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
――仿《氓》女主人公赏析故事
我已经很老了。
在一个寂静如海的晚上，我从梦中醒来，夜深人静，只有月亮孤零零的悬挂在天上，而月色入户，在早春的节气里平添几分凉意。
梦里我穿着丝做的长裙，气冲冲地坐在马车里渡过淇河，准备回家去。淇水浩浩荡荡，而马也因年老也力不从心，时常趟起一片水，打湿了我的衣裳，我却全然不顾，还仍旧气呼呼地时不时掀开车帘，可是你却没有追上来。
而我有什么错呢？只是你背弃了我们的海誓山盟。
正当我准备和你一刀两断的时候，我醒了，枕头一片湿冷，然后想起来我的前半生。
当时的我是青春正好的我，背着小背篓准备采桑去，一出门就和微风撞了个满怀，也看见了在前门踱步的你。
多年不见，你穿着一身新衣服吧，光鲜亮丽的，手里抱着三匹布，笑嘻嘻地要和我换丝，眼神戏谑，“家里缺了一个管桑的女主人，你愿意吗？”这么显而易见的图谋，我却感到很开心，低下头去揉碎了衣角。
门外的桑树绽放着成片成片的新绿，如同一片浩荡的绿色海洋，鸠鸟在桑树林里欢快地歌唱。蓝天白云下，我的脸红了，却只对你说“谁要管你家的那一亩三分地，我家有桑田千顷呢？”心里愿意得不得了。你听了十分沮丧，脸都垮了下来，扭头抱着布转身就走。急得我连小背篓都丢下了，提着裙子一路送你到淇水畔，再到顿丘。很羞涩但是很肯定的说：“无媒不成亲，我到秋天来你家。”你才转哀为喜，重新对我露出笑颜。
两手空空回到家爹娘自是坚决不同意，“一穷二白的臭小子，凭什么娶我闺女？用布换丝也太草率了！”但是架不住他们只有我一个掌上明珠，再加上我用绝食威胁，他们只好无奈同意。兄长们也认为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求了他们好久，信心十足地说“男子先成家后立业，他一定会有出息的，我相信他！”兄长们对我毫无办法。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到了秋高气爽的那一天，鸡还没有叫头遍我就起来梳妆打扮来到城墙下，爹娘和兄长们送到那就回家去了，留下我一个人苦苦等待。
从东方既白到日上三竿，你还没有来，我不由得哭了起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正当我感到绝望的时候，你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姗姗来迟，我这才破涕为笑。你笑着解释说你去算卦了，村东头的巫师用龟甲用蓍草卜卦之后说我们是天作之合，结合之后没有哪一处不吉祥。你一边笑着还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用牛车把我的嫁妆装上了车。
爹娘还是很爱我的，满满当当装了三次，路过村里的桑田的时候，大家纷纷注视着我们，目光复杂，有羡慕有叹息，不过都没有入我的心。反倒是你握紧拳头对我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感到很幸福，在心里也暗暗许下和你同舟共济的诺言。
可是好日子哪有那么容易？你家真的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织布的机杼都没有。我不得不变卖了我心爱的嫁妆，才勉强让这个家焕然一新。
我每天都很辛苦，一日三餐倒罢了，早起洗衣，侍弄爹娘给我陪嫁的十亩桑田，去菜园劳作，晚上回来烧水劈柴，纺织，做针线活，偶尔还要大肆招待你斗蛐蛐的朋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手上渐渐起了茧子，也没有了打扮的心思，容颜也一天一天衰败。
家门外的桑树林却是一年一年茂盛，很多鸠鸟欢快地在这头，在那头鸣啾啾，好像在说“女子不可溺于情爱，女子不可溺于情爱！”我回头看看因为无事在家和我一起择菜的你，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
在桑树叶落的第二十几个年头吧，我们终于过上了好日子，桑田很有收益，我终于可以不那么早起晚睡了，可是你却越来越暴躁。你不是抱怨我做的饭菜都多么难吃，就是指责我对你的朋友不够热情，有时候你甚至对我恶语相向，以至于我每天都以泪洗面。你大概忘记了我当新嫁娘那阵子你夸我的手艺是天下第一，也忘记了你曾得意洋洋对你朋友夸赞我是最贤的妻。偶尔你斗蛐蛐输了，醉酒回家，更是对我拳打脚踢。
以前的时候，我还能一边哭一边回想着你对我说过的甜言蜜语一边安慰自己，重新填满我对暂满还亏你的爱意。可是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你信誓旦旦，却不思其反。
我不是没有向爹娘倾诉，只是爹眼里忍着泪水，娘用手帕抹眼泪，但还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叫我一忍再忍，兄长们怒目圆睁，提着棍棒要去教训你，又被我泪水涟涟地阻止，后来他们就只对着我冷笑。
小的时候，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三月三里你还学着邻家大哥哥对宛桃小姐姐的样子，给我折桃花，作揖，“愿与你结秦晋之好”，你笑眯眯地这样对我说，惹得大人们笑作一团。虽然后来我们家搬到临近市集的地方，我也从没忘记你，每年春夏之交，总托人给你送桑葚。
你那天向我求婚我高兴得整晚没睡，到后来我以为我们结发为夫妻，就能恩爱两不疑。可能是造化弄人吧，我心依旧如初，你的心却早已远去。到最后不仅不能与子偕臧，反而由爱生恨，由爱生怨，这都是你二三其德的缘故，你为什么后来就不像邻家哥哥对宛桃姐姐那般从始至终都陪对方度过漫长岁月，细数平淡流年呢？也许最美的话在于不说，承诺在于可以忘掉。
不过你若无情我便休，既然如此，那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罢！在淇水上我最后没有哭哭啼啼而是笑着同你道此生不相见。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我这一生，竟然有大半辈子耗在你身上，终究错付深情。所幸我的余生，只与我自己有关。如今父母兄弟皆已离我而去，我孤身一人住在家中大片大片的桑树林中。
又是一年春好处，桑树繁茂葱郁。想来又是采桑好时节。
只是夜深忽梦少年事，容颜老去攲枕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