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可以逆行,我岂可“袖手旁观”。

第一次在监护室见到他,他的呼吸还依靠着呼吸机,颅内血肿清除加去骨瓣减压术术后的减压窗向外明显凸起着,术前已经散大的瞳孔依然没有回来,固执的没有一点对光反射。中度昏迷状态下的他为了保持呼吸道通畅,不得不及早进行了气管切开,以保证机械通气的顺利进行。

长期伺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50岁左右的护工阿姨,从阿姨的口中我们得知,他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今年28岁,母亲是再婚,在同他现在的父亲结婚时带过来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父亲前些年由于脑出血一直瘫痪在床,母亲同样身体不好,犯有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吃药及皮下注射胰岛素维持正常生活。

家庭条件的拮据让他过早的尝到了生活的艰辛与磨难。没有继续上学的条件,他就坦然的接受命运安排的这一切,早早的踏入了社会,他想用自己的辛苦与努力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面对命运的不公,他没有抱怨,更没有因为当初入职时微薄的收入而频繁的更换工作,而是在认准了一件事情之后能够笃定的坚持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在学历上没有优势,就用勤奋刻苦与好学来弥补自己的不足。他的工作表现,受到老板的赞赏,最终在待遇、在职位上给予了他最大的安慰。他珍惜这一切的来之不易,更感恩于这个世界带给他的美好。他发誓,为了家人以后的生活能够有所改善,他要更加努力。

他的积极上进,他的乐观进取被身边的同事看到眼里,并最终赢得了一位身边姑娘的芳心。他的心事、他的喜悦终于有了一个人分担,他格外珍惜,不久便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

新婚的他们生活虽不宽裕但也不乏平淡中的甜蜜。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跟这样的老实人开玩笑,在他们结婚两年还不见怀孕迹象的情况下,他们一同去医院做了生育方面的全面检查。不曾想检查结果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原来妻子在生育方面有着严重的缺陷,自然怀孕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等来这样的结果,乐观坚强的他们并没有绝望,他们听从医生的建议,毅然决然的开始了依靠试管婴儿助孕的艰难道路。

一次又一次,失败,尝试,再失败,再尝试。。。。。。

终于,在他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的时候,上天眷顾了他们,他的妻子成功怀孕了。

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笼罩着他们,抵消了之前经受的所有艰难与坎坷。

正当他们满心欢喜的期待这个小生命到来的时候,厄运再一次降临到了他们身上。在一次给公司送货的路上,由于过度疲劳,他驾驶的货车跟迎面驶来的一辆更大的货车相撞,造成了重度颅脑损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双瞳孔散大,呼吸微弱。他的妻子挺着即将临产的大肚子来到医院,哭的肝肠寸断,她告诉医生: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不会放弃。她不想让他们千辛万苦得来的孩子一出生就看不到爸爸,他不想让他们父女(子)没能见上一面就要阴阳两隔,哪怕术后他会成为植物人,哪怕他不能给孩子说上一句话,也要让他们彼此见上对方一面。

手术在他们家人的期待中结束了,可是效果却没有发生奇迹的转变。跟医生事先预测的一样,散大的瞳孔依然散大者,微弱的呼吸也没有因为手术而变的规则有力。术后的他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着呼吸,那由于手术而肿胀的颜面仍旧掩饰不住他年轻的面孔,高高大大的个子,几乎占据了整个病床。

他的妻子禁不住如此重大的打击,在他手术后的第三天早产了。那个阳光充足的上午,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生命在妈妈掺杂着复杂情感的哭声中来到了这个世界,遗憾的是,却没有爸爸的陪伴。

常常听到有人安慰别人:什么都别想,睡一觉就好了,日子还要继续,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太阳照样升起。

是啊,无论遭遇怎样的不幸,日子都还要继续,责任在身,你不可能一死了之,然后把更多的不幸留给身边最亲的人。

就像同事说的,此时此刻,他的妻子才是最难最可怜最称得上命苦的人,也许比躺在床上的他要难一百倍。

事实也的确如此,可以想象,他的妻子在产床上疼的死去活来,迫切需要精神支持给予的时候,却只能想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他,内心该是怎样的一种悲痛与煎熬。

太阳每天升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他已经在监护室住了四十天。这期间他由于高度严重的脑水肿又进行了一次开颅手术。

第二次手术之后,他曾经一度从症状上明显看到了好转,散大的瞳孔较前有所减小,而且还隐约出现了对光反射,也暂时脱离了呼吸机。

那天,在允许探视的时间点, 他的妻子来到了他的病床前紧紧握着他的双手,抚触着他的脸庞,哽咽着给他讲述着孩子出生后的点点滴滴。一行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在潜意识中,他是否也在眷恋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他是否也能听懂爱人呼唤,儿子的那些举动?

如果医生护士能够左右生命,我们多么希望他的病情能够一直朝着我们心目中的样子一步步的好转。

如果亲人之间真的有心灵感应,我们多么希望他妻子深切的呼唤能够唤回他的意识,让他向美好人间再跨回一步,别再死亡的边缘继续徘徊。

可是,医学的残酷有时候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旨意,它总是一意孤行的按照自己的方式独自前行着,不管你能否接受,不管你的现状会留给身边人多少扎心的疼痛。

那天,当口服降压药物都不能控制他原本不太高的血压时,我们知道他的脑水肿又到了一定的程度,双侧的减压窗硬如坚石,快而无力的呼吸也逐渐变的不再规则,出现了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的暂停。值班护士站在他的病床前迟迟不敢离去,无奈的感受着他每次暂停带来的揪心,并不自觉的在暂停的同时下意识的伸手给予一下胸廓的挤压。护士生怕那可怕的暂停会永远继续下去,然后不再回来。护士也天真的希望自己看到的暂停是幻觉,能够通过自己的那一下挤压永远恢复正常。

可是,事情还是没能按照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最终的他还是没能逃离上呼吸机的命运,再次给予了机械支持。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苦命的大男孩正在与这个世界渐行渐远,而我们能做的却只有"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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