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日的余晖洒漫江面，晚风吹过朝雨的脸，她坐在台阶上，凝眸望着远方。滨江的城市带给人们无限诗意的同时，也带来无限怅惘。经常是下班后，她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听耳机里的老旧唱腔诉说一个个跌宕起伏的动人故事。故事不过是故事，听者也非故事中人，却不觉湿了衣襟。

回家途中路过一家咖啡店。店铺装潢是北欧风格，白色基调，使人心情平静。朝雨看了看手机时间，20点多，于是推门走进去。店铺较冷清，她找了个靠窗的好位置坐下，随便点了些东西。

店主是个年轻女人，黑色的波浪卷，一袭深红长裙。

“谢谢。”朝雨说，她忍不住问“不好意思，这个时间点就没人了吗？”女人将头发随意挽起，端着一杯咖啡过来，坐在她对面，打笑说：“这不是有你吗？”女人抿了口咖啡，一脸笑意：“我开这店又不是为了赚钱，何必在乎那些，该来的自会来。”“不，坐等是等不到的。”朝雨立马反驳。她意识到有些不礼貌，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没事。”女人倒不在意。

朝雨不再说话，低头吃着甜点。半饷，才开口：“我以前也想过开家小店，当时我坚信这会实现。但毕业后，好不容易找着工作，打拼了几年，有了不错的薪水，却再没有当初的执着。”她自嘲地笑了笑，“梦想这个词，我担不起。”

“我去过北欧，很喜欢那，这家店也算是我心中的北欧吧。梦想这两字，可不好说，我不爱提这些字眼，想做什么就去做呗，就像《新桥恋人》中的那句台词‘梦里出现的人，醒时就去见他，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二）

当晚，她久久未眠。裹着被子坐在阳台上。坐了一会，她突然跳起，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寻找。屋内一片狼藉，她坐在旧物中，打开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里面是各种本子，有的已经泛黄。她有条件后买了套房子，便将这些东西一并带了过来，一直未曾打开。现在，她却有些不敢看。呆坐了好一阵，她叹了口气，拿出了高中时的日记。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等的过程中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好，好到有了自己的人生，可以笑着挥别那些幼稚与不愉快。尽管现在的我还无法做到。”

里面零零散散记录着高中生活和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到世界去。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梦想，和朋友或恋人周游世界。可实现的往往只有少部分幸运儿。有的人迫于现实压力无法实现，有的人败给自己不敢实现。

“为什么？”她问自己，“为什么不去？一个人就不能去了？”

她看着当初的笔迹，洋洋洒洒的几个大字“去冰岛。”

“是啊，去冰岛，去吧，去吧。”

“对，去！冬天去。现在才五月，我还有时间准备。”说罢，她直接倒在地板上，躺在旧物之间，躺在年少编织的美梦中。

（三）

冬至已过，银杏树抖落全身黄叶，固执地挺立风中。小区里的几株腊梅却含苞待放，淡黄的小花，每每路过，总会有沁人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截然不同的景象，如同我们参差不齐的人生。

朝雨瞒着家人辞去了工作，收拾罢行李，独自去了机场。

叮咚，短信提示是爸爸，她没点开直接关机。

起飞后，她透过小窗看到外面自在漂浮的云，她想起小学时常写的比喻句，天上的云真好看，有的像小狗，有的像小猫，还有的像棉花糖。孩子的世界里，什么都带了想象的色彩。其实，哪有那么多奇形怪状的云，像小狗又像小猫，不过是孩子心中的图案罢了。那她内心的云又是何种模样？她不知道，或许，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漫长的旅途才刚开始，朝雨找空姐要了条毯子，闭眼小憩。眯了一会她又醒来，习惯性掏出手机想看时间，却发现自己在飞机上，手机早已关机。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她有些慌，难以置信。她以为自己会走过平凡的一生，工作结婚生子老去，但她辞了职。此时，她在飞机上，准备去往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国度，她曾经无数次梦寐的场景，终于要实现了吗？

