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1~39)

【正文】:

一.【进院】

2017年下旬,由于某些原因的触动,诱发了我的抑郁症。

之所以说是诱发,是因为直到接受正规治疗之后,我才惊觉抑郁已在我体内蛰伏多年,就如同飘忽阴险、伺机而动的鬼魅。

在经历了病发、怀疑、确诊、病重、自杀、送医等一系列精彩纷呈的事件以后,我终于被强制扭送进院。可谓踏上了【人生新征程】。


二.【规定】

初来乍到时,特意去看了病房的窗户,终于亲自证实了“精神病院的窗户是不能开的”这个传言。

此外,还有很多普通医院闻所未闻的规定。

刀类、火机等危险类的用具不用说,悉数没收。

吃饭不允许用筷子(当我听到这条规定的时候,震惊地以为这里吃饭要统一用手扒...忘记了勺子的存在)

塑料袋用不了,连手机充电线也会被没收,所以每次充电,你只能屁颠颠地跑到护士站去充。

就连我俩个纯良无公害的帆布包也被护士姐姐监管了。

总之,遵循的一切原则就是防止你自我了断。但我也不是十分懂,没收数据线是个什么道理,难道有人会拿它上吊?


三.【监狱】

一旦住院,就意味着你一下就失去了人生自由。病人不能出去这个规矩我是进来以后我才知道的,让我一瞬有了进了监狱的真实感。

陪护和探病的时间也有严格规定。

甚至啥时候洗衣服、晒衣服、起床睡觉都有时间表。

我爸说:你就权当来疗养。

但我内心OS是:我分明TM就是来受罪的。


四.【妄念】

不客气地说,形形色色的精神病真是挺多的。(当然我自己也是)

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你的人。让你觉得他似乎要跟你分享类似清代藏宝图这样巨大的秘密;

时刻都很紧张很焦躁,把医生都问烦了的焦虑症,问的都是些晚上磨牙怎么办,流口水怎么办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停地自说自话自说自话,时哭时笑的,脱了鞋在走廊来来回回走的不知道什么病;

一直在各个地方来回穿梭、面带微笑、满脸佛性、走路僵硬的啥啥症......

到处都是不可理解的举动,散乱着大家放飞自我的妄念。

你时时刻刻都觉得处在水深火热当中,又觉得一圈看下来,自己分明就是最正常的那个,还有点莫名的得意。


五.【管理】

管理异常严格。

但最丧心病狂的是起休时间。

6点起床。8点睡觉。

完全的老年人节奏。

每天的安排都由广播广而告之。

“起床啦,可以吃早饭了,请各位病友到大厅吃早饭!”

“早上活动时间,请病友出来跳操!”

“请病友出来吃药!”等等等等,

—— 一天的时间给你安排得紧紧有条。

最让人听了想打人的是,广播毫不避讳大家的大名,每天我都能听到“X床XXX出来接受治疗!”无数遍。

我觉得这严重侵害了病人的隐私,我的监护人我爸也对此颇有微词。

但我后来发现,其实在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赤裸的,就像赤条条被晾在沙滩上的咸鱼。什么羞耻啊遮掩啊自尊啊完全不存在的。反正大家都是精神病,谁也别嫌弃谁。

总之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快点好起来。


六.【药物】

可能越来越多的抑郁自杀事件让大家对抑郁症有一点懵懂的认识。

抑郁症和死亡划上了等号。

但其实在得病之前,我和普罗大众一样,单纯地以为抑郁症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然而事实上,抑郁症是死神的唾液,溶解掉你所有的精力与希望,让你在肮脏黏稠的泥淖中沦为绝望感的囚奴。

抑郁症是要吃药的。

我每天都吃两种药,早晚各一次。

药由护士统一派发,大家排队拿药,在药旁边准备着小水杯,护士姐姐会亲眼盯着你你吃下去,并要求张嘴检查。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七.【插孔】

我爸这个老贼精,嫌每天跑护士站充电太麻烦,躲过护士的盘查偷带进来一根数据线。结果一插,发现整个病房的插孔都是没有电的...

EXO ME??!纯观赏性插孔??

