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年的新年嘉年华演出，这是第几次你在这个舞台上?不用心去推算，我已然不记得了。只是可以清晰地回想起第一次看这场演出时，妈妈和爸爸泪流满面，第二次也是，第三次还是……并不是因为你们的表演有多么专业，有多么精彩，而是在那个舞台上，生命对于音乐的理解得以自然地呈现，无论幼儿班的孩子们如何闹情绪，如何不配合，他们都被允许这样、那样地展示自己，没有老师的指责，没有观众席上家长的嘲笑。

就这样年复一年，从幼儿班到预科班，再到小学二年级；你从欢快地小鳄鱼到萌哒哒的小公主，从现代舞到民族舞；从稚嫩到优雅，从只是伴着音乐欢跳到开始注重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是否完美；从上台前的小紧张到在观众面前的自如展现，从只有自我的感受到拥有了浓浓的集体意识……你的成长历历在目。

而我的成长也在又一次坐在嘉年华的观众席时，被自己捕捉到了。早晨我们有些慌张，除了给你化妆、梳头，还得弄醒熟睡的妹妹，收拾了一大包东西，一家人急急忙忙地往会堂赶。

当能够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时，传统默剧已经开始了。从刚入园的小布丁，到已经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一对一对地站在舞台上定格，仿佛那就是在这里的你们每一个孩子成长的剪影。

今年的家长席不像过去在幼儿班时那么安静，大家都沉浸在演出中。我身后的几位爸爸边看着台上的可爱孩子们“错误”百出，边呵呵地笑着议论：“你看那个小兔子穿着大衣上台了！”一位爸爸猜测着：“估计是这个孩子不愿意脱大衣，要么是感冒了害怕孩子冷……”“每年都有几个坐在舞台上不动的孩子。”“你看那个，就是站那儿不动。”又是一阵笑，“这个舞伴找不着了！”

我也在黑暗里轻轻拭了拭泪眼，嘴角不由上扬。那些让我为之动容的场景，每年都在上演。我从那里看到了小生命中的任性也罢、倔强也好完完全全地被成人包容、接纳，那是这个舞台的常态。细思量，孩子的一切不就是应该被成人兜住吗？！为何我因本该如此而潸然泪下？

做你的妈妈已经八年了，从谨小慎微的懵懂到如今渐渐有了掌控感；从内心仍是虚弱的孩子状态到如今很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成熟；从不被长辈信任的妈妈到如今他们也开始悄悄地跟着我改变；从惴惴不安不知前途的迷茫里到如今可以看到自己的恐惧……

这八年，你长大了，成为了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我也长大了，成为了小学二年级的家长！

二

妹妹刚刚过了一岁就经历了一次连续三天的高烧。也是在半夜里突然烧起来，全身滚烫，没有一丝的汗，妈妈的大脑立刻搜索到了崔神教导的处理方法，然后采取了措施——掀开厚被子，解开衣服的扣子，准备了温热的毛巾物理降温。毛巾洗了一次又一次，脸盆里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就这样守着妹妹度过了第一夜。

那时，爸爸正在党校学习，不在家里；晚上来帮忙的奶奶也已经疲惫地入睡了；你也静静地躺在妈妈的上铺呼吸均匀。只有妈妈一个人来面对这突发的状况。

连续三天的夜晚，妹妹都在高烧中；连续三天的夜晚，妈妈都是一个人去应对。当妹妹难受哭闹时，我便抱着她到凉快一些的客厅去，在月亮与街灯的微光中，妈妈抱着妹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怀里是妹妹，思绪却不由得跑到了你也像妹妹一般大时，第一次生病发烧的时候……

你是妈妈的第一个宝宝，那是妈妈第一次经历宝宝生病。虽然早已在你降生之前就买了厚厚的两本育儿百科，虽然早已知道你会生病的，虽然早已做好了要去应对你生病的心理准备，但是，当病在凌晨突然造访时，妈妈还是害怕得手足无措。妈妈几乎是用尖叫的声音喊醒了楼上酣睡的爸爸，给烧得像块炭一样的你量体温，命令他马上去买退烧药。

那一夜，爸爸跑遍了大半个城的药店也没买到，最后只得一路开车到了妇幼医院挂了急疹，才买到了退烧药。而妈妈则在恐惧中抱着哭闹的你一直焦急地等待着。那大概是我和爸爸最艰难的夜晚。

后来，你去了医院，大夫要求住院输液，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一个陌生而庞大的成人拿着针往你的头上扎，你哭闹着不肯配合，妈妈也心疼地不愿意强迫你就犯，一旁的奶奶让我离开，她来压住你的手脚。我那一刻觉得很无力，冲出了病房，就在回身关门时看到了你惊恐的眼神，好像在说：妈妈，别丢下我。可我却任由你在病房里哭，自己在病房外哭……

