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写了一个最近很喜欢的几本书,其中之一是顾随《中国古典诗词感发》。这一段每天都在读这本书,每天都在感叹“说的真到位啊!”“说出我的心声啊!”然后就是变得很有倾诉欲,恨不得都抄下来发朋友圈,戳到每一个人面前献宝“看看看!这家伙居然跟我想的一样!”
要知道作为一个同时看很多本书的人,每天都读同一本书意味着——真的是真爱啊!不过这次我一直在琢磨,诗词评论多多少少也看过一些,为什么我会对这本书产生强烈的认同?今天我来做一个小的比较,以对诗人王维的评价为主题,同时对比其他两本也提到他的书,分别是《蒋勋谈唐诗》和唐诺的《尽头》。
如果说读诗其实是读自己,那么诗歌的感发也分境界,今天要做的比较,不是比孰优孰劣,而是境界的比较,希望对大家有个帮助:如果有一天你打算读,你可以找到适合你自己层次的书。也能借此机会反观一下自身,想想自己到了哪一步。
关于王维,我想不用多介绍了。我从几个方面来比较这三本书:
对王维诗本身的评价
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是一种花,“坞”是水边的空地。“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山里面的辛夷花在绽放红色的花萼。“涧户寂无人”,因为在水边,所以山泉的泉口附近,寂静到好像没有人。整首诗里,都没有人。因为他根本就住在没有人的地方。“纷纷开且落”,在一个没有人的世界当中,花开了又落。
王维的诗非常精炼,把很多人的主观的东西拿掉。中国的诗和西方的诗很大一个不同,是常常把主词拿掉,所以中国的诗里面,“我”和“你”都没有了……“无人”是王维诗的一个重要主题,特别是在他的晚年。——《蒋勋谈唐诗》
“完成品”的王维,不只诗短,我们实际来看,他最终连有着历史掌故的字词都不用了,仿佛洗掉最后一抹时间的污渍,让文字完全透明,让文字失忆不再受苦,让文字不粘附任何牵挂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王维的文字,说是晶莹如玉都显得太大颗太沉重也太有形了。《辛夷坞》一首,世界重新开始,才正要开始,世界就是你此时此刻看到的样子,再不是别的。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水木清华”这四个字。——唐诺《尽头·抄写在日本墓园里的王维》
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弹弹琴,高兴了吹吹口哨,大声叫叫。“深林人不知”,树林很大,外面即使有人,也不知道有人在弹琴、长啸。对王维来讲,弹琴和长啸不是表演,而是娱乐自己。接下来是“明月来相照”,月亮照在身上,好像变成了最好的朋友。唐代诗人似乎纷纷从人群中出走,走向自然,去跟月亮对话、跟山对话、跟泉水对话、跟花对话。——《蒋勋谈唐诗》
右丞一派顶高境界是佛之寂灭、涅槃相通,亦即法喜、禅悦,非世俗之喜悦。写快乐是法喜,写悲哀亦是法喜。如送别是寂寞、悲惨,而右丞写来亦超于寂寞、悲惨之上,使人可以忍受。——写出塞诗亦然。虽写起火事,然心中绝不起火,不动感情,不动声色。
王摩诘诗诗法在表现一点上,实在高于李、杜……调和,与大自然合而为一。无憎恨,亦无赞美。《竹里馆》真是无黑白、无痛痒,自觉不错,算什么诗?无黑白、无痛痒,结果必至不知惭愧。……右丞学佛只注意寂灭、涅槃、法喜、禅悦,而不知“惭耻之服,于诸庄严最为第一”。——顾随《中国古典诗词感发》
这三本书在对王维诗的正面评价上其实基本相同,不同点在于:
1、蒋勋是唯一一个解释了诗句含义的。也是唯一一个在讲诗之前,大致介绍了王维生平的人。
2、唐诺不怎么评价诗本身,多是谈自己看法,也是唯一一个把王维诗和日本墓园结合起来的。(里面提到,日本人的墓碑上,往往刻着王维的诗,由此生发,谈为什么王维的诗放在墓碑上觉得很合适)
3、顾随是唯一一个批评王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