诸如此类的神奇事件每天都在发生,我也在努力一天天习惯着。


八.【串门】

院里的娱乐活动并不多,当然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病友也对所谓的娱乐毫无兴致。

大多数时间,一间病房,三个人,呆呆得,发着呆,这样寂静又可笑的画面可以一直持续到广播呼唤着大家去吃饭、跳操或者接受治疗。

串门成了最重要的日常活动之一。

我们病区所有的活动范围是一条走廊+一个大厅。所有进出的门都被锁死。所以每个人看着每个人都面熟。甚至很多人都成了并肩抗病的挚友。

我情况好些的时候,就往病院的大通铺跑。因为我进来的时候由于没有病房,就睡在十几人一间的大通铺,一下午呼朋引伴,认识了好多朋友。

可能很多人觉得,精神病人难以理喻甚至有点可怖,但我后来慢慢发现,在精神上有障碍的人,往往都是不愿意伤害别人,而宁愿选择伤害自己的人,他们都是温暖而善良的好人。

图片发自做作的病号服摆拍镇一镇 睁眼又是一场恶斗,晚安简书App

九.【挣扎】

早上是我的“重灾区”,常常产生一种恨不得自绝于此的冲动。当病友陆续起床活动,我一个人闷着被子一动不动,像已经被风干的木乃伊。

早上的广播呼唤大家去吃药,在我听来简直是巨大的噩耗。我是尸体,失去了行动能力。

我爸帮我去护士站拿药,护士说必须本人来吃,我的内心和肉体像受了满清十大酷刑的煎熬,挣扎着爬起来,挣扎着穿衣,挣扎着穿过走廊,挣扎着吃药,护士姐姐说:“张嘴。舌头底下看一下。”我挣扎着言听计从。啊,一切都是挣扎。


10.【复杂】

自己得病之前,在谈及抑郁症自杀的明星名人,我都轻描淡写地说着“太消极了”“开心点不好吗”“这世界这么多未知的美好没有体验,怎么舍得去死呢”“真的应该想开一点啊”

所以说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现在的我耳际也充斥着类似所谓劝解和鼓励的话。

亲人、朋友和以前的我一样,轻轻松松地说着“开心点哟”“坚强些”“一切都会好的”云云云云。

我微笑点头,毕竟不能辜负别人的好意,但事实上,如果我可以遇见以前正常的自己,会对着说那些话的自己说:说话不腰疼!你懂个屁!!

真的,事情比我想象得复杂的多。


11.【退化】

在普遍概念中,抑郁症就是“不开心”。但其实,持续的情绪低落只是冰山一角。抑郁症最可怕的是,不可控的机体机能的退化,还有不可控的思维认知的改变。

回溯过往,细细想来,病症其实很早就向我发出了通知函。

大概今年9月份,我开始没由来地对一切事务丧失兴趣。包括热爱的音乐、电影、书籍等等。走进电影院像是上坟,音响覆盖了细濛濛一层灰尘,木心的诗集也长久地停留在了同一页。

就是觉得没意思。莫名其妙得觉得没意思。以为是天气变化引发的倦怠,没有在意。

后来,身体机能开始明显退化。

胸疼,头疼开始侵袭,严重的时候我只能自捶胸口;记忆力、思维明显减退,拿着眉笔找眉笔,一天到晚都在找手机;行动力变慢,如果别人的生活是流畅的画面,我简直就是三倍的放慢速度,打翻水杯,打翻饭碗,成了一种常态;有些时候会莫名涌出泪水,但你完全不懂自己在哭什么,更多时候,你就是发呆,无意义地耗费着无意义的时间。

人变得非常非常疲累,一开始我10点睡,后来到8点,再后来我下班回家7点就能入睡。即便这么长的睡眠时间,我依然觉得疲倦不堪,每天都感受着“身体被掏空”的无力,每天都觉得被人持续暴打了一顿。

说一句话都感觉耗费了一辈子的力气。能量像是被完全榨干。以前你挪用一分力气完美地干成一件事,现在你动用自己身体的一切能量,只能吐出两个字。

网上流传甚广的一句话可能可以对抑郁症作出解释,为真正的抑郁症正名。

———抑郁症的反面不是“快乐”,而是“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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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障碍】

“大概被猪精女孩附身了吧??”病发初期,在我还没意识到这是抑郁症的时候,我是这样对自己解释的。

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的呢?我出现了阅读障碍和表达障碍。

有一次,我面对采访对象,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整个过程中我不停地磕巴、停顿,转换表达方式,却依旧词不达意,好几次,对方也被我问得一头雾水。这种错愕让一直以来思维流畅、口吐莲花的我非常不安。