冰岛位于大西洋和北冰洋的交汇处，北欧五国之一。人口密度较小，据说这里的警察是世界上最闲的警察，人们幸福指数也很高。初中毕业时，她的朋友告诉她：“我很喜欢冰岛。要是我们能一起去那留学，冬天裹着被单一起看窗外的大雪，多惬意啊。”朝雨把这番话记在了心上，她也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张潮所说：“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声,涧边听瀑布,觉耳中别有不同。”

现代人的生活太忙，太快，忙中易错，快中无意。从前的日子很慢，如品清茶，需细细体会，才能觉出茶香来。

她找到预定的酒店，将行李随意一丢，倒在床上。

一夜无梦。

（四）

次日，朝雨一觉睡到正午才起，午饭是在酒店附近解决的。

她先去了冰岛首都的雷克雅未克大教堂，游客并没想象中的多，也是，没几人如她这般辞了工作来这。看着这管风琴状的教堂，她一言不发缓缓走进，在庄严神圣的教堂里虔诚地祈祷。上帝应该很忙，无暇顾及她的心声，她唯有自己去倾听内心世界的声音。正是这声音将她指引到这来。

接着，她乘电梯直达教堂高塔顶部，平台有个窗口，风很大，刮得脸生疼，放眼望去，没有高楼大厦，唯有色彩各异的小平房。蔚蓝而澄澈的天空漂浮着云彩，她站了会儿就下去了。

下个地点是蓝湖，温泉圣地，据说是拜访冰岛最陈词滥调的开始方式，也是打开冰岛最美的一扇窗。蓝湖顾名思义，幽蓝的湖水，水面上袅袅蒸汽，宛如置身瑶池。泡在湖水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朝雨心中思绪万千，她感到很迷茫，她不想走安排好的道路，人生不该被刻意规划，也不可肆意挥霍。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心间，她以为自己此时会很开心，恣意潇洒，但她始终觉得空落落的。

梦想成真的感觉竟也不过如此。是时间过去太久消磨了心中的期待？还是说，这不过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

走在街上，她突然失了旅行的兴致。她颇为想家，想念那个临江的小镇，那个曾一度想摆脱想逃离的地方。走了这么久，这么远，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但她知道时光如流水一去不返。她回不到十年前的世界，回不到那个时候对那时的自己说，换个梦想吧，说不定很容易就实现了。但她又明白，当时的自己满腔热血，一定会极力反对，那不是我的梦想。

想着想着，她瞥见一家便利店，于是买了瓶鸡尾酒，跟着导航来到附近的公园，找到长椅坐下。昏黄的灯光下有许多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夜晚格外冷，她喝了两口，感觉到一股暖意，又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目不转睛地盯着飞蛾。

她喝得极慢，脸颊绯红，天空突然飘下一朵雪花，不偏不倚落在她的眼皮上。她抬起头，仰望星空，蓦地笑了。“下雪了呀。”雪花融化成水从眼旁滑落，她大哭起来。

“最近我，表现得还可以。”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爸爸。

她按下接听键，止住哭声：“喂，爸。”

电话那头传来他沧桑的声音，“女儿啊。”

次日，她就买了回程的机票，她要回家，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再见了，雷克雅未克。

（五）

几天后，她到家，打开了久违的家门。他们都没在，朝雨把行李放下，到街上转悠。

到世界去吧，从前她以为世界很大，足以装下她所有的愿望和梦想。但其实世界很小，就在她身边，就在她心里。兴许现在明白过来，也不算太晚。

一切回到原点，也并非一件坏事。

只要心中的世界一直在，不曾崩塌，希望永远都在，幸福不曾离开。

第二天，朝雨五点便起床，留了字条，一路小跑到山上。她不觉累，反倒神清气爽。

她爬上山顶，大口喘着气，抬眼，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离她那么近，触手可及。晨光轻柔地抚慰万物生灵，散去往昔的尘埃云雾，温暖地照在她脸上。

“太阳，出来了啊。”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