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作品:《闲情集》(下)

窦店镇一游


正午的阳光下

春天的二月兰做着化成蝴蝶的梦

头顶的海棠花照出迷醉的花阴

孩子坐在草地上无忧地欢笑

纵然身临其境

我回不去

我回不去


小镇上饭馆的炊烟

来往的人们匆忙的脚印

熨帖地陪衬着雄伟庄严的清真寺

徒然我走过

我融不进

我融不进




做什么样的人


我也想成为ta那样的人

可是我知道因为某些原因

不可能了

我笑着掩盖哭意

偷偷拂去泪滴


冷漠的夜晚囚禁着我

断绝我想象的源泉

于是,我的想象成了无根的水

使用一点便少却一点


做诗人吧,我说

哪怕绝望,哪怕忧伤

如果想象枯竭,我们就去

那里,远方

做正常人吧,众人说

病人是得不到善果的

只需要做一个人啊,

以生命的方式活着

一个声音说





四月十七日下午三点四十分


谁家的汽车在响

梧桐树刺破铁窗

迷茫而又枯槁

书堆沉默如常


春天的十个海子早已远去

我追赶残影不及

他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庇护,同时也是囚笼

是温存,同时也是炙烤

白鸽回旋着飞上树梢

草丛中窸窣着野猫

我生活在这里

生活,在哪里?