此外,虽说我写作不算行云流水,妙笔生花。但我赶稿的速度与质量还算可以称道。但那一段时间,我看着word,把一句话捯饬来捯饬去,把主语、谓语、宾语来回放置,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觉得这极大地伤害了我作为文字工作者的自尊。


13.【偏执】

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我开始对一些小事近乎疯狂地偏执。

我常常因为一些微乎其微的小事绝望,然后萌生{我这一辈子一定是过不好了}的想法。

比如,我突发奇想,突然想改掉自己的名字。然后我开始查资料、搜流程、打电话、找关系,用一下午的上班时间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最后我爸愤怒地破口大骂:你索性把姓也改掉算了!

当即我明白:我改名字的梦想破碎了。我面对着波流涌动的甬江潮水,心里绝望地呐喊着:完!蛋!了!

随即,各种可怕的想法汹涌而来:我改不了名—那我这一生怎么办—我过不好这一生了—那我不如去死了算了。

听起来毫无逻辑是不是?可当时,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并且恨不得下一秒就投入甬江怀抱。


14.【中药】

每天晚上5点,(咦??5点是晚上???我可能已经被老年人作息同化了)都是雷打不动的中药泡脚时间。

有没有用,是完全不知道的。

反正医生说中药泡脚,我们就中药泡脚。

就算医生说泡完喝下去,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也会喝下去的。

在这里,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之一就是:配合治疗,你会好的。

原谅我..我已经尽量把脚的造型凹得最好看了

15.【突然】

在正式确诊之前,有一段日子,我每天都像在炼狱里走了一遭。因为我受了{突然}这个词的诅咒。

走在路上低头看花纹,坐在车上窗外灯光漫漶,穿越人流耳际嘈杂不堪,就这么突然一瞬间,就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突然觉得下一秒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就突然想这样融化在地表,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在世界上。

或者就是真的饿到极致的时候,拿起筷子猛扒两口,突然就饱了。困到无法思考,好不容易恍恍惚惚仿佛睡着,突然惊醒了。太多突然,像动手毫无分寸的小孩,用弹弓给了你一记铁马流星拳式的反弹。

那时候的我,真的,经常突然地,就想放弃了。

那种你无法抑制却不得不压制的痛苦,始终在胸口叫嚣着,哭吼着。你稍稍放松警惕,就破笼而出,可以让你不管在大街上,在办公室,还是在任何地方,猛地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不管不顾地放声痛哭。

而事实是,我不能。

成年人连崩溃都得体面些。

于是每天每天,我的脸上充斥着淡然的麻木,胸腔里却回响着巨大的悲鸣。


16.【舞动】

病院里每天都会跳操。

我之所以标题取为舞动,是因为舞动听起来洋气得多。

而事实上,这里跳操的舞步...emmm...

这么说吧,可以完全勾起你作为青春少女的羞耻心。

所以每当护士广播响起:请所有病友出来跳操!

我就只想说一句:

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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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意义】

抑郁最折磨你的,还有你不自控地对意义的诘问。

从早上睁眼开始,你就开始做一张考卷,所有的问题格式是清一色的{xxx的意义是什么?}

—你睁眼的意义是什么?

—你起床的意义是什么?

—你穿衣服的意义是什么?

这种无意义的对意义的质问,可以一直持续到你闭眼躺在床上,跳出最后一问—你闭眼的意义是什么?才算落幕。

在无数寻求意义的诘问下,整个世界都变得迷朦了。像是真的,又像是梦...就是老隔着一层透明的薄纱。让你看不清楚,摸不真切。

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倒下,却每分每秒都被某些黏稠又有力的丝线拖拉着走。

光天化日之下,欢声笑语中,你自己在盘算着怎么结束这一切。

很妙,这种被全世界隔离的感觉。任凭谁,对你做什么,都体会着一种隔靴搔痒般的无力感。


日常一拍~今天洗头了噢


18.【自杀】

直到现在,还有人会问我:“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而我的回答也永远都是:“我不知道,我被操控了。”

我。被。操。控。了。

从一颗一颗剥出药片,聚合在掌心,一口吃进嘴里,到最后喉头滚动吞咽下去。这样一气呵成的动作,是有人在指挥我。

真的。他用半死不活又亢奋阴鸷的声音蛊惑着我:吃下去,你就自由了!你就自由了!像演绎着一场万劫不复的魔咒。

而我要自由。

—这就是我自杀的原因。


19.【洗胃】

有好多人用自信满满的口气问我:“洗胃难受吧?”

