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芳卿竖我战旗，乱我心性。

雨莺梨十六岁的时候，离家出走成功了。

魂幡跟着她一起出了东岛。

“那么，魂幡在此别过。”

魂幡作了个拱袖礼，转身欲走。

两人本来也没有约好同行，如今各行其道，分别实属自然。

可是魂幡走出了两条街，发觉雨莺梨还跟在她的身后。

“……雨小姐这是要去？”魂幡不解。

“我也不知道啊，先瞎走走呗，去哪都无所谓，不如跟着你。”雨莺梨一脸无辜坦然。“路上一个人太无聊了，结个伴不？”

“……吾是去行使公务，而且吾恐怕并无解闷之用……”

魂幡说着，突然卡了一下。

雨莺梨亮着眼睛看着她。

魂幡微叹口气：“如果雨小姐不嫌弃的话……”

魂幡第一次出山，身边跟着雨莺梨。

她怕雨莺梨跟不上，不敢去太远的地方，起初只是在和东神祝岛相近的朝洲上活动。她本以为，雨莺梨厌倦了她的工作之后，就会主动离开的。

魂幡的工作真的很无聊。寻找迷路的魂灵，送它们去该去的地方，回收特殊的灵魂，盘问并记录信息……灵魂不会说话，魂幡和它们交流直接用看的。可魂幡能看懂灵魂，别人压根看不见。她不相信雨莺梨受得了这种无声无色又无形的生活。

可雨莺梨似乎寻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旅行方式——每次魂幡工作时，她就跑到附近有人的地方去“体验生活”。尤其是魂幡切换去阴界时，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这时候雨莺梨就会在附近的地方住下来，顺便打工挣点旅费。因为她非常热心健谈，也经常帮人解决各种麻烦，所以无论在哪都能交上一堆朋友。

更甚者，由于她爱（ai）憎（guan）分（xian）明（shi）又胆大的个性，很多当地官员都解决不了或不愿解决的麻烦，她也都热衷于接手。

记得有一次魂幡从阴界回来，那人因为惩戒贪官手刃奸邪以及顺利拿下一伙山贼而被当地居民尊称为大侠，正享受着免费食宿的光荣待遇。她们离开的时候，全镇人民含泪挥帕送别，就差跪下来扯着雨莺梨的衣角说少侠莫走了。

只是五天没在的魂幡：？？？

从那之后，雨莺梨就越发热衷于扮演“大侠”的角色了。

她说她喜欢看见人们安心的表情，被人相信和依靠会让她感到开心。

她真的是个神奇的人，无论在哪都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她每到哪里，“大侠”的名号就传到哪里，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

——但同时，与雨莺梨一道而行的魂幡也被迫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那位总是和少侠在一起呢，好像是一路来的。

这位姑娘是少侠的朋友吗？

哎呀，是雨小姐的朋友吧，快请坐。

这位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

……

——魂幡。

这个本不该流传于世的名字就这么平淡地被人口所念出。

在不知不觉间，她对人世的介入越来越深了——但那个时候，没有人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魂幡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两人彻底分开，是在月灼院莲姬离家出走成功之后。

莲姬和雨莺梨是闺蜜，当初在岛上就一起制定离家出走计划，也约好了之后要一起去方洲游玩。东神祝岛正是新岛主继位的时候，一时半会根本腾不出精力来找她们，正是远渡它洲的好时机。

而魂幡要前往更遥远的西方。

无约与有约，朋友与闺蜜。雨莺梨很自然地与魂幡道了别，两人自此分道扬镳。

那之后雨莺梨和莲姬去了方洲，还在世联学院当了教师。魂幡在暮洲和西神祝岛来回打转忙个不停，偶尔有时间就通过阴界回一趟东岛，在自己的旧道观里发发呆，下一刻又出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如果两个人就这样各干各的，再也没有交集，那事情也许会有不同。

