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宋老师 曹燮

四十八年前,近二千名莆田知青奔赴闽西连城插队落户,与贫下中农一起搞农业生产,投身经济建设和从事文化教育,他们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奉献给连城。后来在这批知青中,有两位成了我初中老师,一位是英语老师宋锦,另一位是语文老师宋宗简。

到莆田时已是午后,我选离老师最近的宾馆住下,然后电话约下午三点后去拜访宋宗简老师。

室外气温高达三十九度。虽说已经是午后三点,但沥青路面热气直往上窜,行走时如置身大蒸笼中,又像在桑拿房干蒸。行道树的垂柳叶卷曲着,无力地低垂。偶有一丝风夹杂着来自海边的咸味,让人感到浑身肌肤粘乎乎的不自在。宾馆离老师住的荔园小区只一小段路,但当我走到小区时,已经冒了一身汗。赶紧躲进小区一家超市买东西,顺便在那蹭蹭空调降降暑气。当我和老师通话询问具体住址时,老师在电话那头对我说:“你就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过去接你。”

几分钟光景,宋老师便赶到那家超市。老师唤我的名字,声音还是当年那样洪亮,身材还是当年那样高挑,只是那时一头青丝如今已成白雪。不过让我欣慰的是,从举手投足可以看出,老师身体还是那样硬朗,走起路来身姿还是当年那样矫健。

宗简师教我三年语文,我的作文也得益于他当年的指导。老师不仅口才、文笔好,而且一手字也很漂亮。无论课堂板书的粉笔字还是用钢笔做的笔记,我们都喜欢临摹。老师的毛笔字更让人羡慕。学校出考卷也常请他代刻钢板。记得有年暑假,我还借过老师的笔记用于临习,到开学再归还,果然,我的钢笔字有所长进。

那时,学校按成绩高低依序排班,我在初二二班,宋老师是一班班主任,他班上正好缺一位学生,结果他来班上将我点走了。宋老师从我原来的科任老师变成了班主任。后来,彼此交往就更加频繁。

有一次,宋老师带我们游宣和最高峰笔架山,回来后我有所感触,于是写了一篇文辞华美的作文请老师指导,果然,老师很认真的提了不少修改意见。虽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却铭记于心、难以忘怀。

也许当时正处于叛逆期,我读了三毛的散文后,着迷似的想到远方流浪,尤其爱唱她那首优伤的歌《橄榄树》。那时上课我要么分心走神,要么干脆逃课。寒冬久呆教室手脚发冻,只要太阳露出笑脸,我就偷溜到教室外的草坡,躺在坟墓边的草地上晒太阳。也只有宗简师的语文课我从没缺过。也许是老师待我们友善,课堂气氛也轻松,加上老师讲课生动,能抓住学生的心理,我因此爱上语文课,也爱上了写作。

中考我们那届成绩不理想,很多同学沒考上。初中毕业后,老师就调走了,不久就听说老师调回了莆田,彼此失联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我和老师再度联系上时,已是十多年后。那时我在福州当记者,有次到福清新厝采访,因为新厝与莆田江口挨得很近,因此完成采访任务后,我特地跑去莆田寻找宋老师。

之前,我先百度到老师所在的学校,然后通过他的同事获悉老师的联系方式,便有分別多年后的师生第一次会面。当时,老师还住老城区光大鞋城对面。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师母。时间又一恍十多年,岂料师母还记得当年情景。那天也是师母下厨,煮了不少海鲜款待我,那色彩鲜艳的海鲜,装在老青花缠枝纹瓷盘里,显得晶莹剔透,煞是诱人。

一会儿,师母微笑着迎出来招呼我,然后进了厨房。宋老师陪我喝茶聊天。他打电话给宋锦师,请他来喝茶。宗简师称,得知我要来,他提前告诉了宋锦师,没想到才午后两点,他在电话里就说要过来,宗简师说:“别太早来,天气热着呢。”

宗简师说:“宋锦师离他家近,只隔小区外一条街道。”

我和宗简师聊着,不知不觉又聊到前年我们初中毕业同学会。永华同学特地开车到莆田,将两位老师接回宣和中学。师生虽只短暂相聚两天,但阔别三十年后再重逢,大家都格外珍视这种难得机会,气氛也十分融洽。也让人心生感慨:时光无情、青春难再,三十年如白驹过隙。想当年,我们和宗简师相处得那么融洽,他赢得了同学们的爱戴和尊敬。

少顷,宋锦师到了。他顶着烈日而来,进屋时还喘着粗气,白衬衣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宋锦师是我初三英语老师,因为我们这届英语基础差,到毕业班时无人肯接手。宋锦师被校长逼迫临危受命。真的,当年我们还是无知少年,都没认真读书,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宋锦师为人耿直,因当年用收音机自学英语,竟被人诬告“收听敌台,里通外国”,结果蒙冤入狱,被当成“现行反革命罪”,判了三年刑,在监狱接受劳动改造,后被评反为无罪。

在那荒谬年代,宋锦师吃了不少苦头,也受了不少委曲,但他仍然如一头_老黄牛,在山村里辛勤的耕耘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先后和宗简师调回莆田任教。

最近读宋锦师回忆知青年代文章,才对老师有更深入的了解。老师曾在公社林场拉过木头,在中田大队守过竹山、种过水稻,还到龙岩溪南挑过煤炭,到长汀挖过山,还被陷害蹲过监狱。宋锦师大宗简师两岁,但由于身体原因,行动没以前利索。宗简师介绍,宋锦师那位五岁便能背诵数百英语单词的“神童”儿子也挺有出息,如今在福州工作,并已成家立业。

宋锦师说,虽只教过我们一年,但这届学生对老师很尊重,师生感情特别深。说话时宋锦师十分动情。是啊,当年宋锦师付出那样多,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但他依旧那样尽心尽力、无怨无悔。他教我们的上一届中考全县第二,英语成绩也位居前茅,那些无疑凝聚了老师的辛勤心血和汗水。也许我们只要偶尔给老师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或者方便时抽时间去看看他们,老师便会感到欣慰。

这时,师母从厨房端出了一盘螃蟹和一盘虾,接着又端出一大盆海鲜焖面。

宗简师招呼我们开席。老师夹了只螃蟹让我吃,接着又将第二只螃蟹夹到我碗里,老师那样热情,盛情难却的我也只好奉命消灭它们。师母接着又给将一大碗海鲜面端到我面前,我也只能笑纳了。突然,同伴电话催我与当地知青会面,无奈只得起身与两位宋老师匆匆别过。

宗简师执意要送我,因天气炎热,我多次请老师留步,但老师还是坚持送我到小区门外。他用莆仙话帮我叫了辆车,目送我上车,待车子启动后,宋老师才与我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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