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

      这个小区是火车站的一片老城区。虽然城区面积很大,可你只要在晚上该掌灯的时候出去转上那么几圈,老味就慢慢凸显出来。你仔细想要寻找几家亮灯的窗户,却也不过只有几家零星的灯火。原本小区的甬道上还有几盏照明的路灯,可也不是丢了螺丝帽,就是丢了灯柱子。只能看到野狗撒尿的点点痕迹却无法确实体会到路灯的明亮。兀自的在广场周围游荡,能够呼吸到的只有老头老太叼着烟卷子的吐着行将就木的气息。        计划经济年代这里不是没有过热闹,那些闲谈的老头老太也都是铁路上退休的老干部,或者更多的是工人和家属。那时候小区周围的三品店,还有铁一条兜售着大家所需的各种商品。虽然是计划经济,但铁路上班的这些人抱着的是一只铁饭碗,到月不管盈亏利损,固定的几百元,一家人至少两口都是铁路上的。几百元可以吃一只烧鸡,也可以买一件布拉吉连衣裙,甚至还可以顿顿吃油炸黄花鱼。兢兢业业的有个百平的房,稍微偷懒有个几十平的房,那些懂得溜须拍马屁的也能混个顶楼的几十平。当然哪个体质都有能能顶尖抢风头的自然即便只是普通的几十平房也能附加个楼下地下室的白捡来的福利。生活不一定是大富大有就是幸福,生活还有可能是旱涝保收只要给了就是幸福。

      然而斗转星河,岁月蹉跎。邓爷爷一声令下国有企业改革的大浪潮就汹涌的扑面而来。原本子承父业,老家伙们退休了,小伙子接了班继续这样平稳安定的生活。可是小伙子们响应国家号召,总想着自己能开天辟地干出一番了不起的大事儿。也从不掂量自己的几斤几两肉。他们奔赴那些被邓爷爷圈下的经济开发区,有的脑子灵活捞到了体制外的第一筒金。然而那些悲伤的故事却从不被人所为娓娓道来。在车间里呆着简单的沟通交流根本不具备什么欺骗性,可一旦出了这个圈子。外面的人也就被简单分为两种,一种是你足够幸运,你没被骗得着,一种则简直就是愣头强,就像人喝凉水塞牙缝一样倒霉,各种被洗脑被骗财,骗的自己都后悔还不如当初留在体制内混日子了。虽然年轻人的故事有喜有乐,刻一个城区的朝气就在与年轻血液的注入,他们如同蝴蝶一般悄悄的飞走了,城区也就只能慢慢留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忠实的记录者。

      三品店也没有黄埔子,但是服务员也在再没有不耐烦的神情接待了,人们在三品店买不到的那些什么光头饼,什么沟帮子熏鸡只要到隔壁新开的熟食店一样可以满足味觉的享受。新调来的市长大概是飞机出了不知哪门子的故障,从大老远的新疆风尘仆仆的来了。这是个三线的小城,老实讲要说发展前景还不如让这位市长留在新疆了,但究其原因来了这里是升迁还是?也无从考证。总之地接的随行人员大气不敢出得接待这位新市长时候,新市长还是一眼瞄到了这个连小区名字都掉了漆的地方。毕竟就在车站跟前,想遮遮掩掩也是不太容易。市长周皱了皱眉头,两天后房改局来了整改全市老城区的通告文献。

      整改什么程度,没交代,但怎么的也得让人家新领导看着舒心不是么?整改也就从这个透着老味的地方开始。也就是一周左右,灰色的楼区被刷成橙黄相间的墙体,通行的四个门设置了保安室。绿化的树苗把那些曾经杂草丛生的地方掩盖的不留痕迹。路灯也都换成了太阳能的接受那种,当然这种设计是否会阻挡小偷们的脚步也很难定论。留下来的老人们当然希望这里被注入新鲜的血液,虽然自己的日子大多数都是掰着手指头的数数,可是人们总是在期待中活得很是开心。