书堆


高高的书堆

为我带来许多答案和

更多的困惑

我站在它们的肩膀上

我站在他们的肩膀上

坚实的书堆

为我挡下岁月漫长

我仿佛从未长大

我仿佛不会变老


迸出的词句

飞旋在房间上空

这是神经元传播的信号吗

抑或是诗

还是生命的火焰啊




当一切归于平淡

一如春日里金色的下午

微风,新叶,起伏,凉意

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活


一个声音回答我

是老树枝桠的摩挲

看着他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赏花


我曾徜徉在花海

落花刮起了微风

我看见过去在风中飞舞

落地后变成新的将来




这夜的孩子啊

请品尝午夜一杯微凉的咖啡

在绽开的苦涩中静静思索

究竟

你说的尘世是什么意思




自然美与我


你是暮春傍晚的黑暗

我是迎风伫立的海棠凋零的花瓣

你是星子的静默

我是天边黯然的云朵

你是夕阳下的号角

我是一望无际的嫩绿原野

你是欢乐的沉静,忧伤的灵感

我是土地上的生命啊

我在呼唤你

你,是否听见呢




深夜有感


你只是和别人不一样,并非

差于别人

丑小鸭何必在乎世人偏见的目光

白天鹅难道比丑小鸭高贵吗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他人疑目如盏盏鬼火

夜路终究是你自己的夜路


丑小鸭不必有世人以为高贵的外形

不必变成白天鹅迷失了自我

只要生活下去

便是胜利,因为

难道在生活的荒谬面前

漂亮的外形就更高贵吗

只有心灵

只有行动




梨花似雪

飘舞如银蝶

春日正午的小径里

树影斑驳,小动物窸窸窣窣

鸟鸣啁啾

嘿,椅子上的大叔在午睡

杨花满天飞


无数的花,无数的彩

无数的叶,无数的绿

无数的风,无数的清

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欲望与希望




傍晚喝到了酸奶

晚饭吃到了喜欢的香椿

饭后心仪的书也到了

甚至还有一次轻松的散步

……


我满怀绝望和恐惧地借用这份小小的顺利

我不相信生活这么轻松就把它交给我

头上的铡刀时刻高悬

因为我早已也只是熟悉坎坷和黑暗

如卡夫卡《地洞》中的鼹鼠

焦虑与恐惧已将心灵洗劫一空




荒诞打碎了一双翅膀

我要长出另一双更加美丽的来回敬它




我把痛苦酿成醇酒

封存在桃花源

我要来了

庄子你在哪




夜何漫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乡

真理闪现的时刻

我是狂奔的怪物

是孤独的竹笋

是伤心的诗词

我困在流浪之中

这算不算一种归宿




一次远足


行道树的枝干上走着匆忙的人影

不断地前行只为寻找乌有的上古大椿

你可以称之为一次

荒诞的旅行


沿途见过了胡桃,臭椿和

香椿

却找不到八千岁为春秋的椿

庄子难道在骗人


直到脚痛无以复加

直到汗水如雨洒下

追日的夸父啊

沿途的花你看过吗


乌有的大椿在乌有乡

凡人寻不到庄子的天堂

可悲的小知与小年

以狭隘的视野自然看不见


一次荒诞的远足

目标是充实的虚无

结束在斜阳中

两个背影上了汽车





无边的黑暗

有时不是因为黑夜

而是因为选择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发烧者


潮红的面孔是与神灵的争执

颤抖的手臂举起西西弗斯的巨石

身体痛苦着,思想却异常清醒

这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战斗


冰冷的水流进滚烫的身躯

却无法息止灵魂的烈火

恍惚中看到阿波罗驾着太阳马车

抑或是征服九州的汉武秦皇


我是自己的王,戴着沉重而无形的思想

我是人类的仆人,穿着朴素又坚韧的灵魂

我发热,进而发光

将一切污秽病菌都带入坟场


当最后一次微弱震颤的心跳告别了躯体

我已和黑暗共入地狱

明天的希望即将来临

这是由于我们的争取




白日

太阳把花照亮

于是人们,去赏花

殊不知他们赏的是阳光

黑夜

谁又能看见花的绽放,花的

枯萎,花的哭泣与花的黑暗




黑夜组诗



从静谧中生发出无限的噪音

从黑暗中生发出无限的光明

深夜两点半

我在与夜赛跑,苦苦追寻


微凉击退了困意

万家灯火归于死寂

我在万家灯火的尸体上

歌唱


窗户把夜框成了四方

房门把家框成了四方

可闪烁的孤鸟,与人影

并不以矩形的方式成长


家猫睡着了

野猫在流浪

人们睡着了

独我在流浪

痛饮狂歌空度日

飞扬跋扈为谁雄


夜是司仪

今夜,我将参加我的葬礼

未竟的歌声先已衰竭

我拿出我炽热而可悲的心放在黑夜的天平





傍晚的心情是暮色

心境的涟漪是暮风

刚写下的诗不知如何收尾

一如人生




音乐让我陷入沉思

不是音乐,是

生命

长记儿时的夏夜

连蝉鸣都带着清甜

怎么能够回去呢

怎么能够


自以为别出心裁的文字

是喑哑的我最后的歌声

我燃旺生命之篝火

只为点燃文字,点燃歌声,点燃

星辰


长大了啊

迷失了启明星

我才把脚步慢下

无言的天幕触摸我的呼吸

残月一钩直视我的心跳

我回到儿时

再也不会长大

如果长大意味着腐烂的话




大白兔奶糖



春日下午两点半

如寄寓在空房中的孤魂野鬼

一颗奶糖

却给了我生存的羁绊


我要出门去

含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仿佛白云也是奶油做的

世界散发出牛奶的馨香

看花儿多么绚烂

在长椅上一直畅想到傍晚

直到月儿弯弯


我爱这世界

爱它的水光温柔,草木无言

爱它的风暴雷鸣,地籁呼啸

哪怕只是这一瞬间的勇气

我爱这世界

从一颗穿越童年的奶糖




我不是勇士

因为我生性怯懦

我不是勇士

因为我的剑已锈蚀

我不是勇士

因为我不知道与什么抗争

我不是勇士

因为我受伤垂死




霜天晓角

余晖镀叶,过翼镶天界。新拭高旻寒彻,霜华重、浓如雪。

京华为客,看冻云都裂。不梦去年南浦,夏帐饮、长相别。


霜天晓角·菊

东篱遍绕。山色湖光照。三径靖节深赏,千年过,犹未老。

拭清秋貌。一片冰心报。长恨今人不解,隐逸士,清菊好。


霜天晓角·梅

暗香疏影,雪里添红锦。清冷芳华都谢,唯一剪,香幽径。

春风绿尽,人世枯荣梦。零落散如飞雪,独高志,难与春共。





对“路”的疑问



前方的路多么漫长

不知同行者几时散场

归去呵,归去

三径菊丛还在等着我


前方的路多么漫长

山坡上点缀着自由的零星白羊

它们走的是什么路呢

是否和我们的路一样


前方的路多么漫长

要想启航,首先要把风帆高扬

可是为什么是这一条

不能是别的路,不能是像大鹏一样飞翔


前方的路多么漫长

穷尽一生也无法走到终点

那么为什么要赶路呢

为什么不能当作旅途


前方的路多么漫长

可古今已有无数足迹

我想走一条独属自己的足迹

也只能走一条独属自己的足迹




我是格里高利

一只大甲虫

翻不了身,移动不了

只剩下无聊又无穷的呼吸和

心跳




海棠花捧出半夏

风中摇曳的衣襟一如童年模样

红旗飘飘,风车摇摇

樱花的团簇多么绚烂

你看到了吗

是暮春和初夏啊

你听到了吗

是来自人间的呼唤呀

你闻到了吗

是思念的苦涩啊

我找不到你的天堂

我找不到你的天堂



狂风在窗外呼啸

电瓶车忍不住哭号

我在死寂的房间中

冷漠而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生怕自己承担不起这轻

时间的漫长使鸿毛亿倍沉重

没有人能确信自己能走到哪里

人生的荒诞何时方毕?

    想

        逃

            离

高处的一跃来结束这荒谬吗

何时

我才能

独立支撑





每一声呐喊都是一首悲歌



每一声呐喊都是一首悲歌

今夜,灯火啊

呐喊的人还能否蓦然回首

找到那人,那

遥远的层云


每一声呐喊都是一首悲歌

让我们手拉手唱起生命的挽歌

庄周和陶潜如是说

呐喊穿不透这夜,湮灭在他人耳前的

一寸处

却能超度远古那苦苦追寻的生灵


每一声呐喊都是一首悲歌

春夜无关慵懒,无关灯火

春夜是生命的狂歌

也就是时间的悲歌


每一声呐喊都是一首悲歌

悲歌既是又不是梦想,甚至生命

悲歌是我的呐喊

呐喊是我的悲歌





午后



家是

风被挡在窗外

只有阳光透射进来

一切慵懒得像是

一场漫长漫长的等待

社会是

人被挡在门外

只有工具可以进来

一切急迫得像是

一支无尽无尽的军队

梨花是

蜗角被挡在萼片外

只有孩子的笑声进来

一切美好得像是

这个世界本来的本来






黑猫



黑色融入暮色

是一枝

箭镞,射入浓稠的夜

寻找光明的眼睛多么机警

一如召唤革命者前仆后继的

灯塔


这黑夜与丛林的王啊

迷失在钢筋与水泥的森林中

躯壳们的欢笑

看不见潜伏的危险

清醒往往孤独

它如是举起整个世界





傍晚

没精打采的昏暗

被窝的温暖

厨房的香气

白日悲伤而绝望的温柔

黑夜喜悦而生动的平静

    的

        迷

            茫



玉兰高举的焰火片片凋零

丁香细密的芬芳簌簌落地

桃花早已不见影迹

你是否还愿意继续

生命的旅途

即使它已失去最初的期盼与荣光

失去的乐园是唯一的乐园!


柳的绿袍在烈风中韧而不断

落花的身后捧出了羞涩的果实

沙尘摧不折我挺起的脊梁

即使人间如同地狱

我们也可以动手创造天堂

让延及的福祉

使生命燃起尊严与意义



水调歌头·荷

芰荷出淤垢,楚楚何高悬。冷眼观世,蚊虫鸠鸟乱而连。夏景难消其猥,冬雪不平其嗅,污质且难完。疏影出新水,清圆映晓天。

大道隐,是非起,却难沾。不因雨急,不为风色动其冠。屈子濂溪所好,庄生美成之似,香远侵晓寒。雕饰天然去,高风我辈观。





通感练习



连绵的鸟鸣是青翠而初懵的叶子

萨克斯如布沙发一般柔软熨帖

工厂的轰鸣是时间沉重的脚步

化香树燃起的火焰一定有灼人的触感

粉色桃花是微甜的





为什么写短诗



为什么写短诗

看着日落愈发金黄地抱住窗

火车的汽笛声若有若无

装饰着鸟鸣

有风吹过,我寒冷

空气中便充满了春天的味道

听说,春天短暂,生命短暂,夕阳

短暂

像抓不住的变幻流转的光焰,梦想,意象

这就是我为什么写短诗






夕阳斜着跑进窗

窗外汽车轰鸣在路上

我的家在哪

我的家在哪

在忧郁的含苞海棠中

那乌有乡




阴沉的木屋酝酿着风暴

昏暗的灯光烛出沧桑的面容

满是油污的健壮手臂握拳高举:

“我们工人,要做世界的主人!”

在里昂,在英国,在西里西亚

工人阶级的呐喊将使旧世界撼动


拉雪兹公墓的最后一名社员浴血奋战

偌大巴黎城再无英雄

马赛曲已死,神圣的自由

不再领导人民


在西伯利亚的冻土上

在北极圈的风暴中

衣衫褴褛的流放者

即将燃起熊熊烈火

毁灭腐朽沙俄

建立起红色之国


在太行山上,在华北平原,在海南琼崖

中国人民以生命铸就新的长城

古老的华夏巨人挺起脊梁

将法西斯一击粉碎




仲春组诗



脚印踏过之处

绽放了花

春的脚印是萋萋芳草

人的脚印是孩童欢笑


粉红的桃花是去年的约定

微风是勤劳的信使

把它广而告之


不知西园唯一而瘦小的玉兰

今又何如

我们身处两地,却

同样孤独

没有了独自冒雨陪你哭泣的我

今年又是谁见证你的花株?