雨莺梨像是魂幡命里的劫。

方洲有那么多树林，偏偏两人就在一片林子里偶遇了；世界上那么多杀人凶手，偏偏两人追查的是同一个。

实在太过偶然，只能叹声命也。

两人碰巧都在寻找的那个人，由于短时间内制造了大量的“特殊灵魂”而被魂幡所注意，但在雨莺梨看来就只是杀了很多人而已。

魂幡不好向她解释那些灵魂的身份，正发愁时，就出现了一个自报家门的神明，太阳光。

这个太阳光透露出神明内部正出现的分歧，并向她们寻求支持，最后被拒绝了。

神明告诉她们马上会有战争。

战争，众生，神明，这些东西和魂幡都没有关系，她只需要维护好生和死的规矩就好了。

可雨莺梨陷入了沉思。

她说，该回去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就会有一场世界级的大战即将来临，也许会波及到我的家乡……我身为雨神的神祝，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

“出来也浪荡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对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你很久没回东岛了吧？”

其实魂幡应该直接说不的。

她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那些特殊的灵魂还在不断产生，之前的文书工作还没做完，还要预防那些神明破坏规则……每一件都是重要的事。而且东神祝岛其实也不是她什么地方，只是她去过的诸多地点之一。

可是她突然想起雨莺梨以前对她说过的，会给她留个家。

“和我一起回去”这个说法，就好像东岛上有一个她的家一样。就好像，她是雨莺梨的家人一样。

于是这个本来毫无疑义的选项突然就变得艰难起来。

这个请求突然就变得难以拒绝了。

“……吾……还有事要做，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但是你需要的时候，可以叫吾的名字，七次，……吾会过去。”

魂幡迟疑了很久，给出了一个不该给的召唤方式。太优柔寡断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从来没有魂幡会把自己的这个秘密交给别人，也没有人会想联系魂幡。

可是她希望雨莺梨能够联系她。

她希望雨莺梨能够在需要的时候想起她。

她想知道被她相信和依靠的感觉。

魂幡为雨莺梨破了太多的例。

魂幡不该和人走太近，不该涉世太深，不该结伴行动，不该告诉别人联系方式，不该拥有归宿。

不该参与现世的纷争。

更不该违逆天道。

可是她做不到眼看雨莺梨死掉。

也挺奇怪的，她一个整天打理灵魂的人，生死最看淡不过了。可她面不改色见了那么多死人，唯独见不得雨莺梨去死。

所以她又破了一次例。

魂幡的本体是旗。这一代的魂幡，是战旗。

魂幡的产生是规则化的，上一任魂幡预先将自己的“灵”写入一面旗中，这面旗会在上一任魂幡死后自动化为新的魂幡。旧的没了，还有新的。

魂幡不是这世上的任何一种生物，而是诞生来维护某种秩序的一个特殊存在，其本身实际上是超出规则的，也不会受寿命约束。只要本体完好，魂幡是不会死的，之前的魂幡死亡，都是因为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本体。

保护本体很简单啊，藏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可还是有那么多的“历代”。

魂幡以前经常猜想，她的上一任为什么会选战旗作为继承？那个人又是为什么死的呢？

以前猜不透，现在她明白了。

魂幡要保护好自己的本体，这一次她又要破例了。

不过，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外面雷雨大作。

旧道观换了人来打理，是个叫岚的新神。一样的受故人之托，照顾道观和她。

她伏案写旗，用了自己的灵。旗是自己做的，绣满了护身咒，还有很多她自创的术法。魂幡的传承里有咒法，她都会。

闪电撕裂天际后，她伴着震天的雷鸣出了门。

岚拦着她，没有成功。

她站在山顶看见那个人，雨莺梨。

雨莺梨还是那个雨莺梨，可她不曾见过她如此难过的样子。悲伤却释然，看起来让人心疼。

——为什么要难过呢，你不会死的。

你保护了一切，我来保护你，一切都好。

她手中拿着一面战旗，已经被雨打湿。

一滴又一滴，浸透了旗面，洗刷掉上面的痕迹，留下赤裸的内里。

像她一颗心。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