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做手术的患者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初步诊断是乳腺癌。
当手术车把她送进手术间的时候，她那惊魂不定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四周环顾了一圈。虽然动作幅度很小，我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每一个手术病人都是在一大堆熟悉的亲属护拥下来到手术室门前。可是，当手术室的大门自动合拢，亲人被隔在外面的一霎那，本能的恐惧就会油然而生。
双目所及之处，除了单一的沉重的绿色，就是各种骇人的仪器和一群带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完全分不出谁是谁的医务人员。
此时此刻，任凭你是谁，紧张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阿姨，紧张吗？”
她定睛看了我一会，终于辨认出是她的管床医生，马上露出一种有点夸张的惊喜，抬起手就想去抓我的手，可是立马觉察到了手上正挂着输液瓶，只好无奈的放弃了，惊喜的说：“李大夫，太好了，你在这儿啊？”
我赶忙说：“我在呢，朱主任一会也来，我们会一直陪着您的，您放心吧。”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谢谢，谢谢。”
她终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另类世界里看到自己熟悉的人，这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的表情缓和了很多，比术前用的镇静剂还好使。
乳腺癌的手术程序是这样的。先切除术前就已经确定的肿瘤，然后送病理科做快速病理切片检查，如果结果是良性的，缝合切口，手术就算是结束了。
如果病理显示是恶性肿瘤，那么真正的手术才刚刚开始，需要切除患侧的乳房加同侧胸大肌和腋窝淋巴结，属于乳腺癌的根治治疗术，手术范围很大，损伤也大，关键是对于病人来说等于宣判了一种刑法。
这期间有大约两个小时的等待病理结果的空闲时间。
对于手术医生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放松休息时间。大家坐在手术间开始天南地北的侃大山。彼此开着玩笑，间或来点花色段子，八卦一下哪个艺人的私生活，或者讨论一下国内国际形式，大家七嘴八舌，如同百家讲坛。此时的手术间失去了原本的庄重严肃和冰冷无情，大家谈笑风生。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躺在手术床上的老人，因为之前是局麻，她完全清醒。
对于我们的谈笑她仿若置身事外，正睁着惊恐不安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眼神游离不定，双手痉挛性的在身边摩挲着，一会紧紧的抓住盖在身上的单子的边缘，一会又像是在使劲的抠着身下的手术床。身子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看起来僵硬而局促，花白的头发蓬乱的竖着，显得苍老而无助。
我的心突然就抽了一下。不，这太残忍了，此时的老人像一个在等待宣判的刑犯，心里一定充满恐惧和无助。我们这种毫无顾忌的说笑，一定像刺耳的魔咒，会让老人心里更加悲凉。
我走过去，想握一下老人一定是冰凉的手，可是不成，我戴着手套呢。于是，我稍微府下身子问：“冷吗?”她收回游移的目光，苦涩的笑了一下，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期待：“李大夫，你说，我这肯定不是好病吧？是不是还得再做啊？”其实我心里知道，十有八九是这样的，可是，我怎么说得出口来掐灭老人现在仅存的一点希望之光？我含糊的回答道：“不一定的，就算是，做完手术，预后也会很好的，不用太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说辞很苍白很无力，癌症是个人尽皆知的名词，都知道代表什么。
等结果终于出来的时候，果然是癌。大家停止了谈笑，手术开始有条不紊的继续进行。而老人像憋足了劲终于到达终点的长袍运动员，强力的支撑突然撤掉了，立马浑身瘫软，一行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我的心被触痛了，孤单的老人仿若我的奶奶，正独自承担起一份生死相博的考验。我却如此冷漠的在这谈笑，把老人撇在那里，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我想起网络上看到的那个故事。变态的劫匪绑架了一个孩童，叫嚣着要杀死他。特警队员当机立断，瞄准后将他当场击毙。警长立马冲进现场抱起吓傻了的孩子，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孩子，你真勇敢。谢谢你配合我们完成这次模拟抢救绑架儿童的演习。现在演习结束，大家赶快清理现场。”所有赶到的警员和媒体记者听到后都配合着缄默不语，仅仅一句话就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抹平了那个可怕的他一生都无法走出的阴影。
人都有脆弱无助的时候，那份不由自主的懦弱我们都懂。
请适时表达出我们力所能及的一点爱，或许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给予对方一份长久醇厚的馈赠，让那份悠长的感动战胜心魔，绵长一生。
我才刚毕业一年多，我的技术还不够娴熟，我的心肠还没有在见惯生老病死的磨练中坚强起来，所以，我见不得这种似乎有点不近人情的场景。
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服务于别人，更可以在所有的苦闷彷徨面前，伸出一只手来，掬一把同情，传递一份力量。
我应该如此。我们都应该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