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酸,悠长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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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吃醋,熟悉的朋友大多知道,虽然偶尔遭人打笑,但这醋,真的只是本质意义上的醋。

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都会留有过往生活的印记吧?虽然往事日渐模糊,习惯却会不断提醒。

八十年代,经济尚不富裕,饭菜油水少,味道也很单薄,所以,醋成了很重要的调味料。在我家,醋尤受青睐,大概是因为母亲酿的小米醋,味道与众不同吧。

春天,是制作醋曲的时节。粉碎的麦子和陈曲混合,经历短暂的发酵,漫长的风吹日晒,风干之后,曲安静的等待它发挥作用的那一刻。

母亲终日忙碌,制曲这类小活儿,自然是我和妹妹的。曲要做的很坚硬,两个小小的人儿,拿着长长的擀面杖,用尽全力,一下一下把模具里的碎麦子杵的很扎实,再添加,再杵,如此反复几次,才能达到母亲的要求。

当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转,依依不舍作别枝头,金灿灿的玉米挂在了树上,希望的种子被埋在松软的土壤里,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人才能短暂的休息一阵。母亲便开始了酿醋的第二个步骤。

新收获的谷子,碾出金灿灿的小米,放在一个大锅里,加热煮熟。放学归来,远远看到小院上方氤氲的热气,不由加快了脚步。煮熟的小米和捣碎的曲混合之后,盛在一个大缸里,开始发酵。为了让这过程快速而又充分,通常要给缸穿上厚厚的衣服,还要定期搅拌。

缸很深,搅拌时,母亲总要撸起袖子,胳膊被浸湿很长。发酵的过程非常讲究,一旦不干净或沾染了什么味道,整缸醋可能就要报废。所以这期间,母亲不能擦雪花膏。秋天的风凌烈,母亲洗衣做饭,手不停的在水里浸泡,总是裂很多的口子。

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小米在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的升温发酵。由最初的一粒曲感动一粒米,再到一粒米去唤醒另一粒米,在这不断的感动和唤醒中,整缸的小米逐渐变了味道。

也有新醋还没做好,上年的醋已经吃完的时候,在我家,醋仿佛一日不能或缺。买醋的任务,自然是小弟的。那年三四岁的样子,拿着瓶子到了商店,“你买啥呀?”“酱油醋”,“买酱油还是醋呀?”“酱油醋”,小弟固执的重复这三个字。而今说起,每每让人忍俊不禁。

当酸味在整个小院里弥漫开来,便是发酵成功了。母亲用早早冲洗干净的谷穰和醋糟搅拌,放在淋缸里,倒上水浸泡。所谓淋缸,就是普通的缸,下面凿了洞,让醋能够流出来。

等到酸味被水浸泡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淋醋。为了把醋糟里的酸味完全淋出,一缸往往要淋上三次,这就有了头道醋、二道醋、三道醋之分。后面的醋越来越淡,母亲会把三道醋用来淋下一缸的二道醋,这酸味经过叠加,竟然和头道醋难分伯仲。

淋醋是个漫长的过程,每年的这段时间,家里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们,是早已迫不及待的品尝了,不单是作为调味,还会用小碗盛了,喝上几口,虽然酸的眼睛直眨,嘴角上扬,仍会觉得口舌生津。那滋味,永远的留在了记忆中。

醋做成基本就是冬天了。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有大把的时间。天气晴好的日子,吃饭时会聚集在一个地方,围成一个圈,边吃边聊,母亲做的醋丰盈了很多人的味蕾,有的很早已经吃完饭,手里拿着碗,一副要回的姿势,硬是碗都干了,还意犹未尽。

等到醋全部淋完,母亲会分门别类的装在不同的坛子里,头道醋是最娇贵的,装在一个大肚子的坛子里,口很小,用布把盖子包了又包,直到盖子和坛子口看不出一点儿缝隙,仍不放心,盖上之后,还要用塑料袋在坛子口缠上几圈。

左邻右舍照例是都要送上几瓶的,还有亲戚,也要送。这期间,如果哪年母亲因事耽误没有做醋,亲戚邻居等很久等不到,才会不好意思的问起,然后在小小的失望里盼望着下一年。

我们总是先从三道醋吃起,然后,才是二道醋,头道醋。醋存放的过程中,天热的时候,坛子口会生白色的沫,后来有了经验,醋里放点花椒,放点蒜,沫基本上没有了。醋也因为它们的加入,味道愈加丰富。

那时候母亲做的酸汤面叶,是远近闻名的,当舅舅或者其他尊贵的客人来了,母亲擀了薄薄的面,切的宽宽的,葱花芫荽紫菜放好了,撒上盐,用小勺子从坛子里舀出头道醋倒上,浇点辣椒油,出锅时打上一个鸡蛋,淋上几滴小磨油,黑白黄绿红争奇斗艳,小磨油折射的光晃的眼馋,醋的酸味诱惑着,直把我们看的一个劲咽口水。心里暗自希望母亲不小心擀面多了,可以给我们剩下一点点儿,母亲却是从未失手过。

母亲小学毕业,不会讲粒粒皆辛苦的道理,但我们亲眼目睹并参与这酿造的过程,其中艰辛,不言自明,吃起来,当然弥足珍贵。

现在大鱼大肉吃的多了,却怎么也吃不出那时的幸福感。和母亲、小弟忆起酸汤面叶,自然不忘小米醋的功劳,商量着要再做点儿,终是觉得繁琐,不了了之。

商场的醋,琳琅满目,纵使价格高的离谱的,却再也品味不出记忆中那一抹酸,那悠长的,跨越岁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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