如今想起那一幕仍然觉得心里好疼啊，在你最最需要妈妈的安抚与呵护时，我没能给予你。

当妹妹再一次生病，需要去医院时，仍然是我一个人去挂号、排队、检查。妹妹因为呼吸受阻，需要做雾化治疗，她也害怕地在我怀里挣扎着不要那喷着“烟”的东西靠近她。此时奶奶赶来了，想换我抱着妹妹。虽然在医院折腾了三四个小时已经筋疲力尽，但我知道妹妹需要的是妈妈与她在一起，所以我谢绝了奶奶的好意。这一次，我做到了坚强，虽然妹妹依旧恐惧地无法安抚，依旧抗拒那可怕的东西靠近她，但她知道无论怎样，她的妈妈会与她同在。

这份为人母的笃定，不是继承于我母亲的教导，也不是来自于婆婆的协助，更不是专家学者的育儿理论，它是女儿你的给予！

是你让我相信我可以保护你，是你让我懂得我值得你依赖，是你让我拥有做妈妈的力量，也是你让我明白我们一路走来，彼此需要磨合，在磨合中都会成长！

三

然而，妈妈仍会觉得有些歉意，作为我的第一个孩子的你，终将成为与我一起走弯路的人！一起摸索前行的人！在成长的路上，我们都是第一次。你第一次做孩子，我第一次做妈妈。

你第一次去幼儿园，我第一次送宝宝去幼儿园；你恐惧，我也焦虑；你撕心裂肺，我也天塌地陷。

你第一次入学面试，我第一次参加孩子的入学面试；你紧张地说不出话，我也不知道要怎样给予你力量；你逃离了考场怅然若失地坐在返家的车里，我也在巨大的挫败中呆呆地没能及时给予你拥抱。

你上小学时，最是妈妈艰难的日子，爸爸恰在那时去党校学习了，妹妹还不到一岁，妈妈自己的身体算不得强健。多亏了妈妈的闺中好友仗义支援，替我中午接送你，又牵线找了另一位朋友帮我下午接你回家，爸爸的一位朋友每天早上赶来帮我开车送你。奶奶夜里来、晨里走地两头奔忙，我也才有了空闲陪你写作业。

作业不仅是你的功课，还是我的功课。那些最初的日子里，你下午回到家开始写作业时已经疲惫了，坐在桌前就连“1+1”都要想一阵子；而我在那个时刻也只剩下了焦躁，想要赶紧结束了作业去应付楼下喊叫要妈妈的妹妹，期待着这些年的幼儿园教育打造出了一点就通的神童，但事与愿违，简单的几项作业，我们也要在数回合的拉据战里消耗个把钟头。

已经记不得我们俩在那些夜晚里剑拔弩张了多少次，不欢而散了多少次，痛哭流涕了多少次……就在一次次你来我往地交锋之后，我慢慢学着守住界限，将作业的主动权还给你；你也越来越有力地抗击我的逾越，将作业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与你的小学主班老师的第一次约谈时，我被老师的一句话狠狠地击中了——你是一个慢孩子。我瞬间慌张起来，另一个自己清晰地看着那个六神无主的自己开始努力找出各种证据来说明你并不慢，只是、只是因为中午不能回家太累了，只是贪玩儿了写字才拖拉，只是……

但在后来，我沮丧地看到你像“闪电”一样的动作，提笔、瞄准、落笔，慢慢地画出一横，再提笔、瞄准，再一点点拉下一竖。我狂躁地在脑海里将你一脚踢倒在地。你的确很慢，我不得以接受了这个事实，于是也一并看到了童年的自己，那个小女孩被呵斥被嫌弃的也是——太慢了！

我又渐渐地看到你的慢里是一份认真，字一笔一画地写，写得不满意你擦了重新写。我怕你写得慢，只让你擦掉写错的一半字，你却不肯，一定要完全擦了再写，有时一句话好不容易写上了因为一个字你把一行都擦了。作业不干净不整洁，甚至擦出了洞，耗费的时间也很长，可我看到了想要努力做好的你，积极向上的你；也看到了那个小时候的自己，虽然字大如斗，田字格都容不下，一块擦不干净的橡皮把本子涂得乌漆麻黑的，字依旧歪七扭八，但她在努力，她想要把字写得漂亮，想要让作业工整干净。

又一次，又一次，妈妈在你的成长里获得了疗愈。

四

过年前妈妈参加了自妹妹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朋友聚会，朋友们有过对于养育的争论。才华横溢的酿酒师刘员外说：养育的过程是一次对于自己人生的回望。我说是的。

回望，我时时地从你的身上看到童年的自己，每一个人生的节点，于他人或者平常，于你可能也与往日没有差异，但我却经历了再一次的疼痛，然后在那个疼痛中翻江倒海，从迷茫无助到痛定思痛，再到走出那些创伤继续前行。

我说这便是对自己的回望，因了你的成长历程，我获得了一次心灵成长。

另一位朋友是洒脱随心的纪录片导演查老师，他不赞同养育是生命的回望。

细细琢磨，其实查老师所说的才是人生的正常秩序吧——孩子是孩子，成人是成人，彼此有亲情的纽带，而又相互保持独立自主。

你有你的人生，而我有我的抉择。你的当下由你丈量，你的未来也由你创造；我的当下由我来安排，我的未来也由我来负责。

我在此刻提供给你成长的环境，剩下的路，我的女儿就该你学着拿主意了！

而我在此刻为自己做的选择，也要自己怀着一份忐忑勇敢地扛起！

让我们一起加油吧，走在自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