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新辰
底层生活的故事，或喜或悲，或微笑或含泪，生活再难，终归没有放弃。
01再回首褪了胭脂，一场浮沉，一场告别
阿英，女，二十八岁，因持刀伤人，被判八年。
她说，如果有来世还想再见见我母亲，想亲口跟她说对不起。
阿英说，想要跟过去做一个告别。她说与其把它存在心里欲罢不休，不如平静讲出来，能说出来的大概也就是不再在意了，而她想做一个郑重的告别。
阿英坐在桌子那头的椅子上，用手拨了拨她那齐耳的短发，然后双手合十放在桌上。我很难把现在的她与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烈焰红唇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大概是听多了朋友对她的闲言，我那时竟也觉得她是一副轻佻的样子，反正，我没有多么厌恶也没有多少喜欢。后来，她打电话向我借钱说急用，我从银行取了钱给她送去。在医院过道，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她的样子很狼狈，早就跟那个烈焰红唇女子完全不同，散落的头发，哭红的双眼，我抱了抱她，递给她纸巾，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半天憋出一句话“会好的，不要担心。”
阿英打破了沉默，说：“我知道那时候大家都怎么看我，所有人都觉得我犯贱，都觉得我是一个拜金女，有时候我也那么觉得。”她笑道，然后继续说，“我是我妈一手拉扯长大的，我知道她有多难，却总是隐忍。我那时候就想，我要出人头地，让她不要那么辛苦，也不再被那些亲戚瞧不起。我读书的时候要很用功才能超过班上的同学，到后来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只念了个中专，本来已经确定了工作，结果临了却被有关系的人挤掉了。我妈知道以后，在电话里跟我讲‘闺女呀，对不起，都怪妈没本事，连份工作都帮不了你。’那天，我在出租的地下室里泣不成声，我不是因为别人顶替了我的名额而难过，而是因为我那已年过半百的母亲居然因为这个事跟我说对不起。我觉得她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而我觉得是我对不起她。我作为一个女儿，竟然让我妈觉得对不起，我觉得是我的过错。我工作不好，我只能想着嫁一个有钱人，让我妈不用那么担心我，更主要的是我想要她有点面子。后来，又恰好遇见了他。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奇妙呢？”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他是个富二代，我一直都知道，所以他跟我表白的时候，我就答应了，那时候我爱他的钱甚过于爱他这个人，连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爱上的他。再后来，我怀孕了，我满心欢喜告诉他，他却要我把孩子打掉，他说他父母是绝对不会同意未婚先孕的，说这样对我影响不好，反正他说了很多，类似于会好好对我，以后会补偿我，他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会娶我为妻，我信以为真，答应了他。做手术那天他本来说好和我一起去医院的，但却没来，我一个人坐在门外听医生叫我的名字，然后一个人躺在那冰冷的手术台上把孩子打掉了，那天下着雨，就像我的眼泪，我忍着疼痛回到家里，空无一人。到了晚上，他才醉醺醺的回来，而我分明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味和香水味，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心如刀割，但我还是选择相信他。我妈问我，他对我好不好的时候，我就装得很幸福的样子，说‘他对我很好的，妈你不要担心，这点钱是他让我给你的，你就不用担心我啦，我真的过得很好。’我那些亲戚知道他的存在，也格外高看我妈。都说，他是个好男人，说我有好福气，说我妈要享福了。是，那时候我真以为我嫁过去就可以成为阔太太，就以为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太天真。”阿英笑起来，带着一股苦涩，“后来他父母公司破产了，我把我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给了他，希望他可以振作起来。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我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拜金女，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吧！我妈进医院的时候，我的钱都给了他，我根本就拿不出钱来救我妈，我跪在地上求医生救救我妈，我不停地给他打电话，而他就像消失了一样，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跟别的女人结婚了，为什么我失去了所有，而他却没有任何损失……”
“阿英。”
“嗯。”
“阿姨走的时候跟我说，你是她女儿，她很骄傲，她很爱你，她说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桌对面的人早已泪流满目。
