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当你死了,你会留下什么

今天情绪低落,心情也比较灰暗,整个人打不起精神,尽是想一些消极的事情。

我想跟隔壁租客搬家了这个原因是分不开的。租房合同签的是一年的,他跟我租的时间相差不了多少,大概是今年的8月底到期。他的突然离去不免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他怎么突然不租了?这样中断合同就不怕二手房东扣你押金,找你麻烦么?

砰的一声,我关上防盗门,走下二楼,朝着熟悉的543公交车站走去。早上天气还算不错,阴霾散去,可以猜测今天将是个晴天。昨晚淅淅沥沥的下雨声让我错误的估计今天也会下雨,临睡前还特意将坏的自动雨伞修了一下。

说到这雨伞,在我去年八月初一来武汉的时候,还是个全新的,7个月过去了,它也到了退休的时候了。伞坏了就买呗,但我还是想着修修,坚持用到它实在不行的时候。说起这修伞的技术,我想是跟我妈妈分不开的。虽是小时候的事,但是记忆却还是很深刻。我觉得吧,我的妈妈是个全能手,虽然她没读过书,但是她啥都能修,啥都会干,满嘴方言却跟啥人都能聊聊。

说实话,高中以前,我对她这些都是不屑的。

我家后面,前面那就是武昌湖

小学三年级之前,我妈妈都是跟着爸爸出去打工的,他们干的都是泥瓦匠的事,天天跟钢筋水泥打交道,天天操心着自己的工时跟工头记的是不是一样,半夜加班的工时有没有被漏掉。这些事是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跟去住了一个多月才知道的。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爷爷走了,家里没有人照顾我,妈妈这个时候决定要留在家里。其实也不是真的没人照顾我,我外婆五十多岁,还是可以托付的。但是外婆还要照顾两个舅舅家的弟弟妹妹,再加个我,她肯定会累的够呛。

我挺心疼我外婆的,真的,这种心情是从近几年生发的。小时候,我没心没肺,野过一阵子。孩子多,糖难分,对长辈的喜爱程度跟糖衣炮弹是挂上钩的,但我总觉得我是那个糖最少的,那时候我对长辈的敬意应该是最浅的。

外婆有个嗜好,就是喝酒,她特喜欢喝酒,但也不是嗜酒如命,酒也不分贵贱,9块9一桶的散酒能喝,百八十一壶的也照喝不误。餐前来一盅是她多年不更的习惯,爷爷也是喜欢餐前喝酒,小时候我常常见男人喝酒,女人喝酒的,就见我外婆一人,所以那时候我觉得我外婆挺厉害的。

小时候跟老人呆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受他们的影响,我尝试过一次白酒的滋味。记得是吃早饭的时候,爷爷带我祷告完,他给自己倒了一盅。我看着他手中的酒瓶说了一句:“爹爹,我也要喝一盅!”。其实我单单是好奇,没多大奢望他真的会让我喝酒。

但没想到他还真的给我倒了,笑着看我端起酒盅。我闻了闻,用舌头舔了一下,强烈的刺激冲击着大脑皮层。我想那应该是辛辣的感觉吧,我接受不了,这不是我所期待的糖果味。想不通他们怎么喜欢喝这种东西。我突发奇想的把酒倒进饭碗里,我想就着饭,这个奇怪的味道应该会变淡一些。没想到的是刚扒了两口,这辛辣的酒味更加浓烈了。我爷爷啥都不说,笑着看我做完这些,最后把我那碗满是酒味的饭吃完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好奇酒的味道。

我爷爷很厉害的,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爷爷应该给我讲过不少故事,但我至今记得的没有多少。爷爷在村里有不少朋友,都是些老头子,隔三差五的他们都会来闲坐,闲聊,闲抽烟。爷爷抽的烟是自己做的,是叫黄烟还是叫旱烟,我没有较真过,黄烟是我自认为的,旱烟这个词是我在课本里看到的。大烟叶晒黄,然后收集起来淋上香油,之后放到一截中空的木桩里,卡紧,紧到香油流出来。

那截中空的木桩我不知道叫什么,反正我觉得它是个做烟的工具,是我爷爷自己做的。做烟的步骤还没完,跟木桩相配的还有个小刨子,等到什么时候想抽烟了,双手握着刨子在木桩中间烟叶的部分这么一刨,烟丝就出来了。当初看着,感觉特神奇,哎,可惜爷爷不让我碰他这些东西,之后就一直都没有机会体验一下。