废墟没有春天

只剩明朝的古碑看守着破败的禅院

斜阳偶尔瞥上几眼


瓦砾堆中的一株小花

是一位歌唱生命的英雄

试图以生命之歌

苏醒人们枯萎的心灵




早春傍晚的狂想曲



我伸手

从天边揭下炽热的夕阳

我召唤青山泛起层层涟漪

我温暖了雪,消弭了

黑夜

我的呼吸吹开百花,双手点亮火把

我是戴着荆棘之冠的早春之王

跟随时间奔向我的死亡





告别



等我要离开的时候

一定悄悄

的,不让你看见我

我要把里屋布置得温暖如春

好像有一天我会笑着归来似的

我会在外屋的桌上放一朵白色的花朵

让斜入的阳光抚摸它,看着它在这世间

来过,开了又落




春天的幻想



窗外是热烈的正午

我便知道我的生命只剩下残照

庄周早已携着蝴蝶远去

脚印染绿了枯柳的枝条


世界的意义已被解构

一切随之土崩瓦解

然而旧日的庞大机器仍在开动

举火者无法建立新的意义


我看见,阳光攀上墙壁

越进屋里

他金黄的身躯被水泥外壳腐蚀

逐渐变成灰暗无际


现代社会是人的囚笼

徒增痛苦,这原本是为了造福人的丝络

我们迷失在生命的狭小里




旧园

重入旧园里,鸡鸣日渐西。

清风拂侧柏,曲径忽而迷。

山回形势险,远眺重岭围。

鹊鸣高丘上,回首人迹稀。



3月15日下午五点



白瓷瓶中的桃枝扬起夕阳的旗帜

窗外小贩的吆喝如打了补丁的旧衣般熨帖

归巢的鸟儿只闻其声隐匿其踪

萧条的树木还诉说着那个难熬的残冬


我迷失在狭小又广袤的生命中

以心为火点起一盏昏灯

楼房,飘窗,窗花,花盆,存在争先恐后铺天盖地涌来

火车汽笛——

只见炊烟袅袅回归天空的胸怀



菩萨蛮

初绿野草枯园晚,斜阳漫步风轻软。乳燕掠天鸣,岸堤柳眼青。

春江连远黛,残月春山外。昨夜雨清寒,今宵梦续难。


菩萨蛮

春阴初霁三更雨,莺啼惊起风帘舞。朝露泛流光,云遮眉黛长。

平芜初绿意,古树未新碧。绝胜万花时,清润谁能知。




夕阳染红漫天云霞

流进我的血管

于是

我聆听我太阳般的心跳


夕阳是晚霞的心

流动的斜晖是晚霞变幻的心跳

灯火是夜的心

忽闪的火苗是夜轻悄的心跳

落叶是我的心

秋风中的舞蹈是我最后最后的心跳



醉花阴

亭午忽知春已到,新绿连翘早。眉黛远山青,人语东风,乳燕啼声小。

长亭残雪行将了,送客长安道。聊复满空樽,易老春华,唯恐欢愉少。



初春的草尚未新绿

柔软得像是土地的心跳







堆满书本的童年

窗外阳光刺眼

常常在想象中留连

看窗中好戏上演


父母的争吵几时休

飘蓬落叶洒满一身秋

窗边书本是尚未失去的乐园

页页黑白充实着童年


别人家的灯火照亮门前路如河

别人家的笑语消弭黑夜中坎坷

不愿被控制,想要逃脱

却忘记身边早已夜幕四合


北风正在窗外嚎啕哭泣

月亮悄无声息隐匿了踪迹

凌晨冰冷遍透罗衾

红日尚在天边外


日出光影多徘徊

吱呀着老窗又推开

新的一天是否到来

希望的脚步多么欢快






一棵大树

深深植根于白鸥的翅膀

载着李白的理想

飞向远方




如果心能听到声音



如果心能听到声音

静谧大概比嘈杂更震耳欲聋

沉重致密,又轻浮稀薄

只有嘈杂的帮凶

才能创造真正的静谧


贺新凉

拄杖斜阳外。又新春,雪残初绿,旧时相似。眉黛微低烟霞绕,孤亭檐击风碎。尽野望、山郭林立。昔日喜摹清真曲,到而今、人如清真悴。拂衰草、黯垂泪。

摩诘五柳逍遥志。恨庄周、鼓盆蝶梦,念钟人世。胁下几时生双翅,鹤子梅妻吾意。隐逸士、青睐相侍。香砌独行归来晚,月影随、难与同一醉。歌远去,寒烟翠。

我的老街巷



独伫老街巷

灯火色昏黄

晚风中萤火虫在飞翔

金色的闪光

一如旧时妆


嘈杂的行人

吱呀的车轮

木心说从前慢得很

足以让回忆留下痕


老街巷的时光在歌唱

青石砖的纹理一如老婆婆的皱纹

一阵风过,老树叶落

清澈的阳光洒在小店门楣上

我的老街巷


游子呵慢一点

不要离她太远

从蹒跚学步

到步履稳健

青年啊你要踏上旅途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追逐

直到再也走不动路才能结束

旅途很长,不必焦急

让自己充实幸福

才是最大的意义


重回老街巷

老街巷的时光依旧在歌唱

磨损的青石砖写尽数十年沧桑

老树繁茂,枝桠如盖

清澈的阳光洒在身上

我的老街巷




看着这样的夕阳

我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路上没有纷扰的

世事喧嚣

有的是快乐而悲伤的夕阳

肆意泼洒金光

小时候的朋友没有他念

像是刚刚开凿出的纯净水晶

泛着粉红的光

小时候的…

停!

当过往被回忆一遍遍地解冻

再真切地记忆也将失去形状;

当今昔时间之沉重不断地压向个人

再强健的心灵也将失去力量

过去不是我们的家乡!

过去已经消逝

但我们还可以

面对现在的夕阳

创造未来




晚上七点

表针慵懒地倚在墙上

钢铁机器轰轰作响

脆弱的水泥壳里

智慧落寞地堆在架上

父亲是脆弱的咔咔作响的瓜子

母亲是柔弱无言的绿萝

孩子是流血的尸体

唯有那只家猫还在活着




灯是人类虚伪的仆人

制造着可视范围内的电磁波

掀开未知的外表

却不愿烛照人内心的黑暗




茫茫夜色是海,

我看着众生挣扎沉浮。

我看着他们死。

看着他们死。





四个死人


四个死人

在我的心中全都栩栩如生

我站在他们的血泊中沉默地嘶吼

歌声满含悲伤

我的左臂随他们碎裂

于是拼命挥舞残破的右臂

我的左心随他们碎裂

破碎的右心再也无法跳动

我的面前是水泥的高楼,灯火

辉煌

人们在其中,像是躺进了舒适的坟墓

今晚的瘦月就是他们的墓碑




童年是再也吃不到的鸡蛋羹

金黄而简单的快乐上长出麦浪

我站在麦浪中

四面八方吹来温暖的风

长大是我孤独地伫立在这麦地

温暖的风露出灰色的悲伤与透明的脆弱

我吃啊吃

却再也吃不回童年的那份鸡蛋羹




夏夜



萤火虫在仙子的歌声中起舞

吟游诗人整夜在布满荆棘的墙外歌唱

小鹿在蛙声的海洋中

沉浮,黑夜

借着虫的翅膀飞翔

那时候

人还只是广袤森林中的小黑点

新生的火焰还是如此圣洁与美丽

文明在她的童年翩翩起舞

还没有这么多的丝线将她缠住



心情



不知所措的风拂乱我秋天的衣襟

绚烂的文字摔碎在泛黄的笺纸上没有声音:

