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玄月本和兄长玄龄一样,自幼体弱多病,每日只能靠药物养着。后来不知何处来个了武士说练武强身,何不一试?
沈氏乃九公侯爵,代代家业归功于赫赫战功,如今后辈孱弱,侯爷急得焦头烂额。为了健强子孙,侯爷便开始让兄妹二人跟着武士学武。
本想培养玄龄,可哪想学武后,身体却每况愈下,一月未到,玄龄彻底垮了。而后玄龄住进了天禅寺,玄月哭着闹着要兄长。侯爷老泪纵横对玄月说:“唯有无喜无忧,才能救兄长的命。”
当时幼小的玄月并不太懂,但从眼泪中知道,爹爹是有苦衷的。于是她听武士的话,每天乖乖喝药,拼命练武,不能再让爹爹伤心。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此只过了一年,玄月不但无病无灾,就连武士的武功也全数学了去。
临走前,武士问侯爷:“月儿乃习武奇才,何不送她入宫,让世上顶级的剑客传她武艺?”
侯爷笑笑,没说话。一个月后,玄月成了西陵王朝第一位陪太子练武的女子。
那年她十岁,骁淮十三。
玄月小小手握住长长的剑,站在开满梨花的梨树下,神情悠闲。骁淮从帘后走出,手上扣着一把木剑。他还未开口,玄月已抢了先。
“你就是名冠京城的天才太子?”玄月峨眉一挑,眸中英气尽显,“我当是什么非凡人物,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比寻常人俊俏些罢了。”
说完她轻蔑一笑,准备给他来个下马威。她提起剑柄欲劈开木剑,哪想那剑还未出鞘,已被骁淮的木剑斩断,玄月惊得一松手,断裂的残剑咣当砸地,像在无情地嘲笑她。
骁淮淡定地抽回剑,负手立在梨树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一如他温柔的性子。
“你笑什么?”玄月红着脸恼怒。
骁淮无奈地摇摇头:“我笑你,一辈子也伤不了我。”
“他说得没错,我的武功路数他一清二楚,的确伤不了他。”玄月挪了挪左腿,医官说多活动筋骨,利于伤口愈合。
君泽冷冷瞥她一眼,诧异玄月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就像久别重逢的故友,喋喋不休分享过往。玄月并不在意他的反应,默认他救了自己。
她不傻的。玄月心想。
从天禅寺到安国侯府,不过半日路程。玄月腿上未愈,马车驶得慢,直到傍晚时分才到府邸。玄月命人安排君泽住房,自己则先去房中看望卧床的爹爹。
尔岚说,安国侯病情加剧,怕是熬不到月底。玄月心一紧,眼眶瞬间红了。她吩咐仆人准备些饭菜,今晚陪爹爹吃饭。
安国侯已然病入膏肓,饭没吃几口,就疲倦地躺下休息。玄月在床边守候,等爹爹安稳入睡后才悄悄退出。她刚推门出来,尔岚就神色慌张地跑来。
“萧妃娘娘被人刺杀于寝宫!”尔岚素来镇定沉着,这刺杀一定非比寻常。玄月示意她接着说,尔岚警惕地打量四周,压低声音道:“娘娘身上无一处伤口,唯有胸口一抹红点,似细线穿过心脏……”
细线。
玄月眸光一沉,却听到阵阵琴声。一弹如新月初升,二听如残阳没落,再辨已是铁马冰河,踏青山而来。
玄月二话没说,一瘸一拐地向后院走去。琴声越来越近,玄月一把推开门,慌张地看着抚琴的君泽,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凉风卷入室内,君泽却觉心口一暖。不是劈头盖脸的质问,而是一句,你没事吧?
“若王上怪罪这支曲没弹好,怕是有事了。”君泽对着桐木琴,幽幽说道。
玄月走进屋内,坐到君泽身后的椅子上,道:“骁淮诡诈狡猾,寝宫更是重重机关,别再冒险了。”
“是么?”君泽轻声反问,一捻琴弦,杀气四起:“那女人死在他怀里时,我可没看见天罗地网。”
玄月一怔,虽心有疑虑,却不得不佩服。要是她有机会一击毙命,绝不会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太危险了。
等等,她是在担心他吗?
她怎么能担心他?玄月摇摇头,无论成功与否,君泽都无法活着走出朝阳宫。
这是唯一的结局。
玄月终究是自作多情了,她以为君泽会收手,哪想一连三日,君泽以一人之力杀光城北所有禁卫军。骁淮勃然大怒,朝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有人说,是东陵第一琴师的冤魂作怪,因为普天之下,唯有他一人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金丝穿心,天下独绝。
尔岚汇报着百姓的传言,玄月只是笑笑,放下茶盏去别院活动筋骨。在家歇养了三日,虽然腿外伤好了许多,可玄月总觉得腿骨隐隐作痛,不可名状。医官宽慰伤筋动骨一百天,假以时日疼痛必定消退。
玄月顺着回廊往外走,还未出院门,小厮匆匆来报,说骁淮派来接琴师的马车已到。玄月握住拐杖的手一紧,丝丝冷汗沁出。
难道,君泽会在今夜动手吗?
莫名的恐惧像密网猛然罩在玄月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直到尔岚轻声询问要不要叫君泽,她才恍惚应了声。等尔岚走远,她才反应过来。
今晚,他怕是回不来了。
医官说,酒能活络筋骨,可以小酌几杯。玄月谨遵医官的话,却在院中灌了好几壶烈酒。
兄长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玄月醉过,满腹悲伤无人说。如今君泽离去,她却怎么也不醉,有个东西堵在心口,让她清醒无比。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那东西叫绝望。
饮酒过度,腿疾复发。玄月忍着疼从后院向前走。寒风如钢刀滑过滚烫的脸颊,玄月迷迷糊糊瞧见树下站着一人,她揉眼定睛一看,真有一人,正是君泽!
一袭青衫,磊落无尘,面色沉着地向玄月走来。两人相隔不远,可脚下的路却很长。玄月痴痴地看着他,待君泽走到面前,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酸,两行热泪滚下。
“没能见到狗皇帝,真是遗憾。”君泽叹气道。
“罢了罢了。”玄月摇摇头,揩去眼泪,不知是喜是悲,“还有机会。”
“的确。”君泽看着玄月红晕的脸,点点头,神情复杂,“十二月初九,如何?”
玄月一怔,小腿一软,一个不稳竟跌进君泽的怀抱。
是好闻的竹清香。
“如此,甚好。”她喃喃道。
玄月的脸紧紧压在君泽的胸口,君泽只觉心头一紧,一种异样的感觉再次腾升。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舒展紧锁的眉头,说:“西陵真冷,喝两杯去去寒,如何?”
玄月没有回答,只在他胸口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