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山长水远,坚守实在太难

我端着一杯咖啡,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一双空洞的眼无力地往上抬了抬,望向桌上那抹刺眼的红。

在那张红色请柬上,范栗的大名赫然映入眼帘。

我的眼睛酸胀得不行。我毅然放下手里未曾动过的咖啡,从冰箱里拿出了红酒,倒出一杯,一饮而尽,眼泪也应景地落了下来。

喝得有些醉意时,我拿起桌上的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唯一有特殊标记的号码,发去一条短信:

你看,范栗,我就说过你是个骗子吧,现在你都升级了,不只是骗子,还是个小偷!你整个就一渣男!

发完短信,我无耻地紧紧攥着手机,等待着他的回复。

手机屏幕亮起,我猛然站起,颤抖着双手点开了信息。

范栗只发来一个精简的回答:吴璇,珍重!

我的心理防线一下子被击垮,一屁股从沙发上跌落下来,蜷缩着身子失声痛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范栗对我已然如此冷漠?

你看,范栗,我多贱啊,明明你就是一渣男,而我却还是没办法让自己放手。

以前是,现在是,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与你的命运,是再也无法分开了。

一,与君初相识

范栗是高二那年闯入我的生命的,白衣少年,风度翩翩。

我一向认为,像范栗这般显眼的少年绝不会与我有任何交集,就像班上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不会和性格孤僻的我有任何交集。

可班主任偏偏安排他坐到了我前方,美名其曰学习优秀的学生应当多帮助转校生。

一下课,范栗便转过身巴结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堆零食推到我眼前,一副贼兮兮的模样:“同学,以后多麻烦你了!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我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桌上的零食,冷冷地把零食推到了他面前,然后从书箱里拿出几本笔记本放到他手里。

“我不吃零食。这是笔记,你自己看一下吧,不会的问老师好了。”

实在不是我冷漠,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呆得久了,我早已忘了该如何与人相处。

范栗撇撇嘴,讷讷地转身坐正。我小心地抬眼,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即使我早已交代过他,但范栗还是每天都厚着脸皮拽着我问问题问个不停,在一次次的尝试中,我总算能够顺利地讲清解析思路。

而我对范栗那股莫名的情愫也日渐清晰。

“吴璇,你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啊,为什么非要装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

我抬头看着范栗,就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默不作声。来这个班级这么久,他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他只是叹了叹气,从包里拿出我最爱的提拉米苏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放到我手里。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范栗早已习惯了我的冷淡。

他说:“吴璇,你一定要多笑。”

二,记忆中的梦魇,我此生的耻辱

学校组织了一次扫大街的活动,我们班非常幸运地被选中扫南阳街。班主任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我的心里直发颤,可脸上仍是水波不惊。

我弱弱地跟在班级的尾巴处,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地缓缓移动着,心里不停地发怵。

范栗忽然出现在我旁边,一双大眼睛直盯着我的脸看。“你没事儿吧?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啊?要不你请个假吧?”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没事儿,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范栗一脸委屈,“我只是关心你嘛。”

然后又从书包里变出一堆提拉米苏味的棒棒糖递到我眼前。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范栗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棒棒糖的习惯。

同学们一到目的地便拿着家伙忙活起来,没一会儿便完工了,可却已临近浅夜。大家兴奋得像鸟儿般跳跃,一大排队伍喧闹着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离后,群体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报告老师,吴璇不在!我去找找她!”

也不等老师做出回应,范栗便飞一般往回跑去,大街上空无一人。范栗最终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我。

此刻的我,再不同于平日里那个高傲的少女。我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头深深地埋进双手,小小的身子不停地抖动着。

范栗走到我身边坐下,我满脸都是泪,心里强烈的自尊心让我没勇气抬头看他。

范栗笨拙地把纸巾塞进我手里,轻轻地拍了两下我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伤口有人呵护时愈疼。我突然失声哭了出来,一下抱住了范栗的大腿哭个不停。那件事,至今想来,都让我觉得羞耻。

我抽泣着说:“范栗,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然后,我把我与南阳街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范栗。

在我五年级那年,父亲在一次维和行动中壮烈牺牲,我身边的人见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同情,然后对我说:你父亲是个英雄!

而我只是淡淡地扫一眼说话的人,然后无奈地听着母亲向他们道谢。我总觉得那些人都特别可笑,好像一句赞美能换回我父亲的生命似的。

我知道我父亲是个英雄,从小到大,他都是我的英雄。可是他都已经不在了,再高的赞誉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想要的,不是这些虚无的光荣,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父亲。

借着父亲逝去的痛苦,奶奶对母亲的不满肆意爆炸,事事都特别挑剔。

母亲不堪重负,再加上身边的人不停地向她介绍着各种适合的男人,终于,她在我六年级那年另寻新欢。

她一直瞒着那个男人我的存在。然后在某一天,按着她的计划,傍晚时分把我带去南阳街吃小吃,最终狠下心把我一个人扔在了那条陌生的街上。

漆黑的夜里人来人往,可我却找不到一个认识的人。

小小的我缩在街边,不哭也不闹,只是用眼睛一遍遍地扫视着来往的人。

我想:母亲一定只是把我忘了而已!