最是仓皇辞庙日

山山黄叶飞




鱼咬尾



冬风切割着夜

夜吸吮着灯火晶莹

晶莹的灯火摔碎在沉默的哭声上

哭声冷却,在

死寂的冬风




冬日清晨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泻在满地枯叶上

一似

天使在歌唱


蓝天是镜子

照不出人们头上隐形的王冠

只映出平凡的匆忙


水泥外壳中的繁华

人来人往的嘈杂

都是沉默的荒凉




她回不去

梦中的橘树林

枝头的橘子像火一样燃烧

短暂舒展脸上时间的划痕,泪珠

暗滴

她回不去





吵架



飞掷的话语是刀

扎进心脏

从腰穿出

心脏血肉模糊

刀口处淡蓝的灵魂汩汩流出

刀子终于

和僵硬的尸体一同落地




下午三点钟的街道



我如孤魂野鬼

走在陌生的

故国

天幕肆无忌惮地泼下金色的墨

咆哮的引擎是人心中的野兽

弓腰拄杖的老人是夕阳的影子

银杏叶正梦想着飞升的神的马车




日落



我想

静静地

看天间一轮夕阳

看阿波罗的马车饱蘸着金色

在天际划过闪耀的车辙


我在

慢慢地

看天边一抹斜阳

看夜色织上晚霞的披襟

繁星将百万年外的往事轻诉


我正

奔向

最后一缕阳光

用双手捧起四十四次日落

用呼吸点燃群星

看它们泪光闪耀着

是我无言的悲伤




作诗



我东张西望,如幽灵般

四处游荡

收集红苹果,刀子,和昏黄的

灯光

打开眼睛的门,它们装进

大脑的房

这木屋中

巴尔扎克们的残影伫立着

将苹果烧出绚丽的光,以

木屋为燃料

在纸上燃出诗行




雪人



南极的雪人在秋天熔化

落叶是漫天飞舞的刀片

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橱窗里他看见

自己,和旋转木马

昏黄灯光将这一切映得

宛若悲伤的童话

他顺着街边走

街道的尽头是人流

人流的尽头是

一无所有的安宁与死亡


临江仙

午景映金风暖柳,年年坠叶香留。落英寂寂枕清流。偶闻人语,思远叹轻柔。

霜霰似雪天气晚,残阳催断秋愁。泪如旅雁洒江洲。马嘶瘦月,长恨归计休。


千秋岁

晚秋风露,误入残荷渡。新雨霁,彩鳞住。孤舟莲子小,秋水鸣声绿。愁心上,桂棹频停知何处。

宜早行归计,难料事机误。空怅望、斜阳暮。千千结不解,渺家山未顾。盟鸥去,且向南山松菊路。



石州慢•中秋后作

过翼夏离,隐约秋来,微凉天气。昨夜逝去好月,只今杳无踪迹。愁心未解,缘何聚少离多,唯常把灞陵柳带。渭城酒阑时,巴山涨雨未?

滴泪。细念重把,云鬓慵梳,玉簪斜佩。难料归期,不觉黄花拈碎。天行雁字,恁去却不留挽,直飞度远山初霁。夜吟风清寒,和月瘦空对。



一剪梅•中秋

秋镜重磨又一年。不似昨日,难梦从前。中秋欲庆却悲来。异客如今,车喧连绵。

未敢登高怕临轩。念月无声,忆月泪潸。五湖归去学忘筌。明日清风,便好归山。



风入松•秋夜

横斜疏影水月清。香绕秋菊丛。竹篱陶舍促织近,又隐约、风色凉轻。伫眺彩云舞回,坐赏飞镜新晴。

孤灯一豆却生情。烛花与书平。清茶一座不释卷,但微觉、曙天清明。不是老夫闲致,唯因要听鸡鸣。



水调歌头•早秋正午忆秋日旧游

溽暑西风退,秋容细雨清。今夕不知何夕,忽忆少年行。长记京畿郊外,旧游同赏烟树,一唱万山红。澎湃心中起,山色有无中。

怅今日,茕茕立,暮听钟。强欢重上,眺斜日、最高楼空。木叶零落将下,自是人生常事,何必泪沾巾。且寄扁舟去,参差五湖东。



临江仙

日日秋声黄叶地,寒雨井梧婆娑。离人心上愁难说。孤馆砧遍响,高旻雁如梭。

最恨人间惆怅客,何事青鬓消磨。家山已远梦不得。西风传我意,鳞羽寄故国。


阮郎归

树头初日透窗织,无声夜雨晞。起来犹诵《鹊踏枝》。衣宽人不及。

中庭步,意痴痴,不记夜何其。曙天渐觉柳依依。空翠泪沾衣。


丑奴儿

秋意未晚心已晚,斜照凄凉。斜照凄凉,数缕残金寒似霜。

《阳关》唱尽桑榆落,黄叶积窗。黄叶积窗,乱山孤馆两茫茫。


扬州慢

灞陵别时,漫飘枝折,笛风暮合初闻。但城头吹角,酒阑向黄昏。多少事、曾看泪眼,憔悴叶落,纷如泪痕。想细腰、轻舞还似,旧年新春。

长亭芳菲,掩《阳关》、难掩车纹。又送王孙别,章台犹记,落英缤纷。此去何时见也,隋堤畔、寄词知心:待鱼鸟来日,千万殷勤相亲。


乌夜啼

秋日鼓盆而歌。声消磨。饮露啜英时候,犹记得。

暮云散,夕阳乱,乐难说。不枉一生高士,梦先觉。


减字木兰花

千古词客,大梦半生家国殁。难忍凄凉,暮年清辞动南方。

披发不仕,竹山更与南山似。往事千年,独吊先生悲秋天。


桂殿秋

飞天镜,送金风。疏影纤舞暗香轻。千家一道闻桂子,更赏秋山月清明。


十六字令

归。忽忆莼鲈江东行。明月夜,共剪烛花心。




走在街边的雨中

车轮轧轧而过

时间轧轧而过

我的童年轧轧而过


在细雨中

一切都消失了

然后从一片虚无中

长出秋

长出秋天金黄的树

长出浪漫的《九辩》

等走到了雨停

已变成《秋声赋》般寥茫




夏天的雨是个讨人嫌的孩子。

春天的雨是编着两个小辫子的带着草帽穿着金黄连衣裙的害羞女孩,小小的脚印洒在农田和街道上,于是枯燥的钢铁水泥中间便有了微笑的小花伸着懒腰,农民干裂的手把着的农具下便探出来昂头的青苗。

秋天的雨是经历了世事变换深深懂得另一种生命更替之美的姑娘,用几笔渐寒的雨丝勾勒出晚霞中云雾缭绕又闲适淡雅、褪去了轻狂的群山,用一声声雨滴抚慰辛勤劳作了一年绿得深沉的老叶缓缓飘落,用打在枯荷上的雨珠勾起巴山下西窗旁旅人的思念,她让飘零更有了一种深沉的生命的浪漫。

冬天的雨是常年隐居在热带的隐士,只是偶尔才迈着两条苍老的瘦腿到北方来巡视一圈。

夏天的雨啊,是一个短头发的小孩,有着稚嫩而常常嘟起嘴的倔强脸蛋。他带来的从来都不是春雨的生机秋雨的美感,而是人们难以预料从而一不小心就会淋透的狂风急雨,是让城市减速田野遭殃的长时暴雨。

人们讨厌这个强壮而喜怒无常的短头发小孩。虽然这些甚至包括摧毁一些建筑剥夺一些生命带来一些灾难来继续激发人面对世界时心底不可摧折的尊严也就是人的光荣都是天神派给他的职责,他是无法选择的。

