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rry it up 2019-02-03 14:11:04
上一篇文章得能到大家的支持，受宠若惊，非常感谢（大猫鞠躬）。今天的干货是关于如何阅读的。有关阅读的文章我计划写两篇，这里是第一篇，主要是从微观的视角谈一谈【一篇文献】要怎么读；下一篇会从宏观的视角讨论【多篇文献】怎么用、如何synthesize不同文章中的观点、以及如何handle人文社科课程排山倒海的阅读材料。
按照很多写作教程的写法，在讲完如何提问题后似乎应该讲讲文章布局结构或是写作语言(style)，但在此之前大猫却非要先谈如何阅读。理由很简单：学术写作总是建立在阅读的基础之上的，不能有效地阅读，就难以建立有力的论点、提出高质量的问题，文章自然难写好。比起论点、论据和核心问题，文章的布局结构、开头结尾、写作语言以及citation都是技术性问题，通过反复drafting总是可以打磨出个样子的。所以我的这个系列想先把最难的几个问题摆出来，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聊工艺上的技法。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更加实用的理由：本科阶段的人文类课程常常有一些“response paper”类的小作业，目的是帮助学生与阅读材料建立对话。对教师而言，这是一个和学生对话的契机：文章他们看了没看，哪里get到了，哪里没get到。对于学生而言，这类小文章小段落，如果get到了用法，是一种非常有益的锻炼阅读能力的方式。然而，很多学生面对这种作业常常一脸懵逼，不知道怎么写，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最后只能胡扯几句，放弃了锻炼思维能力和写作能力的机会。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借“怎么读文献”这个话题，把这种作业的写法介绍一下，让它成为一个有用的阅读工具，而不是一个充满压力的任务。
1. 什么是学术文献？
说实话，我过去从来没有想过这竟然是一个问题。但就在上个星期，我的一年级写作课布置的作业是写annotated bibliography，下课以后好多人跑来问什么叫peer-reviewed sources，在第二节课干脆统一做了名词解释。在这里也快速啰嗦两句：
1. 一手资料 (primary source)
一手资料是一个事件或问题的直接证据或见证（evidence or testimony），通常包括历史档案、文物、历史遗迹（相关的档案）、访谈记录、口述史记录、调查结果、电影、电视、录音等未经分析的、最贴近研究问题本身的材料。一个不一定准确的观察：本科生做研究的时候似乎特别喜欢找primary source, 做问卷做访谈什么的，大概是觉得这样unbiased。但其实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问卷访谈很有可能事倍功半，所以如果要做，要特别注意问题的选择和调查对象的选择及样本容量。
2. 二手资料 (secondary source)
二手资料通常指对一手资料的分析总结，在学术研究中的大部分出版物都是二手资料。
※ 关于一二手资料的区别，可以参考：https://www.library.unsw.edu.au/study/information-resources/primary-and-secondary-sources
最为重要也最为常见的二手资料通常被称为“scolarly source” 即学术文献，主要又分为期刊和书籍两种。
i）peer-reviewed journal: 学术期刊。英语从字面上也很好理解，编辑委员会都是学者，投稿人一般也是领域内的学者，审稿方式一般是double-blind（审稿期间审稿人reviewer和作者author互不知道姓名身份）或者single-blind（审稿期间reviewer身份不公布，作者身份公开）。
ii）academic book: 学术书籍。通常情况下指的是由正规大学出版社（e.g.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Univeristy Press）出版的学术书籍，但同时也包括一些正规的非大学的学术出版机构（e.g. Routledge, Palgrave）。判断一本书是不是“学术书籍”的核心还是peer-reviewed，即作者身份是学者，编辑也是学者。在一些领域（尤其是社会科学领域）专业研究机构或政府机构出版的调查报告和书籍也是学术书籍。