临近深夜,卖小吃的老板关了店门,走到街边看到我时,惊讶地说了一句:“呀!这孩子,怎么被抛弃了呢?”

听到他的话,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小的拳头攥得很紧很紧,对着他大吼道:“你才被抛弃了呢!我妈妈只是不小心把我忘了而已!她才不会不要我呢!”

我连眼泪都吼出来了,脖子都吼哑了,也没等到那个忘了我的母亲出现。

叔叔没和我计较,他把我送到了警察局。

他拍拍我的背,微笑着说:“孩子,你乖乖在这儿等你妈妈来接你,她啊,只是把你忘了。没多会儿就回来了。”

我一下子哭出声来,哭声响遍了整个警察局。

没多会儿,我突然不哭了,只是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天空。

我知道,母亲大抵是不会再来了。听说有个地方,住的都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我想:我是不是也会被送到那个地方呢?

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忽明忽暗,盯着地上的我看。

第二天,母亲还是来把我带走了,可是,她却再不是我最亲爱的母亲了。

范栗从包里拿出棒棒糖直接塞进我嘴里,用纸巾擦掉我的泪,看着我说:“吴璇,你要多笑。”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范栗的那双眼里,竟满是心疼。

三,时光那么短,我们应该在一起

从那以后,范栗每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后面,甩都甩不掉,整天也就只会用那个老掉牙的把戏哄我。

我嫌弃地撇他一眼:“范栗,一天吃这么多糖,你是要减短我牙齿的寿命吗?”

“没事儿,大不了以后你想吃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帮你吃咯!”

“想得美!”

天下不存在完美的人,这句话我是双手双脚赞成。

比如范栗居然喜欢听《新娘不是我》……简直是大大的震惊啊!这让我忍不住想调侃他一番。

“范栗,你怎么听这么非主流的歌啊?”

“停停停!不准评价我的听歌风格。”

“好吧,我尊重人与非人物种之间的差异性!”我摊摊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回到家,我立即下载了那首我真心认为特别非主流的歌曲,躲在被窝里不停地单曲循环着。

高三毕业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范栗掏出一把棒棒糖放到我眼前,我不屑地看了两眼,“能不能有点创意啊?”

然后又嘟着嘴满心欣喜地接过他手里的棒棒糖。

那一年,我十九岁,我数了数,正好有十九颗棒棒糖。

他说:“吴璇,我们在一起吧,我已经决定要报考军校了。你不是想当军嫂吗?你要把握机会啊!像我这么优秀帅气的人你哪里找啊?”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剥开一颗棒棒糖塞进他嘴里,满脸奉承:“遵命,保证以后一定听兵哥哥的话!”

范栗一把把我拥入怀里,双手锢得我就快喘不过气来。

而我的心里,满满的只有感动。

四,你放心,我放手

长假结束后,我上了大学。而范栗,也去了部队,我们之间隔了大半个中国。

他总是抓住每个间隙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的近况,每次还总不忘问上一句:“今天的棒棒糖吃了没?”

而我总是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回答:“都这么大了谁还吃棒棒糖啊?”

“嗯……那可能是我认识了一个假的吴璇吧。”

此后的生日,从二十岁到二十三岁,我的生日礼物都是提拉米苏味的棒棒糖,只是每年都比上一年多上一颗而已。

宝宝可是有小情绪了,在电话里质问道:“范栗,你能不能走点心啊?送礼物送得也忒随便了点吧?”

“吴璇,我已经很走心了!你看我对你多用心,至少我没走肾嘛!”

“流氓!”即使隔了一个手机屏幕,我的脸还是一下子就红成了一个西红柿。

“吴璇,我只是想让你一定要记得保持童心,即使年纪会增长,可你一定要越来越孩子气。我才不要一个暮气沉沉的女朋友。你一定要多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呐。”

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我在电话的这端郑重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大少爷!”

在某个寒冷的冬夜里,我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我急忙点开,还真是范栗发来的消息呢。

可看到内容时却让我一瞬间傻眼。

他说,吴璇,我们分手吧。我要和别人结婚了。

我急忙回复:你可别逗了,是不是想我了?我今晚就坐飞机来找你。

吴璇,我不会见你的,分手吧,好聚好散,何必非得纠缠呢?