爷爷抽烟的方式有三种,一种是卷纸抽,一种是用烟杆抽,还有一种是抽水壶烟。卷纸抽,是用小纸片将烟丝卷成一根,然后点火抽。那时候我觉得这个跟商店里卖的烟是一样的,差别的只是纸,我记得这些纸都是我的小学音乐课本提供的。

爷爷的烟杆是竹根做的,至于是不是他做的我也没问过。水壶烟这个叫法也是我自认为的,爷爷的水壶烟用的时间有点长,黑黑的。那个东西我猜是竹子做的,它像是一个水壶,底部圆鼓鼓的,里面装了水,两头管子,一头点烟,一头吸。抽起来的咕噜咕噜的,挺好玩的。爷爷的水壶烟有点样式,所以我不认为这个东西是他做的。

爷爷读过书,识得不少字,还指导过我读书。我好像记得我爸说过,爷爷是上过私塾的。他的毛笔字写的漂亮,我倒也不是经常看见他写,只是从家里长板凳腿上的名字看出来的。徐品桥,也许他所有的真迹也就这三个字了。多年来,爸爸一直手写春联,这应该就是爷爷的功劳。哎,我是写不来,一直没练过,字写得也不好看。

爷爷的老朋友中有一个也是识字的,他看起来比我爷爷还老些,驼着背,走路也很慢。那天他过来串门,爷爷给他卷烟,他拿起卷烟的纸凑到眼前,一字一句地朗读着上面的歌词。现在想着,那个老爷爷应该也是上过私塾的。想到这,我还记起一件事,在我更小的时候,我第一次会系鞋带,还是他教的。

我的爷爷见过日本人,当年日本人打到望江县,爷爷为了给家里人换盐跑到县里去做工,给大户人家修房子。在县里被日本兵给拦下了,日本兵对爷爷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把他包里的砖刀扔到了一边。爷爷把砖刀捡起来就跑走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墨绿色的日本酒瓶。跟我在电视里看到的香槟酒瓶很像。之后那个酒瓶就留在家里当做煤油甁了,至今还在。

爷爷还有一些特殊的朋友,我说特殊,是因为他们不是我们村的,是其他村的,或者更远的地方,反正我在平常是没怎么见过他们。他们有几次结伴来过我家,是在晚上的时候。他们关上门,一起讨论着一些我不懂的事情。

有一次我在里面瞎闹腾,爷爷把我赶出来,外面乌漆麻黑的,在我下台阶准备走向另一间房子的时候,一脚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然后感觉有东西顺着我的小腿往上爬。我吓得哇哇乱叫,他们立马冲了出来,爷爷抱着我问明了情况,然后打开手电筒朝着台阶那里照去,然而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其中一个老爷爷说了一句:“这是主在惩罚他!”。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踩的那个软绵绵的东西是一条毒蛇,爷爷跟那群特殊的朋友是教友。

在我的村子里,我就见过两种蛇,一种是水蛇,一种是土巴蛇,这是方言,我不知道它的书面语叫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它是毒蛇,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里有几个人是被它咬死的。这些事情我都印象深刻,也许以后我也不会忘记。

讲到死,我认为我跟阎王有过几次接触,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

踩蛇事故勉强可以算作一例,下面几例却很接近死亡。一次是我还没开始上学的时候,家里盖了个一层楼房,因为没有钱盖第二层,所以顶上面就一层预制板,没有什么护栏。家人在上面晒稻谷,我也跑上去玩,天真傻气的我拿着一个扫帚倒退的划着稻谷,就这么退着退着就退出了边界。我径直地摔了下去,下面全是全是盖房子剩下的砖头。

那是我第一次最接近阎王的时候,我没死这得多亏了我妈。她那天中午从柴房里拿出了一捆菜子该,方言是这么发音的,书面语的话就是油菜秸秆。妈妈拿的不多不少,就一捆,放的不偏不倚,就是我掉下的那个地方。我掉下来之后就晕了,之后的事情啥都不记得。后来听他们谈起,说是那时候好多人来我家看我,我猜他们都是过来说一些安慰或是庆幸的话。

还有一次也是我没开始上学的时候,那时候我对电特别感兴趣。小时候劣质插座是很多,邻居扔掉了一个坏了的插座,我捡回来拆开,在插座两级各接上一个剥了塑料皮的铜丝电缆,下面什么都没接。

我就这么把插座插到家里的220V插座里面,顿时,胸前的两根细铜丝疯狂地冒着电光,还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响声,我当时真是被吓蒙了。庆幸的是,电缆很短,没有触碰到我的身体,要不然我是会被电死的。持续了一会,家里就因线路短路而断电了,电表也烧坏了。