他没有也不可以有春末梅雨中春雨小姑娘不忍分别哭起来梨花带雨似的缠绵,没有也不可能有秋雨后可以引发人们愁思的苔迹雨痕。因为夏天的烈日是那样残酷无情,用不了几天,再多的雨水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他只能用最热烈的燃烧来证明他的存在,用最张扬的表情疯狂挥舞的手臂闹脾气似的倾泻雨水,仿佛那一刻天地间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雨存在,只有雨存在…

雨后是那样宁静。草木们得了雨水喧哗的滋养而沉默着,愈发欣欣向荣;城市中汽车通过,发出轧轧的水声;空山中只有阵阵蛙鸣和鸟啼。一切寂静得仿佛那场泼水似的燃烧只是一个昨天的梦。

只有树叶还记得。它们小心地用宽大或娇小的手掌捧着雨滴,只有当游侠一般的风漫游至此时,它们才将水珠簌簌抖落,仿佛又下了一次夏雨,将这个新近又久远的故事讲给风听。

只是不知,雨滴嘀嗒落下的声音为什么那样像夏雨这个看起来野蛮任性负气倔强地肆意燃烧着自己的小孩心中在哭泣呢?

只有很少的一群孩子们才能听到树叶们的雨后之雨,但也只有很少的一群大人才能明白无法改变自己根本命运与特质的夏天的雨是怎样地不被人认同,又因此英雄般地拼命要证明自己的存在、自己活着的生命和力量,怎样英雄般地接受同时也就战胜无可改变的结局,最重要的是怎样英雄般地在一切都无法自主与改变的情况下燃烧出自己生命的尊严。

夏天的雨的身份不是英雄,是个孩子。他的行动是孩子的也是英雄的。他像人类中的梵高、海子,神话中的西西弗斯、盘古。

我最爱夏天的雨。





城市的秋是聒噪而寂寥的蝉鸣

被汽车噪声烧红的晚霞中

零星飞鸟沿着电线的轨道向郊区逃跑

高楼边秋月弯弯

橘黄光晕里尖尖的月牙锋利得有些凄然

月牙踩着早秋的

独自在粘稠的灯光与浓密的霞光中起舞

与飞鸟同道奔向家山


我在郊区的早秋傍晚

散步,就在

山脚下

追逐着每天同一时刻的

夕阳

在日渐零落的蛙声中

从夏至日日落下山


穿过织上蓝天的昏黄和黑暗

我伸手触摸秋月的弦

在汩汩流水中陪伴她走向

紫色的群山

终于

秋月倚坐在山顶宁静地眺望

我也慢慢踏上归程

回到永恒不变无论春秋的水泥囚笼






城市的山是天幕与地块间

渺远深邃的青黑色裂洞

往往被楼丛填充


郊区的山是风景画


山中的山是船

纵横的沟壑中先民们坐下

用生命力做桨

摇荡着度过长长时光




立秋



中夜不绝的蝉鸣

是笼罩在盛夏傍晚微咸温吞的带着海味的风中

闪耀着夕阳暖红光辉的

冰是阿尔卡蒂奥在吉普赛营帐里看到的冰

是从永远至永远存在着持守孤独的冰


在秋天,蝉声总被世人误以为

是一事无成却已至生命终点的悲鸣

它却是在鼓盆而歌,歌颂

这夏生秋死的存在与物质在天地间的流转

夏天给予了繁荣的躯体在秋风中从枝柯飘落

是流星般晶莹的冰

这个夜晚也是冰!


我的眼睛像冰一样透明

映射出冰蓝色的麋鹿伫在冰蓝色的心

麋鹿为何这样安静?因为

它的静默是星子的低吟

麋鹿为何静默得这样忧伤?

因为

它是冰蓝色的麋鹿,是无法了解的存在与孤独


冰夜生朝死

它是白昼的弃子黑夜的结晶

它听见立秋的群蝉鼓盆欢歌

看见冰蓝色的麋鹿奔向原野

它在夜风与草叶间起舞

它在黎明中啼鸟的纷飞中愈发晶莹

它会在朝阳下披起漫天霓霞

兴奋地燃烧,涨红了脸颊

直到变成的那一摊露也将晞

直到蝉与鹿死去又重生于立秋后的天地




江城子•夏日忆秋作

云销雨霁拭秋容。缈睛空。隐青峰。落木年年,无边也成空。鸿爪拂泥忽如寄,凄蝉咏,有无中。

欲临江岸弄哀筝。诗亦穷。词难工。独存此身,桑榆对晚风。心盼季札何日到,乐书酒,一相逢。


江城子•拟伯牙

高山流水偶相逢。是归程。素辉中。一遇钟期,无憾尽此生。且待吾尽尘缘事,携子手,诉情衷。

桐琴终断难再逢。又归程。泣雨中。我寄人间,君已随庄生。独立悲风歌凝咽,渔樵去,葬痴衷。


江城子•拟钟期

渔樵夜半江水流。琴语柔。一扁舟。万里月明,不及此悠悠。凝情伫听高士志,乐相知,长淹留。

余音袅袅一曲收。高山愁。流水忧。此日明年,还于此地留。功业难成君为累,似流水,送扁舟。


江城子•拟月

残柳轻舞月华凉。渔翁忙,琴声长。相唤临江,更邀弹一场。流水高山怀我意,知音情,世无双。

已守高旻万年长。尘缘茫,早还乡。不及伴游,须臾鬓如霜。又是一年明月夜,人不见,泪千行。




走在老街,穿墨绿衣衫

高高的我缓缓踱步

我是一棵树,树洞中藏着一只

冰蓝色的麋鹿

路旁的树葱郁而孤独

它的蝉鸣停留在上一场雨中

消瘦,它是伫立了数十年的行人,

我是一棵刚刚生发的树



这是一艘巨舰,打造于十五年前,它的造船者最初未能看出它的超人禀赋,只是希望它能平安地完成航行,到达彼岸。

它刚出港时很快乐。有许多经验丰富的老船员帮助,还有优秀的机械师修理。它走的不快可很轻盈,一无所有却满怀希望。它在港湾时多次在眺望已出航的友舰,笑着和它们致意;它也曾目送一次次正赤如丹的日出,歌颂天边灵巧的浮云,送走金黄灿烂的夕阳。到了傍晚,届时,港湾一片鸣笛声,不同船只的造船人打着招呼,又去为自己的船只付出劳动。

渐渐地,它有了一些同行的船只。它们面貌各异,却也如自己一般崭新,为这未知又无穷变化的旅途感到兴奋。它们一起学着如何让船开的又快又好,如何达到自己想去的彼岸。


慢慢地,航路越来越艰险复杂,技术越来越苛刻高深,有一些船突飞猛进,有一些船渐进超越,有一些船渐渐落后,有一些船干脆停下。可其他船只的造船人告诉自己的船,落后是因为它们懒惰愚蠢,超越是因为它们上进机智。只要超越别人,比别人更快,你们就很“成功”。巨舰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也只有觉得哪里不对。