我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范栗,有事见面说。就算是分手也请隆重一点,别这么随便。”

“何况阿姨也不喜欢我不是吗?你别来了,我们结束了。”

我的怒气一下子冒上来,“在不在一起是我们的事,为何非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呢?在一起的时候要两个人都同意,凭什么结束就可以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范栗没再回复我信息。

赶到他的城市,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寒气入骨。

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地域,一向怕冷的我猛然把大衣收紧,却还是抵挡不了那寒气一丝一毫。

他一定冻坏了,我想。

如他所言,我最终也没能见到他。

即使我一个人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停留了好久,在那座孤独的城市的围栏边不停地吹着风,喝着酒;

即使我总是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助地看着漫无边际的雪地;

即使我因此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风寒,却仍拖着疲惫的身躯整日整日地守在他的部队前;

我终究还是没能再见他一面。

我终于累垮,一个人躺在一片如死般寂静的病房里,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活像个活死人。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当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伤害都会变得理所应当。

我抬头吃力地望着窗外,输液瓶内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向下滴落着。

我拿过手机,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勉强打出一行字:

范栗,你放心,我放手。

你别躲了,我不追了。

按下发送键后,我打开了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播放着那首我之前认为特别非主流的歌曲,眼泪吧啦吧啦地直往下落。

“男朋友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

手机里的音乐仍然放着,从那天的医院一直放到今天的家里,从发现他喜欢这首歌的那年一直放到现在,我把这首歌听了好多好多遍,听得耳朵都快起茧,每次听到都莫名心烦。

可对他,却爱意日笃。

五,我们的结局注定分离

母亲又同平常一般催促我去和她挑选出来的那个优秀的“女婿”约会,我不胜其烦,把请柬猛地甩到地上,特别大声地对母亲说:

妈!我注定只可能一生孤独!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对母亲发火。

说完我便转身回了房,重重地甩上了门。

刚进房,我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脚发软。我索性坐到了地上,靠着门,下意识地用手捂紧自己的嘴唇,眼泪肆意泛成海。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要和不是我的女人结婚了呢。

我爱的少年,虽然从男孩长成了男人,却仍是我最爱的模样。

而他,却注定成为别人的男人,此后为他人遮风挡雨,徒留我一人在这无尽的黑暗。

母亲在门外轻敲着门,“孩子,你把门打开,妈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把眼泪擦了擦,轻轻地打开了门,视线里出现母亲时又一瞬间情绪崩溃。

下一秒,我还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便似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奔赴机场的路上,母亲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孩子,范栗是个好孩子,可是我担心你们不小心步了我和你爸的后尘啊。

我怕他给不了你一生的陪伴,让你孑然一身在这世上。

是我逼他离开你的。

可离开他以后的你,却卑微得让我心疼。

孩子,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去找他吧。

我回答都来不及做出,抓起床上的包便往家门外跑去。

我双目空洞,怎么会这样呢?范栗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飞机总算抵达,我疯了一般冲向范栗的部队,手里的包也不知何时遗落。

站在我对面的人在刺眼的阳光下也显得十分刺眼,

“你好,范栗已经不在部队了。”

我都快哭出来了,“求你了,我真的有特别着急的事找他!”

“小姐,我真没骗你,范栗已经不在部队了,他被派去执行任务了。”

“执行任务?”我的心突然一紧,“什么任务?他现在人在哪里?”

对面的人只是无情地摇了摇头,“恕难奉告!小姐,他执行的是绝密任务,请你谅解!”

我忽然很难过,带着乞求的眼神,我哽咽着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对面的人仍是摇了摇头,“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什么叫不会回来了?”我突然有些生气,分贝也不由得高了几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胡乱地把头发往后捋了捋,抬起含泪的眼,轻轻地道了句:“抱歉。”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然后对着对面的人深深地鞠了个躬。

我想,我的范栗穿军装的样子一定很帅很帅,只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对面的人对着我行了一个军礼,“保重。”

六,可惜山长水远,我再无法拥抱我的少年

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我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赌气般地把大衣脱下,一把把它甩得好远好远。

脚底忽然一滑,我一下就跌坐到了地上。

这倒是给了我一个落泪的恰当理由,借着这大好机会,我积攒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喷薄而出。

我才终于明白,若是深爱,怎忍伤害?范栗自己应该也是怕了,怕我等得太久,怕我什么也等不到,怕伤害到我。

我用指腹压住又要流泪的眼睛。

此后都不能再哭了,我已经失去了往我嘴里塞棒棒糖的男孩儿了。

我爱的人,此后生死,我都无从知晓;

我爱的人,从此与我隔了山海,隔了宇宙,隔了算不清的空气,隔了数不尽的距离;

从此山长水远,我只愿我的爱人珍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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