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我的爸爸是个骗子,我也是个骗子

文/夏天的小蘑菇

父亲
爸爸说他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当年差了两分就要去北大了。他说大学生活很精彩,要我好好学习,我一直以我的爸爸为骄傲。直到奶奶告诉我,爸爸当年复读了一年,非要考大学, 啃着咸菜和馒头在考场外面睡了三天。考上后去了学校,看到别人有手表自己也要一块,奶奶说攒了几个月的庄稼钱,然后坐汽车从老家到省会去给爸爸送手表,然后为了省钱再连夜赶回家,来回要五个多小时。奶奶说当时很穷,也没钱买火车票没钱买雨伞,下着暴雨。这就是真实的事情,但是爸爸从来不曾告诉过我。

我的爸爸告诉我说他不爱吃冰淇淋,初中时候和爸爸去内蒙古出差,在昭君墓下面路过一个冰淇淋摊子,我说想吃,然后问爸爸要不要吃。他说不爱吃冰激凌,于是花了5块钱给我买了一个。直到后来,我发现每次去超市爸爸都会买和路雪的三色杯回家,然后把冰箱电源打开。我妈妈平时自己在家冰箱都不开也不开火做饭。所以,他又骗我说不爱吃,其实爱吃。和我妈妈一样,小时候每次出去吃面,我总是要一个鸡蛋,妈妈从来不吃说晚上不吃饭对身体好,偶尔要一小碗面也不会要鸡蛋。我一直以为爸爸妈妈都不爱吃鸡蛋,长大后才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爱吃。

爸爸说他有钱,我一直想在国外买房子,几次和他说起来他都说没问题,你先拿到毕业证,第二次会说你先找到工作,房子我给你买。于是在去年我看上了一套国内称之为别墅的房子,在市中心,三层,全新的房子,开发商因为我和朋友都要买给打95折,再加上合理的避税等最后省了很多。我真的很心动很想要,就问爸爸钱够吗,他说给他三个月,年底才行。我一直以为我们家有钱,我相信我爸爸赚了很多。我是愚蠢的,在国外待久了以为人人都有钱,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10年的时候爸爸回到原来大学教书不到半年又出去了,原来那个时候我才刚上大二,正是需要钱读书的时候。而我,自以为很了解爸爸,以为他对别人说自己过不了安逸的生活得出去工作是真的,我以为我爸爸真的存了很多钱。我在给他办探亲签证的时候要他的工资单,他发给了我,我以为是真的。他又一次骗了我。当初我高考没考好非要出国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家没有钱呢?如果当初不是我固执的因为所谓的面子要出来,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爸爸说他身体很好,经常说“我们这个年龄了,像我这样保持身材的不多了。”爸爸在我高一的时候就剃光头了,他说“这样时尚,他们都说好看。”爸爸说的太多了,我都相信了。可是,我的爸爸真的是骗子,他剃光头是因为白头发太多,他去年11月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血管堵了,直到后来他的老同学打电话过来确认我爸爸是不是真的不在了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去问过做过手术的同学了。可是他没有说,没有告诉任何人,以为自己可以扛过去。爸爸突然倒下后,我妈妈赶去了公司那边,我说我要回国,他们要我好好工作不要回来,说爸爸没事。他们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一个亲人,我问为什么,他们说怕家人担心,小病没事的。我要和我爸视频,我妈说,“爸爸现在说不了话,别担心,你过年回来吧,过段时间准备出院了。你爸想6月份就不干了去你那里散散心。”到最后我的爸爸不能吃不能喝两天,就这样突然离开了人间。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我没有在他离开的时候在他身边,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过他了,每一次回国都只是匆匆见到一面他又赶飞机去下一个地方离开了。他很忙,从来没有去机场送过我或是接过我,我最后一次周六打电话给爸爸,他说“我在加班,晚点你再打过来。”而我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接电话了,这个电话我再也打不过去了。

他走后,我看到了公司真正的工资单,每个月的薪水怎么可能够,年底的奖金才是关键,所以他在年底那么的拼,为了我想要的房子,为了我可以顺利的在外面读完书。而公司的期权和股票在我爸爸走后全部被低价收回,我爸爸那么多年的心血就这样被毁于一旦,我知道这就是现实,我的力量太小,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变强大。我在整理书房抽屉的时候发现了很多旅行社的行程单,都是出国游。爸爸又一次骗了我,他说他不想出国。我读了他的日记,有十多本,我走了八年,从来没有在家过年,每一次都是在学校上课回不去,爸爸写到过年的冷清,他说想我。但是我从来没有听他对我说过,我以为我还有很长的未来可以陪伴他,把他接过来一起过幸福的生活。我的爸爸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喜欢在外面的。是我错了,哪有人不想回家,哪有人想要在外面漂泊。