在我稍大些的时候,我经常在武昌湖里钓鱼、玩水,那一次我差点跟众多留守儿童一样,落水而亡了。我下去,无意中摸到一片比较深的水域,垫着脚尖鼻子都呼不到气。那一瞬间也是心慌意乱,旁边没人也不知道怎么办。

然而在下一秒中我却出奇的冷静,想着我不能死。我猛的一下钻到水中,憋着气,朝着岸边拼命的游去。坚持了一会发现自己安全了,这才松了口气,除了祖宗保佑,我实在想不通我是怎么办到的。我就是那时学会潜泳的,游得也不是很远,但是能让自己保命。

最近的一次,是在我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跟着爸妈在工地住的那段时间,我出了一次意外。那天的太阳出奇的晒人,我站在那里胸闷气慌,脑袋晕晕的,眼皮重的抬不起来,浑身冒着汗,一下子我就双腿无力的晕倒在地。妈妈慌乱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很大,我觉得整个工地都能听见。我也能听见,但我就是睁不开眼,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熟悉的场景。真的很神奇,大多数记忆我是忘记的,但是那时候全都冒了出来。

虽经历了这些,但我却不信鬼怪,我不信鬼怪也是有依据的。

我家的后面就是坟场,地方不大,但是坟包一个接着一个,埋得甚是密集。刚盖房子的时候,妈妈害怕鬼怪,所以爸妈的房间后面那堵墙没有开窗户,但是却给我的房间开了窗户。

早些时候,我也是害怕的,这全都怪村里的老人们讲的一些奇怪的故事。之后过了一些年头,新坟一个接着一个埋进去,我从村里老人们那里听到关于鬼怪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鬼火我一次也没见过。所以渐渐的我越来越不相信这些。我不信鬼怪,甚至一度叛逆到不信祖宗在天有灵这件事。所以宗族的清明祭,年祭,我虽跟着去烧香、放鞭炮,但是我却不跪拜,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些年。

说到烧香,除了孝敬自家祖宗,每年我还要去给我外公孝敬些。我没见过我外公,他应该也没见过我。我有两个舅舅,一个小姨。苦了我外婆,外公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家庭的担子一下子全都扔给她了,她喝酒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我没见过的,但跟我关系最深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奶奶,我没见过她,但她是见过我的。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走了,反正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家里有一张奶奶的画像,我小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看,现在却看的少了。我的名字是我奶奶取的,奶奶这么做是有用意的,她希望我作为我二大的孩子。我二大也是我没见过的人,他也没见过我。二大是在武昌湖里捕鱼死掉的,他走了之后,我二妈就改嫁了,他的家也就没了。后来我出生了,奶奶就将我记挂做我二大的后代。

他们的离去,或是我没有参与,或是我没有记忆,但却是跟我息息相关的。

真正体会到亲人逝去之痛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却惊闻我爷爷去世的消息。我跑回家,家里满是亲人,他们挤在爷爷的房间里哭,爷爷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盖了块毛巾。当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回事。我木讷地穿过一片哭声,走到我爷爷的床前,伸手准备揭开爷爷脸上那块毛巾。我大姑立马抓住我的手哭着说:“爷爷走了”。我像是受了影响,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家里的孩子很多,但我觉得爷爷是最喜欢我的,我也喜欢跟在爷爷身边闹腾。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梦到过爷爷一次,就在他的房间里,爷爷穿着他走时穿的那件新衣服,对我笑着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怎么了在梦里我惊吓不已,没一会我就醒了。

醒了之后我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怕呢,我为什么不对爷爷说几句话呢,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希望自己能够梦到爷爷,但是却一直不能如愿。我想这就是托梦吧,爷爷估计是没想到,他给我托梦,却吓到了我。哎,我也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从前年实习开始,我感觉自己也不是没心没肺,对家里还是有些牵挂的。每次回去我也会买点东西看望我外婆,她的耳朵开始有点背了,但是身体一直都很好,酒也能喝。虽然我依然不信鬼怪,不信教,但是近几年开始我也会跪拜我的先辈。去年的年祭,我拜天拜地拜祖宗,不知怎么了,我现在倒是十分希望祖宗在天有灵,希望跟我息息相关的人能够看到我的成长。


今年的清明我回不去了,家里的祭祀我不能参加。不能给先辈烧香祭拜了,那我就祭了此文,聊表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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