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留别
“诶,这就没有啦?你这个小说太监了啊!”下铺的兰姐不满意我的故事就这么结束。
听她这话,平时肯定没少看网络小说。
我说,上高二以后,我们基本上就和一切课外活动绝缘了,上课、吃饭、做题,睡觉,机器人似的生活,没意思。
“那你们毕业以后呢,就算是各奔东西,也有个交代吧。”对面下铺的周老板呷了一个茶,慢悠悠地说到。
同车厢的人,或躺或坐,都很安分。就我们三个爱说话,一上车,从开始放行李,嘴就没停过。也不知道别人嫌不嫌我们吵。
兰姐,说话大嗓门,和她窈窕的身材形成巨大反差,在广州白马做服装批发,往镇江去,谈生意。
周老板,南京人,在佛山做房地产销售,这一趟是回老家。因为名片上印的是区域经理,虽然不知道这个区域有多大,但大小是个官,不过我又不是他们公司的,叫周经理太官僚,称呼周先生吧,太见外,叫周大哥,又显得太不见外了。
在长途列车里认识的朋友,那种关系,其实比认识很久但没有见过面的网友,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大家说话看上去熟,但其实互相并不了解。
其实,当我接过名片后,“周老板”三个字便脱口而出,并没有想这么多,以上的解释只是理性的“赛后分析”。说出“周老板”三个字,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闪现的是另一个人——钟由。
钟由并没有和我们一起参加高考,而是去日本上大学,这些都是她家里早就安排好了,怪不得她这学上得那么潇洒,原来是开挂了。
明明是早就计划好的事,但走的时候却十分仓促突然,连个say goodbye聚餐都没有。
有一天放学,钟由把我和傻猪叫住,说今天大家一起走。
要知道,自从高二规定必须上晚自习开始,我们放学后,就很少一起走了。
我以为有什么八卦大料要爆给我们听,但见她一脸正经的,又不太像。
就在操场走向校门的半路上,钟由突然双手大鹏展翅般把我和傻猪搂住说,她不高考了,去日本留学,明天的飞机。
说完,都不等我们反应,便跑出学校大门,匆匆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开走。
这比我听钟由讲过的任何一条爆炸绯闻都要爆炸,一下子破防了。
夜色下,四周是放学后学生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可我觉得,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我和傻猪两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记得我们长着两条腿,是可以走路的。
她跑步带起的风,瞬间溜进鼻腔里,感觉咸咸的,酸酸的。
一群校服从我们面前走过,但我眼前只有模糊了的蓝白色块,不只影像,声音也模糊了。
大脑被刚才的信息冲击,死机了,过一阵才恢复正常。
事后我才知道,其实钟由出国的手续早就办下来了,但她还是坚持到最后一天的晚自习。这一点都不像她的风格。
第二天早读,领读的欧sir没见到钟由,以为她迟到,还特意挨门口站着,好第一时间堵她,估计幸灾乐祸的词都准备好一车厢了。
直到打铃上正课,欧sir也守不到钟由的影子,在班门口探头张望。
我本想喊,你不要等了,钟由不会回来的。但毕竟大庭广众的,不太好意思,欧sir又没有明说是在等钟由,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正犹豫,辛秦拍我肩膀,问我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说,你知不知道,钟由去日本了。
辛秦吃惊地摇了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告诉欧sir?”
“那,你说呢?”我向欧sir方向努了努嘴说,“我也是昨晚才知道”。
很快,钟由退学去日本读书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班里班外都传开了。
钟由这家伙一下子升level了,从学校名人变成学校国际名人。
钟由走后,欧sir在班上还是那么活跃爱搞气氛,但在我和傻猪面前就会变沉默。
以前午休,欧sir经常主动来找我们聊天,聊着聊着就表演起“栋笃笑”(北方叫脱口秀),虽然每次都被钟由嘲笑“幼稚”、“肤浅”和“烂get(冷笑话)”,但他仍然乐此不疲,非常有表演欲,我们还笑他是不是准备以后开个栋笃笑专场。
也许目标观众不在,没动力了。也有可能是生我和傻猪的气,以为我们早知道钟由去日本的事,没有告诉他。
“那钟由后来回中国了吗?”周老板问。
周老板明显对钟由很感兴趣,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关于钟由的,后来读什么大学啊,学什么专业啊,做什么工作,有没有男朋友,有过多少个男朋友,……。
但是他问的八句里,我有六句都答不上来,我只知道,钟由后来顺理成章地在日本读大学,学的生化类的专业,现在医药公司做销售。
我记得高考结束以后,我们那个小群——只有我、傻猪、钟由和辛秦——热闹过一阵,讨论毕业旅行去日本找钟由玩,去大阪城看四天王寺,吃关西小吃;去京都的伏见稻荷、清水寺拍照打卡,去奈良喂鹿,去东京迪士尼狂欢,……。
用嘴说,总是容易。
十八、九岁的年纪,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自由,各家有各家的安排,看似漫长的暑假,实际上我们大家空闲时间的交集并不多。
那个小群,没几天就沉寂了。
沉寂几天,大家就把这事都忘光了。
暑假结束,拉着行李箱走进向往已久的陌生的大学校门,认识新同学,埋堆各种社团、学生会。
高中同学,最终还是相忘于大学。
“别的同学,时间长不联系了会忘,但辛秦呢。”和周老板不一样,兰姐比较关心男主角,可能是异性相吸吧。
在兰姐的认知里,我的同学只有两种,一种是辛秦同学,另一种是别的同学。
辛秦最终还是没上中大,去了南京的一所高校,据说是他妈的母校。
说到这,兰姐露出一脸慈母的惋惜。
我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们肯定以为他高考失手什么的,所以才没上中大,不是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狗血剧情。
其实辛秦高考发挥稳定,稳定的意思就是没有低过预期,也没有比预期高,分数足够去中大、华工,但要去热门的专业也比较难就是了。
于是,他妈给他规划了另一条更好走的路,先去南京某高校读完本科,然后再出国深造。南京某高校,正是他妈的母校,很多老同学当年都留校了,现在大多当上了官,什么系主任,什么副院长,人脉之广,学校里走哪不小心踩到花花草草,然后蹦出来的一个管理员,都可能是认识的“自己人”。
辛秦和我说,因为这事,他跟他妈吵了起来,从小到大,都是母慈子孝的,两母子第一次吵得这么不可开交。
其实,我知道,辛秦并没有什么特别硬的理由,非留广州不可,只是我跟他说过,我不想往外跑,留在广州也挺好,然后他就顺着说,那我们就考中大吧。
我说,好啊,一言为定。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天真而且勇气十足,能在毫无理性评估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大话。
说实际的,即使再给我复读两年,都未必能考上中大。
“我看你啊,就是不够自信。你基础也不差,努努力,说不定能行。”说到这,周老板忍不住打断我。
我笑笑,想反驳说,有些事情并不是你努力就可以的。
但想想,还是算了。到了他这个不惑之年,只有他给别人提建议,别人是万万无法说服他的。
虽然他表面上说的是我,但潜意识说的也许是他自己。刚碰面的时候,周老板就用自己的故事先打开了话题,他当年高考差一点没上重本线,因此复读了一年,第二次还是差一点点,虽然距离比上次又近了些。班主任鼓励他再复读一年,但他觉得已经浪费一年了,再复读压力太大,放弃了。
“所以,你也跟着去南京了呗。”兰姐一脸姨母笑。
“没~有。”我拖长语气,这样回答显得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