※ 题外话：引用的话不需要太讲究出版社的地位，只要确认是学术出版机构，作者是学者一般就够了。但如果是学者自己要寻求出版的话，就要仔细考量各个出版社的地位和排名了，此时可以参考：https://theprofessorisin.com/2014/11/28/evaluating-palgrave-and-other-non-university-presses/
>> scholarly source: 最狭隘的理解，人文社科领域的学术文献通常是指【期刊文献+学术书籍】。不过在一些领域【会议论文、专业报告】也都算是学术文献。通常情况下，【博士论文】的权威性就比不上前面这四种，但在找不到更合适的材料时还是可以用的。话说回来，学术文献的规定并不是完全死板的，许多非传统的媒介，例如电子学术期刊或是纸质期刊的网络版，也都可以归入学术文献的范畴。
※ 具体自检参考：https://www.library.illinois.edu/ugl/howdoi/scholarly/
一般来说，上课给的学术文献通常是学术书籍的章节或是期刊文献，我接下来要讲的也是怎么读学术文献。如果是历史课或者社会科学方面的课，可能还会给一些primary sources，文学课电影课艺术史什么的则会给文本，这类一手资料怎么用怎么读，是上课老师要训练的，这里就不谈了。归根到底，只要分清楚不同的source对应的学术目的不同，写response的时候就不会跑偏了。
2. 为什么要读学术文献？
我一直认为liberal arts课程的目的不是兜售记忆性的知识，而是锻炼并提高思辨批判能力。虽然一些历史文学课会有些小quiz考基本常识，但是最后分数占比最大的大多还是期中期末考试里的作文或者take home final essay。也就是说，阅读学术文献的目的并不是要你把文献中的fact全给记住，而是帮助你学会像学者一样思考。学者怎么思考呢？无非是分析（analyze），评价（evaluate），归纳（synthesize）。这些词语说起来轻巧，但实际上一旦面对一手资料，上面每一步都对思辨逻辑有很高的要求。所以，课程需要通过让学生理解文献中作者的思辨过程，看清文献之间的对话关系，从而习得学者式的思考方式。
另一方面，培养正规学术出版物的写作风格也是liberal arts教育不言而喻的目标之一，*这也是需要通过modeling才能习得的。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的写作风格，不同的学科也有不同的convention，有的喜欢先讲讲故事，有的一开始回顾学术史，有的上来直接甩问题，熟悉这些不同的风格（及其背后的思维路线）和常规操作，也是打扎实写作基本功的必经之路。
* 美国本科生有时候会跟我抬杠说学术英语太装逼太pretentious了，本爷不伺候。对于这种学生我一般都会告诉他们: 第一，我不是让你duang一下就写成这样，而是希望你能学会一点点他们的思维方式，然后用自己的话把想法说清楚，说明白。第二，学者语言风格各异，确实有人喜欢花样复杂，但是你也看到我们学期初的一些学者语言很平实不难懂，跟你平时说话也没有什么区别，对吧。所以只要做到那样就好了。我们写文章最后的目的不就是让你的读者知道你在说啥吗？你能做到这点就够了。你看看自己现在这draft，我找了半天没找到你的thesis...（其实美国学术写作教育过去五十年对于standard academic language有过很多争议，目前我自己执行的是clarity和coherence先行的策略，但这个就没必要跟他们扯了）
3. 老师发了一篇30页的文献，说下节课讨论，我该怎么办？
通常本科文科课程一节课会布置1-3篇长度在10-30页不等的文献，也就是说，一个个字读是来不及的，既费时间，又会见树忘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这学期新生写作课将阅读分为前中后三个阶段，每周末发完材料后，【读前】的内容让学生在课上花10分钟现场在acativity sheet上写response，【读中】的内容是让他们拿着课内写好的activity sheet自己回去照着读，并写1-3页的【读后反馈】下节课带过来，给改。（I know I know, I'm doing some hand holding...but what else can I do?!?!)
