟发抖,快要一命呜呼的人,比如说张正,张正是江湖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刀客,刚跟人比试完,输了,现在躺在一片红色的雪中。
还好,就算天气再冷,人心始终是暖的,县官在路上发现了张正,并把他带回了衙门,命人包扎,煎药。
很快,在县官的细心照顾之下,张正的伤,很快就好了。张正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县官便说:
“你一身武艺,应当报效国家,不失为天地间好儿郎。”
”我?可以吗?我只是一个山野村夫。“
“可以,你不是要报答我吗,做十年捕快,就当是报答如何?”
“好。”
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一个县官,一个落魄的江湖刀客,从此成了朋友。
张正说的很对,天下人管天下事,江湖人管江湖事,林之洞一生为天下鸣不平,最后,应该有人为他的冤屈,鸣不平,鸣给整个天下,鸣给整个朝野。
天下从来不会有真正可以一手遮天的人,读书人也不都是负心人,终究还有一些读书人有些读书人该有的脊梁,国家的脊梁。林之洞含冤后,一共大大小小九十五位官员上书附议、弹劾……
我是唐大,姑苏城中的一个杀手,我听说最近有一个不知姓名的悍匪劫狱,然后被杀了,一个大官因为什么,因为什么,我不记得了,总之是一起被杀头了。后来,县官,也卸了任,不知道去了哪里,只不过人们都说,杀头的那天晚上,县官一个人在菜市口喝酒,自言自语。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说远在京城的一个大官被抄了家,也要杀头。只不过他在牢里就被一帮悍匪,冲进牢里杀了。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有些事,会来的迟一些,可是终究会来,希望还是有的。有些事情,可能会被遗忘,可有些事情,是不会被忘掉的,就好像,很久以后,林之洞被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