不知从何时起,一场航行充满了竞争的意味。可能是从这些船只接受了造船人的思想,变得复杂时,也可能是它们已忘却了刚出港湾的模样时。船只之间少有深刻的交流,大部分都只是打个招呼,更有甚者凝视观察至于互相利用,内仓锅炉烧的轰鸣却在明面上加了消音器。

这艘巨舰也无法例外,因为几乎所有造船人都认为它很有可能在这场残酷的竞争中胜出。它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满意于这样做,还是能从中获得什么,还是只是因为习惯于顺从造船者。若说满意它不满意,它越来越不快乐;若说获得也只有暂时领先带来的转瞬即逝的安全感随后又堕入恐慌。若说顺从可它也曾让造船人失望。


插入

现在东方的航道变化比任何时代都快,造船人来不及熟悉每一条路,所以大多数造船人只是为船加上更好的石油,其他的则全由船负责。可是船若没有达到他们预定的目标,却还要被指责。


渐渐地,巨舰变得外表完美却个性古怪,饱受赞誉却愈发沉默,实力雄厚却沉重难以飞跃。它的同行者越来越少,却越来越强壮适于竞争甚至胜过它,而其中的真正伙伴也少之又少,四周的船只陌生而高大,在无星、繁密又令人透不过气的黑夜里朝巨舰附近闪着波光的水面投下巨大的阴影,而灯塔上穿透闪耀的火光仿佛要对其伺机而动的虎狼的眼。在它冥想的那个黎明,它极其后悔也如此对别人这样做过。

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外表粉刷越来越费力,它的态度越来越不自然,其他船只只是认为它在竞争中狂热得过了头 ,没什么大问题,它们还是竞争对手,不可能互相体谅,互相深入帮助。

可能是一次加压失败的错误,也可能是之前的许多次冒险加压使舱壁变薄,趁着船只相距很远难以互相窥见的时刻,它轰的一声炸出了洞。进水是这样迅速,以至于堵的速度比不上船体分崩的速度,完美的外表被腐蚀得越来越多只剩下斑斑的躯壳。可是黑夜即将过去,它们又将互相看到。

它伪装的是如此杰出以至于造船人只是以为它出了些曾经未见过的小毛病,自己就能恢复。

在最后的黎明,它干脆停下发动机,想了很多。不仅想它如何凭借自身的坚持胜过了多少强敌,也想它即将被劲敌胜过。想它曾对一艘努力航行却过早沉没的船的哀叹与同情,想它自己若沉没可能也落得如此结果。想它这么多年以来获得了这么多,却也失去了那么多,以至于若从头再来问它愿不愿意这样交换它会犹疑。

它还想。想港湾,想刚航行的日子,想造船人年轻时候的样子,想过去。

它接着想。想未来自己想到的彼方,想明日可能阴郁可能灿烂的日出,想自己曾经觉得能达到的高度。

它想东西,却不是因为这使它舒服。相反,它很痛苦。


日出还是来了。先是启明星黯然失色,伴着一片朝霞被惊慌地染红,再是苏醒的海鸟展翅高飞,咆哮着欢快的歌。海平面卷起巨浪,汽笛声呜呜轰鸣充斥空中,诉说着同行船只在黑夜积蓄的勇武与活力,和对竞争的胸有成竹。天边的日头缓缓露出圆圆的毫无表情的脸,看着海上前进的船,停滞的船,竞争的船,游离的船,兴奋的船,绝望的船。那些被黑夜吞噬的沉船只是引起其他船只的惊呼,有情义的多一声哀叹,无情义的为对手的覆灭而庆幸。日头永远沉默,什么也不做。


巨舰究竟怎么样了呢?

……



夏天是一只活蹦乱跳精力充沛的猴子

它调皮地用恼人的尾巴扫出热风

它把一身炽热的毛皮贴紧我们

它终于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让我们去外边

抓住它的尾巴,抚摸它的毛皮

让心境再次如同阳光下

藤桌上玻璃杯中宝石般的带着酸甜的

橙色果汁

或是漫步

像风一样飞过荫蔽与热浪

最后看着夏天死去

在日渐冰冷的尸体上

生发出下一个夏天




如果没有人爱自己

我们为什么要爱自己

可正是因为没有人爱自己

我们更要好好爱自己


终于

我们配合着时间

又要杀死一个潮湿闷热令人厌惧的夏天

终于

许多年后的一天,当我们看着时间的镰刀

要割开我们的喉咙时

又开始怀念

那个夏天




动物园与尴尬

尴尬

是在雨中没有伞的惊慌奔跑,在注视中失去东坡的从容

是在室内来不及收伞,举着伞在人流中逆行,带着长不高的诅咒

是孤零零的老虎在铁网中躲避围绕一圈努力寻找自己的人群于阴暗的角落里

是成群的斑鬣狗无精打采地趴在寂静中无人问津

是看到一些孩子心满意足微笑的同时

触摸另一些孩子悲悯同情的内心








引子

她独自伫立在高楼的天台上。

城市的傍晚向来如此,落霞孤零零地抚摸夕阳,没有一只归鸟划过天际,天空像被打翻的调色盘,笼罩在繁华与喧嚣的上方,出奇地沉静、广阔与孤独。曾经的湖泊早已被钢铁森林埋葬占据,一片片路灯,车灯,室灯,交织得迷幻错乱,晕出极不自然的一方世界。道路上一辆辆车密密麻麻连成长龙,像鬼怪张大的嘴,吞噬着空气,喷出浓烟与嘶吼,高层中一扇扇窗像是无数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

她一任夏风暴躁地卷过,旁观着这个世界。

她是局外人。比加缪笔下的更冷漠,更疏离,更沉默。对现在的她来说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好像只是在看一场将要落幕的戏剧。

一跃而下。极速地下坠,风暴力地切割着身体,人们惊呼着…

一阵剧痛,模糊的意识中仅存的本能告诉她…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在濒死的边缘,女孩的一切经历都忽然冲破了遗忘的枷锁,在脑海中匆匆闪过。

她出生便异常聪慧,被寄予了崇高的希望。母亲毕生的遗憾是出身农村,家境不好,没有考上省里最优秀的大学,就把希望与精力都放在了培养她身上。父亲是个不负责的人,冷漠而多疑,是母亲梦想失败草草找到的归宿。

家中总是不平静的。父亲工作劳累而薪资微薄,与同事关系不好,经常借机在家与母亲吵架大发脾气。母亲则总是哭泣,一边骂回去一边拉起她的女儿,对着她倾诉自己的不幸与痛苦,告诉她要努力学习,父母才能高兴,家庭才能和睦。父母对她的爱与和颜悦色是有条件的,有要求的,若不达到便会迎来生硬的讽刺与冷峻的脸。

这些与她有关无关、能达到与达不到的要求使她很快体验了恐惧,害怕失去亲人的爱,学会了敏感,善于察言观色,也善于从别人遮掩的目光与虚与委蛇的话语中捕捉对方心底的思想,努力迎合对方。小小的她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学习,让别人开心就真的可以拥有真正的幸福与关爱。

她的童年与别人不同,没有多少公主梦,棉花糖与伙伴的笑声,而是充斥着各种补习班与课程,母亲带着她像陀螺一样在各个迷宫般的大厦里旋转,直到走进那个逼仄的房间,相似的老师板着相似的脸,将不同的知识塞进她的头脑。

