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弓着腰，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红色的礼盒，盒子表面蒙着淡淡的灰尘。

李白的心一紧。

他打开礼盒，从海绵块的凹槽里拿出喷雾，喷雾小瓶包装，瓶身白色，上面印着产品的介绍。

水、氮、二氧化碳……字迹已经模糊，李白看都没有细看，精确地背出了成分，一边背一边默默念叨着。

“你看你送的这东西，一点都不专业。”他的手指搭在她的肩膀上，“哪有人会在成份上只印一个氮的，到底是氮气还是氨啊？”

“你管我？我只是负责让人扫二维码关注的。”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送你这东西还这么多废话，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拿走了。”

“你敢拿走？你要试试吗？”他伸出手去挠她痒痒，“送的东西不怎么样，送的人我可喜欢啦。”

“别闹别闹。”她叫出来，身体一个劲地往边上缩，一边叫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李白伸出手指，像抚摸胡须一样摩挲着瓶身上的那几个字，似乎那样就能触摸到朗月的脸。

在经年累月的抚摸中，生产日期几个大字早已经模糊不清了，后面的数字也几乎消失了。

2011年10月10日—李白记得很清楚，不过李白记得最清楚的，是另外一串数字，那串如今已经没有意义的数字—

18817832168

已经5年了，李白感慨道，他把瓶身转向一侧，那熟悉的笔迹马上印入他的眼帘，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油笔的墨水依然清晰地印在上面。

李白看着那几个数字微微一笑，似乎那几个数字闪闪在发光。

此时此刻，不知道你在干嘛呢？李白抬起头往窗外看了看，那瓶喷雾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

那瓶早已经过期的喷雾。

2011年，在经历昏天暗地的考研之后，李白如愿考取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的研究生。得知自己被录取的那一天，李白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自己的未来满怀憧憬。

离校前一天晚上，全班人一起吃了晚饭，在那离别的最后时刻，大家你来我往，趁兴叫着嚷着，一时之间觥筹交错，热闹无比，仿佛离别遥遥无期。

吃到快最后的时候，杜甫满脸涨红地在那发酒疯，一边和李白等人干杯，一边和大家说他读研究生后的伟大目标—

找到一个女朋友。

杜甫在那拼命宣传自己伟大目标的时候，李白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他也已经单身了23年，23年，连女孩子的手指头都没有碰到过，情感之地几乎寸草不生，一片荒凉。

李白叹了口气，从瓶里倒了一碗酒，冲着杜甫一口气干了下去。

杜甫是保研到本校读研究生，但是需要搬到另一个校区进行学习。在李白的本科学校，另一个校区的专业比较少，而且传媒专业还有模特班都在那边，所以一直就流传着另一个校区妹子四处飞，肤白貌美大长腿的传说（这显然强烈地刺激了一个班只有7个女生的他们，李白至今都极度怀疑杜甫当初是不是为了妹子留在本校继续读研究生的，毕竟在他手里拥有一个保研到外校的名额，他却选择了留在本校）

毕业酒席之后不到三个月，令人惊讶的消息马上传来——杜甫还真的马上就找到了一个女朋友。

当时李白已经在华师大读研究生了，周末回去本科学校和同学聚餐的时候，杜甫亲自带着女朋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白等人，当他的女朋友笑着跟各位打招呼的时候，李白和其他所有人还都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我也能找一个女朋友呢？”李白看着杜甫和他女朋友亲密地手挽手的时候，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个问题。

李白那时候不知道，幸运女神马上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自从李白开始研究生的学习之后，几乎一整天都呆在办公室，一开始李白是不愿意这样的，他更愿意没课的时候在寝室里呆着，坐着趴着躺着倒立着，想怎么来怎么来，裤子都可以不用穿。

而在在办公室里头，你只能坐着。

李白想把寝室打造成一个安乐窝，可是寝室里没有饮水机，他问师兄：“宿舍里的饮水机你们是自己买的吗？”

“要饮水机干嘛，办公室不是有吗？”师兄很惊讶。

“可是我不想呆在办公室。”李白几乎就要把话说出来了，但是为了在师兄面前营造自己勤奋努力的样子，他硬生生把话像砖头一样吞了进去。

“师兄，寝室里的网线去哪里装啊？”李白不甘心，又问师兄。

“要网络干嘛？办公室不是有吗？”师兄很惊讶。

李白想一头撞进墙里，他叹了口气，终于在现实面前低了头，每天老老实实来到办公室，哪怕什么都不干。那个位置李白第一天来见导师的时候，师兄就热情地帮他安排好了，一切似乎都走向一个结局——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室。

我是一个勤奋又努力的人，李白最后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因为天天和师兄师姐们呆在办公室，所以每天大家也是一起结伴吃的中晚饭，李白至今都还记得那个一起吃完饭的傍晚，那是李白唯一一次感受到一天坐在办公室，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吃饭的好处。

李白和杜甫等人碰面之后没过几天，一个傍晚，落霞满天的时候，他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去吃晚饭，走到河西食堂门口，热闹的音乐声从前面传来，在食堂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很多人聚集着似乎正在举行什么活动。