      董老太两口子子也都是铁路退休的,当时单位分了一套八十平五楼的房子,生了个女娃董小妹一家三口倒也还算日子清闲。孩子小时候有奶吃,就能乖乖睡上一整天,要是不听话顶多屁股上啪啪来两下子,总是好管理的日子多于她气疯你的时候。但是慢慢大了,只要是过了十八岁,自己就会认为自己是个孙悟空,忤逆父母的日子多到数不胜数。董小妹的就是这么个孩子。十八岁前乖巧,爹妈的小棉袄,过了十八疯狂的厉害起来了。老太跟单位领导毕竟有点交情,给小妹安排个机务段会计的活,不累,国有改革以后会计也是吃香的职位。一个月稳稳当当一千来块,老两口觉得安稳就成。

      后来小妹和单位的孙亮搞对象被忽悠着也去南方下海,她就属于后来的那种愣头青。几年下来,家里带去的积蓄花的几乎不剩,也差点去足疗店做按摩女。终是一身伤回来了,做父母的能说啥,回来时候也都是三十二岁,还领回来个小娃。小娃嘴甜开口就叫董老太姥姥。董老头气不打一出来,给小妹两个大耳光子,血压本就高的那天,在看到小妹领会娃娃的那一刻还是心理防线崩溃了。当晚被推进了手术室昏迷,再醒来,直立行走也是困难。做父母的都是最疼孩子的,老太给小妹留下一张卡,告诉小妹里面有五万,自救日常开销,不够再管自己要。

      也是为了照顾老头方便,又在小区买了个一楼的房子和老头搬出这个老房子了。从五楼搬到一楼并没有多远,但零零八碎过日子的破烂玩样还是够老太搬一阵了。再加上老头子又不能走,从五楼和小妹一起抬个老头下来也累的呼哧呼哧的。保安是刚刚调到这个小区上班的。本就没有几户人家的业主信息很快就被保安登录完了。保安在值班室的窗户上看见董老太挪动肥胖的身体,一趟一趟得搬沙发搬床具,搬一些大纸箱子。又看到小妹有些应接不暇的跟着一起搬动的模样。保安对一起值班的兄弟说:“兄弟帮我照看一下!”出去轻而易举的就抬起了老太手里的纸箱子。老太只顾搬东西,哪里顾得上旁边又来了人影,只觉得手里的重物突然觉得有些轻飘飘起来,这才抬头注意到原来是保安接了过去。老太太连忙答谢:“谢谢你了大小伙子!”保安并不是练家子出身,只是农村干农活的小伙子,但男人的力气还是要比得上婆娘的力气。不多时的功夫,所有的包括小件的茶具水壶以及洗脚盆什么就都被搬了过了。

      保安搬完了看到值班室里那个兄弟正在着急的和自己招手,还焦急的指了指自己的手表。保安想起来了,这个小伙子只干白班,现在是他的下班时间了。于是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就要转身赶回值班室。老太太却拽住他:“小伙子,忙活坏了,喝杯水再回去?”保安不以为然,挣脱了老太太的手:“不了,我这就回去,不能耽误工作!”董老太的新家离值班室没有多远,也就二百米多说,老太太松开了保安的手,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扎根在了心底。

      那以后老太太和这个农村来的小伙子交上了朋友.老太太家的一楼虽然是新买的,但也是个老房子。下水会堵,暖气会露水,做饭的排油烟罩也会有时候不好使。老太太虽然手里有点积蓄,但总想着能省点就剩点,所以这些问题她都会麻烦这个小保安来解决。当然她清楚人应该知恩图报,她有一手的好厨艺,所以总是变着样子今天做韭菜盒子,明天做个酸菜饺子送给小保安吃。

      董小妹自打老太太搬走后,也就不怎么过来这面看望二老了。也就是隔三差五来一次,当然还是要钱花。有的时候要了钱立马就消失,老太太在窗户这面看着女儿每次走上了不同的车。今天是辆路虎,明天是个奥迪。她不知道女儿究竟要过社么样的生活,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争取就能够实现的。女儿的孩子转眼也上学了,可是却是个黑户不能落户口,孩子叫董丰收,总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太土,老太说:“你要是觉得土,找个能给你花钱替你改个洋气名字的爹去把?”孩子虽小,但是听得懂姥姥话里话外的意思。老太觉得自己吓坏孩子了一把抱住孩子:“丰收,别学你妈妈知道么?”孩子点点头,老太觉得有些欣慰。