读前：
1）判断目的：
- 老师为什么给我这篇文献？它和我们课程的主题有什么关系？它和之前读过的文献之间有什么对话？
- 我为什么找了这篇文献? 我希望从中得到什么（是理论框架、方法论、案例素材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2）前阅读问题 Pre-reading questions
- 这篇文献/书籍是什么时候出版的？比较它与其他文献，这个年份告诉了我什么信息？（奠基之作？理论延续？新思路？批判？）
- 作者是谁？他/她是什么学科的背景？他/她的职位是什么？他/她在网络或专著中如何描述自己的学术兴趣？他/她是否是某个理论的创始人或某个学术领域的权威？（无论是不是，都可以帮助你nevigate这篇文献的地位）
- 快速阅读文献的标题、摘要、小标题，写下至少三个你想通过阅读全文得到解答的问题。（例如：作者在标题中提出的XX概念具体的范畴是什么？作者想要解决的核心问题是什么？作者如何表述A与B之间的关系？）
3）阅读计划
看清文献的页数和大致框架后，确定自己需要仔细阅读的区域，然后制定一个合理的阅读计划。我个人的建议是，You can't do what you cannot do， 所以最好是开学初的时候计时阅读，看一看自己通常多少时间能读完一页这门课的文献，然后以此为标准安排阅读时间，给自己留够时间看文献并完成response作业。（我自己刚开始读英语文献的时候是8分钟一页，所以大家不要怕自己花的时间太久，承认这一点，结合下面分享的阅读速度技巧，慢慢克服就好）
读中：
1）怎么做读书笔记？
我觉得读书笔记是一个非常个人的东西，我自己的读书笔记一向是各自为政没有章法的。所以没法写出“阅读笔记系统”这样实用的干货，大家多包涵（大猫又鞠躬）。我只提几个关键点：
- 保证自己follow作者的核心逻辑 （可以试试做reverse outline，就是国内文科生很擅长的拉框架，具体的方法在下面有写）
- 标记清楚你可能想quote的句子，最好电子化，这样方便查阅和做citation
- 建议把之前写的pre-reading questions放在手边，时时check你的问题是否得到了回答，如果找到了（部分的）答案，要记下来
- 不要讲究漂亮，高效清晰最重要
2）如何提高阅读速度？？
首先，读文献不是学英语，不需要把每个词都查清楚，重点是抓逻辑。所以我建议多练习skim的能力。把文章的intro和conclusion仔细读完以后，中间的部分都尽量skim，把可能有意思的部分标记出来。读完第一遍以后停下来，文献放到一边不要看，自己在纸上理一下作者的逻辑，哪里卡壳了模糊了，标记一下。理完了逻辑，快速扫一遍文章结构，看看有没有没想到的部分，有的话写下来。
然后读第二遍，针对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和卡壳模糊的部分仔细读。一般这样读两遍，把作者逻辑理得七七八八，就可以开始写response paper了，如果写到哪里觉得不对劲了，再去文献里找就好。
读后：
- 一般如果是老师发的文献，通常在布置的时候会问你几个prompt问题。如果有的话，response里照着答就好。关键是多揣摩这篇文献与整个课程，尤其是之前几节课阅读的文献之间的对话关系。
- 如果老师没有给prompt（比如我们课），我自己在做研究的时候有用过一个叫做QCCQ的方法，是我的导师最先教给我的。QCCQ=Quote, Comment, Connection, Question
· Quote: 文中你认为值得引用的句子
· Comment: 对这个句子（或者其所代表的观点）进行评价分析，主要可以包括你认为这个观点是否站得住脚，为什么？这个句子让你联想到了什么其他的理论或者文献？以及你认为这个观点还可以作哪些引申？
· Connection: 文中的某个具体观点是否与我们课堂上读的其他观点有所联系？这个观点与你自己的研究话题或者兴趣问题之间可能有何种联系？（注意这里的connection一般不是指那种“这个跟我的日常生活有什么联系”然后开始讲自己的故事的联系）
· Question: 文中的某个具体观点是否引起你的好奇，你有什么问题想要追问？
之前有好几个学生抱怨Comment和Connection之间的内容overlap得厉害，写不好。我的答复是，这个框架不是死的，如果有一块觉得不合适，就不用写，活学活用嘛。但同时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我自己在写的时候感觉是根本不会重叠的，推测可能还是学生的宏观思维能力没有训练到位，还没有建立synthesize的能力，可能还是要求太高了，要继续寻找更合适的方法。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己没有表述清楚，大家可以实践以后来告诉我。
总之，response paper最大的意义是让文献与你自己的思考进行对话，而不是让你简单地总结归纳作者的观点。可以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很多学术研究都是从这样一段一段的response开始的。
写完response paper以后的理想结果是同学长舒一口气并感到“对明天的讨论好期待哦！我有好多话想说！” 但（不幸的）事实是很多同学还是一脸懵逼，还背上了“作业又是一堆BS，会不会被大猫老师骂”的压力。我改response paper的时候也感觉到有些同学并没有get到这个作业的意义。这两天写了这个blog，感觉好像思路更加清晰了，希望下星期可以给同学们更好的反馈。（事实上大猫老师从来不骂人的说（尾巴蓬松
以上就是这次的分享，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还请大家提出。再次谢谢大家支持，今后请继续多多指教。
* 2019-2-3 感谢 @青行灯不会做饭 对peer-review定义的更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