可能吧,一根又长又宽(本来想说又长又粗的...)的管子硬生生插进你的喉咙,硬生生让你吞下去,硬生生往你胃里灌着不知名液体。

你涕泗横流。空洞麻木。世界停滞。胃里却像海浪拍打着岩石,翻涌澎湃。简直反社会。

但我每次的回答都是:“还好。”

因为比起活着的心酸、苦涩和悲凉,洗胃可以说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不是么。


20.【早啊】

病院里迎来了新病友。

一位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就住在我隔壁。我时常想问问他究竟有多高,有没有190。

但他常常一个人站着,看着一个方向,目光放空,身边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氛。

早上查房的时候,我照例打了一轮招呼,看到他的时候也故作自然地说“早啊”。

他缓缓回头,几乎是睥睨着我。又缓缓把头转回去了。

把..头..转..回..去..了..

我被无视了。


21.【磁场】

治疗手段的一种。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只知道大机器的大名叫磁场刺激仪。

反正在高科技面前,大家都是文盲。更何况病人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所谓的好奇心。

具体的体验就是,有一台通电的订书机不停在你脑子上打钉。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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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午餐】

绝大多数时间,我都不想吃东西。旁边床的阿姨和我一个症状,所以每天到了饭点,就会飘扬起此起彼伏的“不想吃”“不想吃”“我真的不想吃”的声音。

然后我爸和阿姨的老公就会斗志昂扬地当起传教士:“硬吃也吃!”“好好吃饭!就能好得快!”“一定要吃下去!”

贫乏的词汇量和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让他们把这几句话每天来来回回地说。

为了不辜负我爸的期待,我会勉强让他拨一点给我。我也会尽量把这一点压缩到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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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很负担。

我想,当吃饭这件事都变得兴趣索然的时候,可能就真的走到了尽头。


23.【盐】

我自认是吃啥都不挑的饭桶型选手,但这里的病号饭也实在过分了些,简直没有做食物的资格,真的是一“盐”难尽。

每天每天,我都会隔空对这里的厨师长进行拷问:“为什么不放盐?”“你为什么不放盐??”“你究竟是为什么不放盐???”

每天的任何一道饭菜都会让你忘记这道菜本来的味道,教你体会一遍什么叫真正的“淡出水”。

可是我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没有盐,我会死的。

只能微笑


24.【哭泣】

我躺在病床上,常常会听到远处传来的哭泣声。

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

我爸和我说,有一次凌晨,他看到一个老婆婆蹲在角落哭。(当时我很想跟他说:“说不定这个人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

以前觉得,精神病院的哭泣声莫名透露着一股阴森。

现在只觉得,人生在世,真是众生皆苦。

因为我自己也哭。


25.【转移】

治疗方法上说,一旦不可控思维出现,要尝试着立马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可真是一场理智和思维的激烈博弈。

我尝试着继续看书,但我发现自己失去了一目十行的能力,读着读着挫败感就卷土重来。

我爸说,写一写。

那我就写一写,转移转移,然后继续活下去。


26.【爆仓】

今年冬天的精神病人爆了仓。

听说几千张床铺全住满了人,到处都可以听到精神病老前辈的怨声载道:“今年怎么这么多人”“从来没看过那么多人”

每天声嘶力竭呼唤病人的老护工也累出了血,天天都在疑惑“今年冬天的精神病人怎么会这么多?!”

医院也在不断进行扩建。我从中看到了巨大的市场,对我爸说:“抑郁症的潜在市场潜力巨大有木有?!”

他回:“对啊,看得见的住在这里,有一些住不进来,更多的还在外面死撑。以后你就是专家了。”


27.【统称】

岁月在这里是没有偏见的。

下至13岁的豆蔻少女,上至70岁的古稀老人都在这里诠释着生命的奥义。

不知道是不是中老年阿姨更“压力山大”,中老年阿姨占了半壁江山。

而因为女性思虑往往更重,所以男女大概3:7分布。

在这里的人们,无论职业、层次、经济基础,统称为精神病人。


28.【换岗】

今天,我妈要来换我爸的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妈却迟迟没有音讯。

我说:“妈妈可能不要我了。”

我爸回:“那太好啦!这样我就可以独占你啦!”