      晚上孩子睡了,老太在沙发上打毛衣来织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小保安。她明确地感觉到了自己想要表达给小保安的那份心意,可是她又无法后续的去想这种关系一旦形成的结果。她只是觉得自己在打麻将的时候总会心不在焉地想起那个保安。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很像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但保安年轻有朝气又喜欢帮助别人的模样像是无端给自己反复的生命力带来的一点点活力,倘若自己再年轻二十岁吧,我一定追这个小子!她在心里这样默默地想着。老头轻轻的咳嗽在屋里,打断了她的思绪。

      东北的夏天也没有迟到,新栽的樱桃树竟然开始结出红彤彤的樱桃,只是那么柔软,一阵风就阵亡了大半。董老太精心挑选那些成熟的又颗粒饱满的,加了蜂蜜和一点点的柠檬做了樱桃汁送给小保安。保安今天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董老太送樱桃的时候,保安站在值班室的外面,阳关透过他嘿呦的皮肤上,迎风送来一阵有些清爽的飘柔洗发水味道,老太注意到她的手腕上不止何时戴了一块手表。

      老太走进,保安举起那块表,“姨,我这表好看么?”老太觉得手表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睛,保安说“我今天去相亲,好家伙置办这块手表花了我将近一个月的工资!”董老太也不知自己何故,听到保安准备相亲,感觉像冠心病突发了一样绞痛的厉害起来,手里的杯子一个没拿稳重重地摔在地上。“姨,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董老太握住了保安的手,她第一次觉得这双手有些冷冰冰的感觉。原本熟悉的感觉好像就是在这一刻被相亲二字给打破了。她以为自己曾渴望救世主的来临,她知道生活的不幸从没有放过自己。女儿的萎靡不振,老头的意外变故。她渴望那么一个人打心底是能够给予她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的安慰,她曾以为小保安就是心中那分白月光。她这一生没有打心底爱过谁,和老头子的婚姻都是父母一句话什么都是同事好,人看着还不错,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了婚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就是有了责任,难道老天让女儿一直浑浑噩噩过日子就是因为自己这场没有爱情的婚姻么?她不忍 ,就算即使知道自己不配去追求这种看似扭曲的爱,但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没有做错设么。她对小保安好,小保安也明白这些,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现在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就是垂暮的老朽,哪里有能力追逐这份看似真挚的爱呢?她闭上眼睛。缓慢地站了起来。只淡淡的说,洒了一地的樱桃。我去清理一下。缓缓地出了门。

      保安看着老太离开的身影,伸手想要拦住她就仿佛第一次他们碰面的那个光景,可他心中纠结的感觉也许旁人也很难察觉出来。他犹豫着,嘴里想要表达的,却始终没说出口。

      男女之事,男女间怎么会不懂的?老太做的酸菜汤是他这辈子除了母亲意外事件吃到最好吃的酸菜汤。就像倒带的磁带,他坐下来慢慢回忆那些点滴。他值班,老太送来的韭菜盒子,皮薄馅大,他饿的急一口吞下,噎得只拍胸脯。老太连忙递上一杯水说:“看你着急吃那样,都是你的急啥啊?”

      可他知道老太的家里还有一个不能行走的老头,不管是道义上还是如何,这份情感都不能收下,他哪里有什么女朋友,也就只有这个傻老太能看上自己吧!他们彼此都留下一个回旋的余地,却谁都不说破。那次他去老太家修下水,老太说天热你就在这洗个澡再走吧!他当时脸红一阵白一阵很是不好意思,老太却豪放地说,你怕啥小伙子,我一个老太能吃了你。那是他第一次在远离家乡外洗上的舒服的热水澡。花洒拍打着身体,没有留意到有个人影闪进了浴室里面。其实是老太拿着澡巾要给他搓后背,那时候他竟没有闪躲,也没有觉得丝毫的害羞之意。他只是用书扶着墙面,厚实的脊背在老太的面前。老太错的很细致,虽然有些丝丝微微的痛,却有觉得有一种来母性的关怀与温暖萦绕着久久不能散去。

      那件事过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保安知道那份美好只是暂时的,他不能去破坏老太的家庭,也许现在这个谎言能起到及时止损的作用未尝不是好事?他的办公桌上放着的是一份辞职申请书。

      两天后,值班室新换了个保安,听说之前那个黑黝黝的大个子娶媳妇回老家了。几天后的丽人节,老太收到一束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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