以前，你在这头，我在那头，知道如果想念了是能相见的；后来，你在里头，我在外头，再怎么想念也只能含泪微笑。
02即便灯光再微弱，也还是要有的，毕竟是内心的希望
大志，男，二十七岁，在北京打拼多年，仍无房无车。
他说，终其一生自己都是北京的局外人，他坚信迟早有一天他会回到故乡的。
“人人都说逃离北上广，可我就是想走也不能走。”大志笑着对我说，“我家乡特别穷，穷到什么地步呢？别人看见山水的时候，都说山清水秀，然而在我们那里就是穷山恶水，山阻断了外界，水隔绝了道路，果真应了鲁迅那句话——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就成了路。反正，我们那里下雨天一身泥，太阳天一身灰。”
“我上小学的时候呀，整个学校加上老师也就几十号人，四个年级放在一起教，老师上完低年级，再上高年级，然后再一个轮回。等上到五年级就得去县里的小学读，很大部分是因为条件跟不上，还有就是学生流失量太大。后来，我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县里考到市里，再从市里考到北京来，就这样一不小心我就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通知书拿回家的时候，我家可虔诚了，虽然没有到沐浴斋戒的程度，但算起来也是极为庄重的。在祠堂里，把那通知书放到香火柜上，我跟着长辈毕恭毕敬跪拜祖宗，说着感谢祖宗保佑这一类的话。我父亲那一辈也是极其高兴的，你能想象祖辈都一直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现在我们家族出了个大学生，而且还是全村第一个，家族里都觉得是无比荣耀。我记得我离家那天，我父亲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娃呀，就算砸锅卖铁咱也供你，你一定要好好读呀，咱家就指望你了’，我到现在都忘不掉我父亲他那殷切的目光。”
大志说完捂了捂胸口，像是在回忆，接着说，“我那时候的小学老师神情凝重，但目光坚定地望着我说‘大志呀，出去就不要回来，你是大家的希望呀’，我那时候不懂我老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也没去细究。现在，再去想想，觉得那是一种寄托。”
“别人说，回得去的是家，回不去的是故乡。可是呀，我是家也难回，故乡也难回。大学毕业我原本打算回家工作的，可是回了一趟家，我原本的念头就打消了。那天，我们村一个小孩，就来我家问我，‘三哥，他们都说你是大学生懂得多，我就想问你，读书有啥用，又不挣钱，又没有权，打工都比这儿挣钱来得快。你看，村里那些出去打工的人回来都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穿着也变了，也时尚了。’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说，‘读书是为了让你将来有选择的权利，为的是你可以开心做一份你喜欢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我不知道他是否懂我说的话，只是我当时就突然觉得我是村里孩子的榜样，或者说是他们的希望，所以无论怎么难，我都应该坚持在大城市继续打拼，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只是我知道我一旦回去了，家乡的那些孩子就可能会辍学，就可能会去远方打工，他们的父母会说读书压根就没有什么用，出去读那么多年书，到头来还不是回来了吗？而我就是他们所谓的证明。在他们看来回来就是没有出息，他们不懂读书的意义。”
“你不能怪他们眼光短，见识浅。以前说寒门出贵子，现在都说寒门难出贵子。谁能给一个未来，不能。再说他们接触到的就是谁钱多谁是老大，谁就腰杆硬。如果拿生存与生活作比较的话，明显前者更重要。知识改变不了穷，但能改变你的思想。而我只是觉得我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那我就努力去创造一个希望好啦，星星之火，也是可以燎原的嘛。再者，我也不能讲我全懂读书是为什么，只是自己会有些感悟而已，但是我坚信事物的存在总是有其存在的意义。你不能直接对他说读书不是为升官发财，而是为找到自己想要的，为了让你知道生活其实是可以选择的，他们根本不去想这些，在他们看来能带来切身利益的才是真的。你总要给他们一个盼头，给他们一个机会，否则就真的无路可走。起码，这样可以以别人家的小孩的身份让大人们愿意给自家的小孩一个上学念书的机会。我没有多伟大，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我能走多远，我不知道，但是在我能照亮你的时候我就坚持下去。我特别希望有一天他们不用再以钱多钱少来衡量一件事是否有价值。”
马太效应存在，可是我们就因此放弃吗？我觉得答案是不，不是等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才去做，而应该是一点点地去做，一点点的去改变，总有一天会有改变的。黑夜来了，自己不点一盏灯，还如何照亮这夜行的路？
读书许身天下，大道一心向往；梦里几回家园望，归途总比去路长。
诗和远方，很是向往，若没有你，亦是废墟。
眼前苟且，很是厌倦，若有了你，亦是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