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老婆已经走了三年了,因为车祸,走的突然,所以什么都始料不及。
今年过年回去见到时,他身体佝偻的越发过分,以前一脸和气的微笑也都隐藏在密密麻麻的褶皱里,变得土灰。你不喊他,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胸前那颗孱弱跳动的心。
他老得太快了,饭量也骤减,以前吃饭时分见到他,碗里总是装满了荤素搭配的菜,上面盖着两个馒头,他吃饭之前,喜欢先用筷子把菜拨开个洞,然后菜里带的汤就溢出来全在拨开的洞里,然后把一个馒头放到汤里,蘸着菜汤,然后才开始咂着吃起来。老太太做的菜在他嘴里永远都津津有味,厌食的我看着都食欲倍增。
现在,碗里那几片菜叶子估计也是自己糊弄的,耷拉着像极了蔫蔫的四宝。不用再拿筷子拨开了,汤就全溢出来了。半个馒头趴在菜叶子上,像一只病了的小白鼠。他吃着只是为了维持他孱弱的呼吸的饭菜。
四宝和他老婆长得特别有夫妻相,两口子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两个人都端着碗坐在门口,两个碗也长得一模一样,都那么大。碗端在她手里,把她的脸衬得更小了,好像明星的巴掌脸。她总是把碗里的肥肉夹到他的碗里,知道他爱蘸着菜汤吃馒头,有时候也把自己碗里的肉汤盛到他碗里。边吃着饭,边聊着天。她柔柔地问,他柔柔答,然后他们柔柔地笑。纯朴的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和男孩子玩家家时的场景。
她就是在他们过着这样的日子中突然走的。四宝在大家的哭声中怪怨老太太,你咋不告诉我一声,说走就走啊?他坐在她身边,似乎不知道她已经走了,还那么柔柔地给她说话。好像她睡着了,他在给她唱催眠曲。
出殡那天,他才意识到,她是要永远离开他了,他哭出了平生从来没有过的撕心裂肺,可她还是柔柔地一声不吭。她走了的第二天,四宝一下子就老了许多。整个人形像脱了水的白菜。他还没法接受他的日子里没有她,他甚至从来都不会做饭。所以,他只是机械地吃着旁边的人递给他的饭菜。
其实,与失去她的痛苦相比,四宝更不能接受的是他的两个儿子的所作所为。
老太太后事安置完后,一家人就进入肇事司机赔偿的程序,四宝只是木然地跟着出出进进,事情都由两个儿子和老太太的娘家人主持。
人已经没了,再闹也不能起死回生,所以,四宝没有刁难肇事司机。他木然地看着两个儿子集中精力与司机交涉赔偿额的多少。肇事方即使想多给点,可摊上这么大事,一个拉货司机手头能有多少钱赔?
两家人在交协处商量赔偿事宜时,两个儿子跟没事人一样的谈笑风生,他们像得了意外惊喜一样,在老头面前激动地争着这笔钱的花销去向。这种刺耳的争吵声再次深深刺痛了弱不禁风的四宝。他想不通为什么把他俩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老太太说走就走,竟然在他们两个脸上找不到一点悲伤,一点都没有。
他不想承认,他们脸上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欣喜。他以为,周边人发生的事,他们家不会,老太太的走就是为了保护大孙子才不顾自己安危出的事,现在孙子只蹭了点皮,老太太却走了。儿子即使是顾及这一点,也该有点自责之情吧?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下四宝所在的这个村子以及周边十里八村的人了。这里的人因为穷,家有儿子能娶上媳妇的少之又少,儿子长得精神点,再有点手艺还好说,家里穷,儿子长得歪瓜裂枣的,老人没有任何办法时,甚至希望哪天自己遇到个之类的不测,好歹临了啦还能给儿子赔偿个娶媳妇的钱,就很知足。
当地的人们,穷极一生时,已经不把生命看得如此重要,他们眼里的活着并没有像别人崇尚的那么美好。他们自己的神经是麻木的,自己的亲人又有谁能顾及呢?
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相比开小轿车的人来说,当地开电动三轮车的人多如蚂蚁,去看吧,放眼望去,男女老少,都能跨上车,脚一蹬,冒烟似的就跑了。这些人开到街上也是随心所欲,横冲直撞。所以,开轿车的司机也是开得胆颤心惊的。生怕碰到麻烦,一辈子就被折进去了。
之前,村里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给老人办完丧事,说夸张点,拿到赔偿款时恨不得马上开个得赔偿的庆祝宴。当时,四宝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养了白眼狼之类的话。
看着在一边数钱的儿子,四宝浑身发抖,老太婆一走,他似乎看清楚了自己的结果,他甚至还有点羡慕老太婆,因为她走时有他送。
从交协回来后,他再也没进过两个儿子的家门,也拒绝帮他们带孙子。他知道他们拿着那笔赔偿,买了车,买了房子,他却铁了心一样,在自己的房子里,独守那张照片。
三年了,他接受了老太太走了的事实,却接受不了两个儿子拿着那笔钱恣意妄为和人性的扭曲。
过年势必就是一家欢喜一家愁的结局。悲伤的年,就得捱过去!自从老婆走以后,四宝再没有过过年,因为,老太太就是在快过年的时候突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