我也是个骗子,七年前我还在打黑工的时候,我骗他说我打工可以锻炼,却从来没有机会告诉他我不喜欢刷马桶洗地毯,我也不想在冬天转三趟公车去打工。我骗他说我办的公众账号粉丝有一万了,其实只有2000,还是爸爸在公司会议上让大家关注的。我骗他说我不想工作是因为要创业,我创业放弃后骗他说我找到了工作,我是找到了工作可是那是在星巴克,我骗他说我去偷师学艺回来自己开咖啡店。去年我以为我可以毕业了,我又一次欺骗了他说我毕业了,去年我其实没有考过入职考试,我PS的结果发给爸爸说是我自己不想去,不是我考不过。我骗了他太多太多。爸爸给予了我很大的希望,他总是告诉我,“你能飞为什么不飞?”而我一次又一次的没有听爸爸的建议去做决定,任性而嚣张得在过着。长这么大我做任何事情爸爸都会说“你自己决定”,从来不会干预太多,只会给出建议。我是幸运的,有一位爱我的父亲,有一位开明的父亲,有一位全力支持我的父亲。

我记忆里的爸爸越来越模糊,唯独夏天晚上他背着我在巷子口出来晃悠的片段记得那么的清楚,那是我对于童年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还有姥爷去世的时候爸爸晚上陪我回家,我问姥爷去哪里了,他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是现在想想很可怕,我们每个人终将会一个人孤零零的老去,我们身边的人都会慢慢的离开我们,即使未来有了孩子也会有自己的新的家庭,真正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太少了。我的人生无论怎样,从成长到现在,重要的起步阶段爸爸给予了我太多太多,我爱您只是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我后悔我的任性,后悔我的自以为是。


儿时

那种失去至亲与每夜惊醒后撕心裂肺的痛,每一次都需要很长时间来平复。我每晚都会梦到我的爸爸,梦见他和我说话,然后两小时后又不见了;梦见他走丢了,找了半个月没找到我哭得不行,到处问他去哪里了;梦见小时候他带我去巷口的俱乐部打保龄球;梦到太多太多,这365天一天不拉下。自从知道了家里有遗传病史,我就知道我可能也活不久,也许也是一半的命。所以我明明每天都心口疼,却依旧更加拼命更加努力,不想浪费掉一寸光阴。

这种难以平复的心里的痛苦日夜折磨着我,却又是欣慰的,至少每晚我的父亲都会在梦里和我相见一回,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一直坚信他还在,只是我看不到了而已,却是感觉得到的。我还记得和爸妈一起去KTV唱歌,我妈一唱《父亲》这首歌就会哭,还是大哭。我习惯了小声的在一个人的时候哭,并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即使是最亲近的人。我不愿意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我知道我可以自己走出这样的心理障碍的。

人总是要面对生与死,固然生是高兴的,然而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如果有来世,那么希望他可以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不要再一次用一辈子从底层奋斗到上层,最后因为责任心丢了性命。我不知道我爸会不会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奋斗从来不值得,从农村出生到生前的风光。这一切大多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庭。所以他走后我成了全部人抱怨的对象,说到底都是因为我,连我自己都一直无法挣开这种内疚,我宁愿没有离开过家,现在的我也无法挽回这一切的失去,唯有好好生活。只可惜,我毕生最大的愿望,“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所有盼望的美好终究只能在梦里了。

最后引用《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里的一段话作为结束吧,“我的同学们仍在无忧无虑,而我已懂得了失去。这世上,原来拥有时有多幸福,失去时就会有多痛苦。老天给你多少,就会拿走多少。”

Moving on is one of the hardest things in life, however, once you do, you'll fell peaceful again. You have to accept what had happened, the letting goes of the sad past and looking forward to a brighter future. Missing is a part of moving on. 100 days has passed, the few certainties in our existences are pain, death, and bereavement. Death, it's around more than people realize. Because no one wants to talk about it or hear about it. It's too sad. Too painful. Too hard. The list of reasons is endless. Love is stronger than death even though it can't stop death from happening, but no matter how hard death tries it can't separate people from love. It can't take away our memories either. In the end, life is stronger than death. I know he isn't coming back, but I still think that he will. Nothing can make that go away. I know for certain that we never lose the people we love, even to death. They continue to participate in every act, thought, and decision we make. Their love leaves an indelible imprint in our memories. We find comfort in knowing that our lives have been enriched by having shared their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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