一眨眼就过到了小学。她的聪颖机敏与博学强识得到了无数老师的赞扬与希冀,可是最简单的与别人的交流对于她却极其困难。她没有玩过几次滑板,不经常看动画片,同学口中熟悉流畅说出的一切于她都是那么陌生,她会背“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却不能逗的同学一笑,会解决复杂的数学题却不能成为别人眼中的朋友。

她那时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友谊,世界中就只剩下了孤军奋战的自己。于是,她不再寄希望于与别人的交流来获得快乐,一切都是自己独自默默地完成,把在成绩与知识上超越别人带来的成就感与老师家长对此的称赞当做快乐。可是其他同学们或出于嫉妒或出于误解或者只是出于人类的一些本性,逐渐孤立她,讽刺她,谩骂她,甚至对她百般威胁,手脚相向。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父母也只是告诉她要忍耐,做自己的事,可她是个孩子,是个会痛会哭会受伤会跌倒的有血有肉的孩子,原来不是她博学多才讨好别人就可以获得别人的爱的,那些欺凌她的人似乎无论她求饶示弱还是奋起反抗都不会停下伤害她,她变成了“全民公敌”,犯下了鲁迅笔下的可恶罪,这是一项人性带来的罪名,成立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孩童幼稚简单的天性加上一些有偏见的伙伴。

她曾经的幻想乡轰然崩塌,彻底地感到了惶惑与恐惧,置身黑暗却没有人可以帮助她,除了苜。

苜是一个不幸的女孩,是她的同学。苜小学时得了白血病,九死一生才闯过难关。因为治疗漫长的缘故,她要比同年级的孩子大两岁,因此她特别宽容,特别温暖,像个大姐姐一样陪伴着同学们。当看到她受欺负时,苜会为她出头,苜相对高大的身躯与疾声喝止的威望总能吓退那些孩子;上体育课被孤立,没有人与她一组运动时,苜会和她一组,陪伴她有说有笑。

一天午后,她与苜在校园的草坪边行走,聒噪的蝉鸣与金色的阳光让草色又浓了几分。这里没有敌对与欺凌,没有匆忙与努力,她们就像很多时候那样慢慢地散步,谈笑,奔跑,打闹。忽然苜停了下来,水汪汪的眼睛炯炯有神,现出认真的意思,告诉她:“你知道吗?任何人都值得无条件的爱呀!我爱你,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不知为什么面对孤立与冷峻时坚强的她忽然就留下了眼泪,她们手牵着手,一起在慵懒的阳光下慢慢走。她感觉自己倒塌的目标又重生了,是为了苜,为了这个非常善良的好朋友。


上了初中,苜和她还在一个班,可是有一天,苜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她得知,苜的白血病再次复发,这次她没有逃过死神的魔爪。

别人的孤立依旧,父母的争吵与要求依旧,只是她建立的乌托邦又一次崩塌了。

她慢慢地不再能感觉到快乐,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中孤独恸哭,冷漠地旁观着一切,因为她心中有些什么破灭了,她固执地相信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人爱她关心她,再如何挣扎都不会再好起来了。

于是她慢慢变得冷漠,不再期待也不再抱有任何情感,永远游离于世界之外,静静地旁观。她开始不会社交,开始头疼,开始有不真实感,开始忘记,开始不能流畅地表达,开始没有感觉地活着,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虽然凭借天赋与逼迫的努力上了最好的高中,但她再也不想再继续经历痛苦。

直到回想起这一切的那天,她都觉得生与死是无所谓的事,只是觉得该结束了,她便去结束了。


她死了。周围的世界暗淡下去,可是她的意识竟飘离了躯体,越飘越高,好像要奔到宇宙之中。

“…你好。”一个少年模样的灵魂站在她旁边,他一挥手,他们就停止了上升。这个少年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高而瘦,脸廓棱角分明,眼神有些淡漠疏离,又非常深邃有力,像是凝视着什么,又像是在与什么搏斗。“我是你的灵使。根据《天国法》第十条,人类死后灵魂须在三日内暂留人间,待意识散尽后方可去往天国进行轮回。而我,将在这三日中陪伴你游览,以防不测。”

她只是点了点头,长期的旁观已经让她没有了什么感情。

“你想先去哪?我陪着你去。”

她沉默。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观看的东西了。“那…先回去看看我的尸体吧。”

警笛在周围鸣响,警戒线包围了被鲜血浸染的的地面,法医正匆匆进行痕检。一群围观的居民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不尽相同的话题,借着这个机会抒发自己的观点与苦水。父母目瞪口呆地跌坐在警戒线旁边,父亲吃惊极了,转眼又骂上了周围的旁观者以及他的妻子。母亲哭天抢地,向周围人诉说着自己的苦楚,责备丈夫的无能。

她看着夕阳渲染下的一切,都是如此嘈杂,和以往不同却又好似平常一样,永远是人心的沙漠。

女孩没有说什么,只是眯了眯眼,转头离开,表情变得更加坚硬冷漠。

忽然一滴温热的东西撒到了她的脸上,虽然只是透明的微小的一滴,但是却化开了她麻痹的感觉,让她有了种久违的温暖。

“眼泪。”男孩挥了挥手中的小瓶,“这是那位年轻的男警察在看到你的尸体之后默默流下的。他还喃喃地说,后悔没有能早一点帮助你。”

女孩怔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冷酷的表情。“那又怎样。”

“喏,就是这样。”他把小瓶中所有的眼泪都倒在了女孩身上,女孩变得透明了一些,感觉到心中淌过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每个灵魂都要在三天内收集到三个别人在乎自己的证据,这样才能让灵魂消弭、变轻,飞入天国。至于没收集够的…那就只能像我一样当灵使游荡咯。”说到这,男孩自嘲地笑了笑,冷淡的眼神闪过了一丝温情。

“要不要去你最好的朋友家看看?”

“好。”女孩还想做到那么坚硬冷漠,却感觉心中将一切拒之门外的高墙有了一些裂缝。

他们去了苜的家。自从苜过世,苜的父母就放弃了工作,创建了重病帮扶基金会,一直在致力于帮助更多得了重病的孩子治疗康复。到第二天下午,苜的父母终于得知了女孩的死讯,去拜访了她的父母,为她献上了一束清雅的莲花。忽然,无数的白中透红的莲花瓣漫天飞舞,纷纷落在了女孩身上。

“哦,第二个在乎你的证据来了。”那些花瓣在阴暗的室内发着微光,像是星星,又像是苜的微笑与祝福。女孩的眼睛忽然睁大,沉浸在往日的时光中,灵魂变得更加清澈透明。心中筑起的城堡似乎在剧烈摇晃,行将坍塌。女孩因为内心的撼动而没有注意到男孩嘴角轻轻划过了温暖的微笑。

“至于第三个…咱们去平行宇宙看看吧。还有两天,可以集齐的。”

原来,平行宇宙是存在的。人们在某个时间点一旦有可能做出不同的选择,就会出现不同的平行宇宙来演绎不同选择带来的结果。

女孩随意进了一个平行宇宙,那里她没有选择自杀,而是没有感情地活着,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就像她选择死亡一样。她的病症影响了高考的发挥,她没有考上省里最好的大学,而是去了另一所也很优秀的大学,木已成舟,家长除了几句指责感叹也没有其他的做法了。