“什么活动这么热闹？”师兄问了一句，李白看到人群拥挤的样子，一点都不想过去。

师兄师姐里面的白姐马上不见了踪影。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就拉着一位女生过来，要我们帮她扫二维码。

“这是干什么呢？”师兄看了看白姐，又看了看那位女生。

李白两眼发亮，原先打算离开的腿马上迈了回来，那位女生似乎是兼职的本校学生，李白看到她穿着一件长款粉色针织衫，底下一条牛仔短裤，晚霞落在她的身上，栗色的微卷长发闪闪发光。

“我们这是一个化妆用品品牌进校园的活动，为了宣传我们的品牌，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一下我们的微信公众号。”那位女生看到李白凑过身，一脸认真的样子，于是对他说道，“只要关注了我们的微信公众号，我们就会免费送一瓶喷雾给你们。”

“我刚才已经在那边关注咯。”白姐摇了摇她手上的一瓶喷雾，一脸期待地看着李白等人说道：“虽然你们都是大老爷们，但是你们关注公众号后送的喷雾可以送给我，我可是从来不嫌弃有更多的化妆品哦。”

那位女生看到我们这么多人，一个劲地猛点头，一边脸上笑开了花，一边把二维码递到李白等人面前。

李白掏出手机，对女生说：“我不需要化妆品——”

“哎，师弟你怎么——”

“如果我关注你们的公众号。”李白没有理白姐，看着女生的脸认真地说道：“我不要你们的化妆水，只要你的联系方式可以吗？”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女生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搭讪惊住了，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有那么一两秒，李白看到她只是像雕塑一样定在那里，在傍晚斜照的夕阳下，女生澄澈透明的眼神令人着迷。

“啊……”女生似乎还是没有缓过来，她看了看李白，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一般不随便给陌生人……“

“啪”，李白的心里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氛围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

“走走走。”白姐拉着李白说道，“喷雾我们不要了。”

李白倔强地一动不动，他从女生手里拿过二维码扫了一下，页面一下子加载了出来，他按了关注，然后把二维码递给了女生。

整个过程中女生的身体一直僵硬着，直到李白把二维码递给她，她才缓过神来。

李白打算转身就走，背后的声音叫住了他。

“等一下。你们等一下。”李白转过身，看到女生示意他等一等，然后往那边的人群中跑过去。

李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只一会儿，女生就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瓶喷雾，她把喷雾塞到李白手里，笑着说道：“给你，只要关注了就给你。”

李白故作镇定地从她手上拿过来，然后转身和师兄们一起去吃饭。

他们打算占个位置，李白把喷雾放在桌上，白姐眼尖，忽然就叫了出来：“啊，这是什么？”

李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转过来的喷雾背面，一串数字清晰地写在上面——

18817832168

李白看着手上的喷雾，想起她离开的那天。

离开的那天，世界依旧正常运转着，人们从他们身边走过，阳光依旧很好，天气没有像电影里面那样下着瓢泼的大雨，李白感受到李清照的脚步很缓慢，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手拉手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伸出手去。

校园环路笔直地往前延伸出去，两边的梧桐树上响起树叶被微风吹起的沙沙沙声，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不详的预感，心里吊着石头的橡皮筋仿佛就要断了，沉甸甸的。

“我们分手吧。”朗月终于先说了出来。

李白想张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那张平时和导师开组会滔滔不绝的嘴巴，此时此刻就好像哑了一样。

“其实你心里也知道我们不合适。”朗月慢慢地说道，“只是我们都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刻。”

李白想张开嘴，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那张平时和导师开组会滔滔不绝的嘴巴，此时此刻还是好像哑了一样。

“我走了。”朗月主动拉起李白的手，“以后你要好好的，努力去找适合你的另一半。”

“对了，以后再也不要随便帮别人关注微信号了，我怕你每次一这么做，就会想起我。”朗月的脸上努力挤起一个笑容，想让氛围轻松点，但眼眶却忍不住红了。

“我真的要走了。”朗月抱了抱李白，然后在微风中，李白目送她离开，那天风并不大，只是李白总觉得记忆里的朗月背影，就好像消散在狂风的漩涡之中。

李白曾多次回想起这个记忆，为什么自己当初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永远成了一种遗憾。

不是遗憾没有去试图挽回，而是因为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后一次见朗月。

朗月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分手之后她便删除了所有与他的联系，李白不觉得她狠，可能她只是怕自己会想起这段经历。后来不知道听谁说，她毕业之后回去了北方的老家做了公务员。

李白遗憾的是，在那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有努力去让这一刻延长，而是任凭她自顾自说完之后远去，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

每当他想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心里就会想起她的样子，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栗色的微卷长发在晚霞下闪闪发光。想起她害怕被挠痒时候的样子，那样子就好像被轻轻触碰的含羞草，叶子忽然间收缩而去，一切还是历历在目。

李白在看到朗月写在喷雾上的手机号码的时候，曾以为自己从此就会只和她在一起，只是那看起来戏剧又美好的开始，没能延续到最后的结局。

李白只能在自己的脑海里将这段感情埋葬，立上墓碑，让岁月在它的周围长草，直到有一天一位新的姑娘走进他的生活，然后墓碑陷落，风化坍圮，迷失在茫茫草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