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日子依然那么忙碌，不过晓艳对病人依然像刚进院时耐心温柔，再忙再累，只要一跨进病房，她就笑容满面。晓艳并不是要做南丁格尔那样的白衣天使，她甚至不喜欢白衣天使这个称呼，她觉得护士只是一份很普通的工作，微笑也只是基本的职业素养。对了，她的网名就叫白衣不是天使。

       这天中午11：50，晓艳准备再巡视一圈病房然后去吃饭。刚来到2床（今天做腹腔镜胆囊切除术），病人的女儿就拉住晓艳问：“护士，我爸爸早上第一台手术，七点半就进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晓艳看看手表，心里也一阵疑惑，这是郑主任的病人，按以往，十点钟手术肯定结束了，哪怕转开腹，十一点手术也应该结束，送回病房了。晓艳拍拍家属的手背说：“你别着急，我打个电话问问手术室！”

      挂掉电话，晓艳惊呆了！2床病人居然在手术台上大出血，休克了，还在抢救！说是不小心切断了腹主动脉！

        不可能！郑主任的水平晓艳最清楚了！但手术室又很确切地说就是这样的！

      回到2床，晓艳跟家属说：“还在手术中，您坐着再等会儿。做手术不像做衣服那样有固定时间，每个病人情况都不一样，急不来的。你们耐心再等等，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们，好吗？”

       中午，晓艳饭也吃不下，真想冲到手术室去，或者叫建伟去看看，终究觉得不妥，还是在护士站等着。

        到下午两点，手术室终于通知了，病人直接送重症监护室，家属在医生办公室等待谈话。

       没等主任解释两句，病人的女婿甩手就打了主任两个巴掌，又一把拉住主任就要往地上按。好在边上站了好几位年轻医生，家属也只有女儿女婿两个人，大家快速拉开了病人女婿，几人护着主任赶紧离开。

        后来才知道，原来主任想让学生练练手，自己在边上看着。哪晓得这位学生不知怎么搞的，手偏了位置，居然划开了腹主动脉的脏支腹腔干……

       学生是不能承担责任的，出了事全由带教老师负责。

       一整个下午，主任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句话也不说。

      晓艳知道，主任今年已经五十九岁，明年就该退休了。他已经跟大家说过，退休后会一周坐两天门诊；手术嘛，今年年底就封刀。

     这么认真负责，热爱工作的一个人，对同事、学生都那么和蔼、亲切，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就在马上要退休之前？

       下班了，晓艳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主任办公室的门。里面毫无动静，晓艳轻轻推开了。

     “主任，下班了！回家吧！”

      主任坐在那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根本就没听到敲门声。看到晓艳进来，他神情呆呆的，不知道晓艳在说什么，只看到晓艳的嘴在动。

   “主任，已经快六点了，周老师（主任夫人）在等你吃饭呢！”

       主任想说话，可他的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半天才发出一个沙哑的毛刺的“啊”，身子还是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晓艳给建伟打电话，两人搀扶着主任，把他送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晓艳跟建伟讲了事情经过，建伟也很为主任感到惋惜。

        晚饭，晓艳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想起了自己上班的第一天，护士长带她到大外科主任办公室：“郑主任，这是我们科新来的丫头，贝晓艳！”

        晓艳赶紧鞠躬：“主任好！”

      主任微笑着向晓艳伸出手：“你好！欢迎来到肿瘤外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晓艳受宠若惊，一边和主任握手一边忙不迭地说：““主任叫我小贝好了，以后烦请主任多多关照噢！”

    “好伶俐的小姑娘！”

     晓艳在肿瘤外和肝胆外科这么多年，郑主任对她非常照顾。甚至还为晓艳介绍对象，晓艳不好意思地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主任还关心地问是谁，知道是建伟后，他点点头说：“嗯，建伟是个好青年！小丫头眼光不错！结婚时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噢！”

       晓艳婚礼那天，请郑主任做了他们的主婚人。

       建伟妈妈、李琴的手术都是郑主任主刀的，手术都很顺利。郑主任一向是以动刀利落干脆闻名全省的。

        建伟在卫生间洗漱时，晓艳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头紧紧地贴着他后背，说“建伟，我好怕！主任都被打了，这世界这么了？……你一定要当心啊！要不我们辞职吧？我们现在就去周游世界！”

       建伟转身搂住她，拍着她的背，说：“没事的，别担心！过两天会好的！病人会恢复，主任也会好的。放心吧！”

       可是晓艳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她觉得现在的中国，抛弃了几千年的孔孟文化，又没有西方的宗教思想，没有了信仰，不相信因果报应，于是，人与人之间，没有了基本的尊重与信任，医生与患者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导致医患关系如此的对立与紧张。病人、医生，都是悲惨的人。

        晚上，晓艳没有给贝贝讲故事，只帮她检查了作业，然后在家长栏签了名。

       第二天，郑主任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科室，不过他没有去查房，当天的手术也都让别的高年资医生主刀，一个人关在办公室，跟谁都不说话。

        那个病人，还是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气管插管，呼吸机维持着。十天后，病人终于有点意识了，不过肾衰竭，只能靠血液透析维持。

        主任还是一声不响，手术时双手抖得厉害，根本无法持刀， 院长只能让他去坐门诊。

        后来，门诊也没法坐了。病人跟他说病情，他反应迟钝，也不知道下诊断，也不知道开处方。已经有好几个病人去门诊办公室投诉了。医院只能让他回家休息。一个月后，他爱人打电话给院长，说他全身颤抖，连衣服也穿不好，吃饭时饭菜掉得满桌满地。

     住院，神经内科诊断：帕金森氏病。但是晓艳知道，郑主任得的不是这病。

        后来，反反复复出院、入院，检查做了一大堆：两侧额顶叶多发脑梗塞；双侧脑室旁白质脱髓鞘改变；脑萎缩……

        现在，郑主任一直住在医院，长期躺在病床上，不能行走，甚至不能自己翻身，语言障碍，只能发出单个音“啊”“嗯”，不认识所有的人，包括他爱人……

        那个病人也一直住着，血透维持着（家属不肯办出院，要医院高价赔偿），曾经的医生与患者居然成了一对难兄难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