在大学的几年里,她摆脱了父母的影响,努力地做到了经济独立,虽然还是那么冷漠那样疏离,但是内心的伤口不再加深了,时间在慢慢治愈。

女孩在大学遇到了那个深爱她接受她的一切的那个他,他愿意一直拉着心爱的女孩的手直到白发苍苍,给她安全与庇护,给她富足与悠闲,给她陪伴与温暖,在一个个最漫长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最寒冷彻骨最黑暗没有星月的夜晚,点上烛火,拿着鲜花,在她耳边诉说自己温暖的情话,给她拥抱与可以痛哭的臂弯,在她难受时静静地陪伴她。

毕业后,他们结了婚,搬到了他的家乡—姑蘇,他卖掉了双亡都父母给他留下的房子,东拼西借买下了一座很小的园林,以及园林前的一个商铺。他自学得一手好园艺,又头脑灵活,和女孩一起打点小卖部过得虽有些辛苦但充实富足,闲时一起在园中散步、低诉情话,抑或把园林翻新成女孩喜欢的样子,坐在摇椅上陪着女孩看天空,看山水,看草木。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有了一个未曾料到可以拥有的温馨坚固的小小的家。一天晚上,女孩和丈夫、孩子一起坐在园林中乘凉,夏夜的星空闪着安闲的光,月亮在庭中洒下柔和的光辉,翠竹的倒影斑驳,宛如一片透明的池塘。

“妈妈,我爱你!”孩子笑着拥抱妈妈。

他微笑着拉着妻子和孩子的手,深沉而坚定地耳语:“今晚月色真好,有你们,真好。”

女孩心中的冰河仿佛被慢慢融化解冻,眼中寒冰融化,变得纯净晶莹,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着世界上她最心爱也最爱她的两人。

“我也爱你们!”


男孩有些触动,轻轻地给了女孩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又努力恢复之前淡漠的神态:“第三个在乎你的证明找到了,是你自己展开的拥抱。你张开手,在这个不美好都世界上把柔软的心袒露给美好的最亲爱的人,你给予了别人爱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对自己的爱,你深深地在乎他们的同时也就深深地在乎你自己。好了,我们已经看了一天了,这已是第三天的夜晚,你可以走了。我要留下来带领下一个灵魂了。再见,祝你来生在不美好的尘世能拥有与享受自己小小的而美好的幸福。”

女孩心中的高墙被这一切融化,这几天经历与见闻得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女孩嗫嚅的嘴唇与愈发透明向上飘去的灵魂,男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犹豫起来,终于坚定地递出一颗闪亮的珍珠,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对了,我这有颗还魂珠,是一位善良的天使也是我的老师留下来的,她在天国温暖帮助众生,让许多离世的灵魂感到了幸福,于是神为了嘉奖她送给了她这颗珍珠。只要灵魂佩戴了这颗还魂珠,就可以逆转时空接续自己原来的生命。你值得好好活下去,这个世界伤害了你很深很深,可是还有那么多的 你之前少有获得的无条件的爱在前面等你,还有那么多人在乎你牵挂你,你终将被治愈,拥有一切的美好。”

女孩冲男孩微笑了一下,接过珠子,感觉她的灵魂逐渐变得清晰充实,拥有了稳健有力的心跳,慢慢落了下去。

“再见!”男孩挥了挥手,马上要走了。

女孩凝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忽然把眼角温热的泪水向他撒去:“你不是还差一件在乎你的证明吗?我在乎你的!!”

男孩惊讶极了,又温暖地向她微笑,逐渐变得清澈轻盈,飘上微云二星汉灿烂的夜空。他大喊道:“谢谢你!希望来世可以遇见你!!对了,那个送我珍珠的天使的名字,叫苜。”



对野人李文的观察报告

近日一男子李文莫名出现返祖情况,抛下妻儿独进野山生活,科研人员为探究其行为逻辑深入跟踪数月,有所得如下。

一 现象

野人李文面容憔悴恐惧,性格胆小易惊,整日住在四处透风之茅草棚中,隔绝人世,独自求生。所食皆素,所衣皆草,似已摈弃人类文明一切成果。

二 李文口述,科研人员记录

我曾经像其他人那样生活,出生、长大、工作、娶妻、生子。但是我生性怯懦,一点小困难仿佛就能打败我的意志,我总感到自身无力维持社会关系不崩坏。成年后我成为了一名化工厂工人,整日与轰鸣作伴。这样平淡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的同事的死。有一日,我的同事王雷与我共同作业时因疏忽大意跌入机井中惨死,而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切。起初我惧怕极了,每日眼前脑中都会无数次回放他的死亡过程,但世界逼着我劳动来避免饿死,妻子、上司仍然要求我正常地工作,儿子仍然希望我正常地扮演父亲之角色陪他玩耍、照顾他,家庭、公司乃至世界对我的要求都是如此的与我的真实情况隔绝,以至于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无望。

然而若只有如此我还尚能容忍,最不能容忍的是,我意识到了这一切的存在!王雷死后不久的一日,我在工厂中看着轰轰作响的铁皮机器,忽然我仿佛拥有了透视事物的能力,看到刷着蓝色油漆的机器实际上是一个在外铁皮震颤在内巨量原料翻腾高温高压、与人相比高大沉重随意就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怪物的存在(它狰狞着颤抖的脸,啊,这是它的存在!)!我脚下所踩的只不过是薄薄的一层金属板的存在(它不停痛苦地呻吟着,这是它的存在!),一点造物的力量就可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工厂是钢蓝色巨人般的存在,我是渺小脆弱如陈年木屑般的存在,世界上的这一切都是有自己的某种特性的存在!我看着周围的存在,感到恶心想吐,感到恐惧逼仄,感到仿佛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其中的某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丢掉性命!就这样,我挨到下班回家,开着车的我看着路上堵塞的车流,忽然意识到自己所乘坐(也就是信赖)的是怎样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它沉重却高速,载着一箱的可燃油液,随便一个不长眼的司机或者小小的故障就可以让我命丧黄泉!于是我停下车,改为步行到家。

到家后天都黑了许久,儿子饿得号啕大哭,妻子则责备我为何如此晚才到家,没有帮忙做饭导致儿子吃不上饭。看着她的怒目横眉(对我而言这是如液体可以扭曲出赤红花纹的存在),听着儿子的嗷嗷哭声(这是如匕首插入心脏的存在),第一次,我简直受不了了!我一跺脚,碰触到坚硬的地板,忽然意识到自己只不过生活在一个狭小的水泥匣子中,脚下是别人家所谓温馨的存在,是另一个水泥匣子中活动的几个碳基生物,头上还是这样的存在,身边都是这样的存在!我疯了一般地跌向阳台,打开窗户,看到周围是林立的闪着无数窗灯火像是直立的多足虫般的像我所在的这一栋一样的高楼。

存在,存在,还是存在!

从此对我而言,一切都仿佛赋予了一种特质,这些存在都是这样地逼视着我,让我无法不思考它们。人际关系是锁链一样束缚却又飘渺若游丝的存在,仿佛可以勒死我…我受不了了!只有脆弱轻薄的茅草屋压不死我!只有荒野可以逃脱楼房这样密集的存在,人际关系和工厂的存在!

三 后续

李文已被带回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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