29.【断念】

药物和治疗切断了我的所有情绪,我整天散发着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佛性,既感受不到欢愉,也感受不到痛苦。连说话也变得缓慢又温吞,一副炒鸡温柔的样子。

但今天,我感觉非常糟糕。

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加药量的缘故,整个人迷昏得完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晚上,我在排队吃药,猛然从一种虚幻和飘忽中惊醒,开始重新审视这一切。

我,病院,离开,不屑,自尊,失去,疾病...所有无望的感受突然向我猛烈袭来,不由分说地往我身上猛砸。

这TM一切都是真的??劳资真的不是在做梦??

前一秒,我还在享受朦胧又恍惚的美妙;下一秒,我一下置身在万念俱灰的绝境了。

我看着柱子,看着插孔,看着送风口,想着到底到底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世界。到底到底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毫无负担地摆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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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骄傲】

机体还没完全清醒,意识却莽莽撞撞冲击大脑的时候,我认识到:我又活了一天。

而后,残酷的现实又开始鞭笞着我的骄傲。

我在这里。我在病院里。我在精神病院里。

我,风华正茂,大好青春,争强好胜,不甘人后,我,就这样一个我。现在,躺在这里,愣头愣脑,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虚度年华。

自己实在太可笑了。

每天早上,我都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的追求和自尊被风卷残云般地摧毁一遍。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废了。


31.【自觉】

终于有一天,我不是在护士的驱赶下离开被窝了。

我想,我得试着去接受我在接受治疗的事实。既然这样,我就得按着规章流程办事。

为了体现出仪式感,我还特意认认真真洗了个头。可是吹风机是护士站监管的,我屁颠颠跑去拿吹风机,护士告诉我,吹风机早上是不能使用的。

于是,我感觉脑袋上飘了一早上的雪。


32.【时间】

时间在这里是流畅又凝滞的,是短暂又漫长的,是被人把玩着的,是无意义的。每一天都是每一天的复制黏贴。

偶尔会有人问:“今天几号了?”“今天是周几?”“现在几点了?”

另一个人就会回答:“这有区别吗?”

的确,一点没区别。直到今天,我也不清楚我进来几天了。

无所谓。不重要。

慢慢流逝,慢慢变老,慢慢腐朽,慢慢没落到尽头。


33.【主治】

我佩服那些成天在走廊来回踱步的老阿姨。

绝大多数时间,我都蜷缩在床上发呆。因此,我几乎每天都被我的主治医生骂一遍。

他说:“每次进来就看到你躺着。”

我说:“好。下次等你走了我再躺。”

不得不说,我的主治医生真是个讨人厌的小年轻。说话傲慢,态度轻佻,口气嘲讽,让人按捺不住想打他的冲动。

所以每次他一进来,我就毫不客气地转过身去。他的问话我也“嗯”“嗯”“哦”“哦”地敷衍了事。

医术不高明,人还丑,无法原谅。


34.【按摩】

越躺越久,脚就越来越冰。我懒得起床泡脚,就在被窝里搓一搓。

我妈紧张地过来问我是不是脚不舒服。

我说:“我是苍蝇,我在搓脚。”

我妈就硬要给我按摩。

她揉捏着我的腿,我笑着说我又不是瘫痪。她又搓我的肩膀,搓我的脸,搓我的额头。

我真害怕,她会把我早上精心画的眉毛搓掉。


35.【生日】

我本来想用刻骨铭心来形容今年的生日,没想到最后演变成了惊心动魄。

两次毫无预兆的崩溃让我在我们病区一战成名。

一开始,两个朋友千里迢迢带来了蛋糕和礼物。

很温馨,很甜蜜,很美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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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呢么?我们开开心心地唱歌、切蛋糕、分蛋糕,病友轮番过来祝我生日快乐。我笑着一一向朋友们介绍我在这里认识的的“弟弟”“妹妹”“阿姨”,并对他们真挚的祝福表示感谢。

我们围坐一桌,聊着,笑着,吃吃喝喝,大家脸上洋溢着可爱的笑容,像所有平凡又欢乐的生日宴一样。

我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嘻笑着,心里想着“劳资特码好想去死啊。”


