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隙碎笔

我患了强直性脊椎炎,一种许多人都不了解但又凶险可怕的疾病,号称“不死的癌症”。这种疾病与免疫系统相关,以无菌炎症侵犯脊椎、骶髂、髋关节为特征,导致颈胸腰关节钙化、融合、骨股头坏死,最终丧失活动能力,人也就成了“木偶人”。

这是我第二次住院了。2012年第一次住院,断断续续治疗了一段时间,效果还算不错。为“事业”逼迫,曾经一度中断治疗。个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这次要好好听医生的话,不会再擅作主张了。

多年来,在内心我不愿面对这个病痛。上半身的僵硬和颈椎受限,让我非常难过。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般状态,跑不成、跳不得,扭头转身都成了大问题。

有段时间,心理很难接受这种状态,宁可憋着小便也不愿意上厕所,主要就是不愿让别人看到我这样的病残之躯,曾经的翩翩少年怎么一下子就老态龙钟了,我接受不了。

时间长了,就更多的认识了这个疾病,它发病广泛,黑白黄棕各色人等都有,概率千分之一二,发病原因不明,根治方法没有。既然大家都这样,不幸的人那么多,又不只是我一个,心里也就释然了。

和医生开玩笑说,我们这种人存在,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人类基因天然有缺陷,二是医学发展太早。如果基因没有问题,各类疾病包括强直也不会出现;如果医学再晚发展个千万年,我们这类人就可让自然规律淘汰掉。很可惜,人类基因遍布各种陷阱,而医学也踉跄着前行,发展水平有限,看着诸多疾病,不知其因,遑论其果,无能为力。

住院楼层里,弓腰驼背,左拐右歪,似牛鬼蛇神,群魔乱舞,一派凄凉。和病友寻开心,说如果打仗,应该把我们组成一支“敢死队”,慷慨为国赴死,算是物尽其用了。其实想想,真要打仗,我们这些跑不快、弯不下、扛不动,一上来就会被敌人打跨干掉,反倒影响我方士气,尽给给国家坏事,真是一无是处了。

患病最痛苦的是前期,没胃口吃不下,急剧削瘦,大热天出冷汗。最困难的是睡觉,床上翻身都没有办法,疼痛难忍,有时早上醒来,腰背僵尸般,浑身不能用力,家人也不能扶,床都起不来,只能无助地慢慢尝试,哪里可以用力,半个小时才能把这个床起得来。

有段时间,可能是疾病“活动期”,感觉身体系统都乱套了,睡到半夜突然醒来,一身虚汗,再也睡不着了,因为爬起来实在是浩大工程,上个厕所都要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说服自己前列腺也很重要,不能一再溃退,但结果常常是憋着难受也不愿挣扎着爬起来。

睡不着,便胡思乱想。这种身体状态,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对自己能否活到60岁都没有信心。孩子家人怎么办?年迈的父母怎么办?有时想,真不如来个什么意外的事故,我就可以和这世界顺利地告别了,于我而言,对家人朋友也不失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天亮了,一切还得继续,拖着病残之躯,开始新的一天。好在家人百般照顾,同事理解有加,领导关心帮助,当然还有自己的坚持,度过了一段最为黑暗的日子。每当听到病友因罹患此病,情况日糟一日,以致妻离子散、家衰人败时,我都兔死狐悲的凄凉。

患病多年,身弱体衰,对人生对社会有了更深的理解。路见不平事,再也不能血气方刚,拔刀相助了,任由坏人横行去吧。遇到狗眼看人低的,也只能伏低作小,不和狗对峙,我已经没有和怪兽抗衡的本钱了,动物凶猛,惹不起躲得起。人生已经如此,忧国忧民这毛病也得慢慢改了。

日子还长,慢慢过吧,于我而言,苍天茫茫,时间似乎停止了。时代洪流浩浩荡荡,我只有伫目观望送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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