36.【万万】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不计其数的“万万没想到。”

我今年份的“万万没想到”更是数不胜数:万万没想到突然得了病,万万没想到还是精神疾病,万万没想到住进了精神病院,万万没想到突然就成了无业游民,万万没想到会遭受这样的劫难,万万没想到给家里带来这么大的负担,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痛苦到想放弃自己的生命。

说着说着,“万万没想到”的主题曲就在耳畔响了起来:万万没想到,啦啦啦啦啦~

讽刺又可笑。

然而,最最万万没想到的是,让我两次发病崩溃的缘由,竟然都来自我的好朋友。


37.【崩溃.一】

短暂的生日宴结束后,朋友们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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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里,我最好的朋友轻轻地跟我说:“你没发现你现在已经在融入他们了吗?你跟他们走得太近了。”

我沉默。

她说:“你总要重新融入社会,你给你妈妈带来多大负担。”

我跪倒在椅子上,语带哽咽地说道:“我也想继续工作啊!我也不想给家里人带来负担啊!”

可能倏然被自己说感动了,我就真的嘤嘤哭了起来。

另一位朋友给我拿来纸巾,我好朋友看我这么扶不起也怒上心头,说道:“你别管她,随她哭!”

于是,我最后一根神经线“啪啦”一声断裂了。

我炒鸡玛丽苏地对着她吼道:“为什么要这样子?!”然后起身狂奔跑到大厅去找我妈。像一个受了欺负跑去给妈妈告状的孩子。

当时是饭点,大家都在大厅吃饭。我“扑通”一下扑倒在我妈怀里,不管不顾地大声尖叫,暴风哭泣。

我嗓音条件是真的好啊,我觉得我飙出了人间难得一闻的海豚音。

我妈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坏了,紧抱着我紧张地问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整个饭堂的人也惊呆了。纷纷过来询问状况。

我特码都管不了了,只顾着自己飙海豚音。

这就是我的名气在病区一炮打响的开端。


38.【魔咒】

我妈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她像所有突遇困境的中年妇女一样,又无助又痛苦地嗔怨道:“XX啊(我小名),大家被你弄得饭都没得吃啦!”

我又一激灵觉醒过来,发现自己又给大家制造了麻烦。

我拉着我妈,边哭边说:“妈妈,你去吃!”“妈妈,你去吃嘛!”

我好朋友也拉着我妈说:“阿姨!这种话不能说的!这种话不能说的!”

我妈又拉着我重复着:“妈妈吃完了!”“妈妈吃完了!”

我们3个人像中了什么重复的魔咒,只会重复着专属自己的咒语。

我们互相拉扯着,互相回应着,互相体恤着,互相折磨着,反反复复地说着:“这种话不能说的!”“这种话不能说的!”“妈妈,你去吃嘛!”“妈妈,你去吃嘛!”“妈妈吃完了!”“妈妈吃完了!”......

闹剧在无限延续着。


38.【道歉】

哭到理智回来一点点的时候,我听到我好朋友和我妈解释说:“是我话说多了。”

我脑子“叮”一声,当即反应过来:我不能失去她。

于是我从我妈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紧紧抱着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了了!!”

最后她走了,电话里跟我说:“对不起,按你自己想做的去做吧,我永远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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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我们}】

意识到我开始失控以后,我愈发绝望。控制不住的情绪爆发,意味着我过去二十余年塑造的“冷面笑匠”的人设开始崩塌。

在其他人面前,我希望我自己永远是理智的、平缓的、深藏不露的、波澜不惊的。

但现在,朋友随随便便的一句玩笑,对我来说,都足以致命。

我接到了我好友来自北京的电话。

她说听了来看我的朋友的描述,觉得我身处的环境很可怕。什么“姐姐”“弟弟”什么玩意儿。希望我赶快出院回家。

在我眼里,他们是最能理解我的病友,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而在我朋友们的眼里,除了我,他们都是神经病。

但我觉得她们还没明白过来,我也是神经病的事实。

北京的好友继续说:“{我们}正常人不能呆在里面。”

我回:“是{你们}正常人不能呆在里面。”

好友执拗地纠正:“是{我们}正常人!”

我坚持划清界限:“是{你们}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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