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这{短篇小说}五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一直觉得不安,所以他来迟了一些,所以他看得快要睡着,所以他让我一个人回来,所以他叫去阿瞳!

“他现在在哪?”我疯了一样的问。

“同和医院,你快去吧,让他睁开眼,让他看到你……”阿童使劲推开我说。

我跑了出去,没有穿鞋。九天九夜,我一刻不离的守护在如风身旁,甚至差点被医生扶上隔壁的病床。

终于,如风睁开了眼睛。

“姐……”他笑着说。

我的眼泪即刻涌出。

“你要是敢就这么死了……”我哽咽得说不出来一句话,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

如风回到家里的那天是个雨天。

从出院到进家门,所有手续都是程秀秀办理的。我一直紧紧地拉着如风的手,这双手今生我再也不想放开。他也仿佛感知到了我的心思,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身旁不离半步。

“早些睡吧,这些天都瘦了。”如风拍拍我的肩膀,其实他要比我憔悴的多。

“我在门口,不用害怕。”如风温柔的说。

“不要走!”我叫住他。

如风疑问的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上如风的双唇。

这是我们的第三个吻。

我的吻实在太过青涩,甚至碰到了他的牙齿。

如风呆呆得看着我。

我红着脸,轻轻抓住他的衣角说:“别走了……好吗?”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跳得很快很快,真的很紧张,紧张得微微发抖。

但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如风久久没有回应,我不禁抬起头,一瞬之间,他狠狠的吻了下来。

还是那么的贪婪,还是那么的霸道,还是我的如风。

不一样的只是我,我再也不会躲开。

如风把我压在身下,他紧紧地抱着我,不停的吻我,我也不停的吻着他。

他的肩膀,他的胸膛,他的手指,他的肌肤,我庆幸拥有这一切。

“我爱你!”

如风低吼,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振荡,就像穿越了生命。

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要我,我们十指相扣,如同相识的第一夜。

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一条名曰爱的红线便紧紧的把我们捆住。

这条线注定了我们的一生一世。

在最后的那一霎那,我们都哭了。

泪水永远是爱情神圣的祭品。

没有爱的性可能也会很美妙,但是,绝不会比有爱的性更美妙。

时间就像一条河,我和如风站在两岸遥遥对视。

任凭它匆匆而过,我们都矗立不动。

也许,就这样相望了百年。

命运是神秘的摆渡人,今夜,他使我们终于结合。

我想,哪怕一生只有一次,哪怕即刻死了,我也心甘……

那年,我21岁,魏如风20岁

我想象不出有什么还能比每天在如风怀里苏醒更加美好。

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急匆匆的寻觅他,发现他还在自己身边睡着,心里涌出那种安心和幸福是无法形容的。

有时候,他会突然醒过来,我就急忙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着,但是睫毛却忍不住不断的煽动。他便凑过来吻我的眼睛,直到我终于笑出声。

有时候,我会在他起床后拉住他,不让他走,委屈的望着他,再换来他的拥抱。

有时候,他会不好意思的塞两个纸包到我手里,我欣喜的打开,却发现是两件夸张的内衣。他惊愕的红着脸,小声嘟囔:“店员说这个是新款……”

有时候,我会为他买格子衬衫和亮色的T恤,他穿一周都不要换下来。

有时候,他会把我从厨房赶走,我笑着任由他把那里弄得一片狼藉,再把他没洗干净的盘子重洗一遍。

有时候,我会耍赖不干家务,然后惊讶地看着他把床单拧成麻花,再把蓝色和白色的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最后变成一团灰色。

有时候,他会偷偷跑来我的学校,不顾别人的注视,在教室外面抱起我,告诉我他突然很想很想我,然后就来见我。

有时候,我会拉他到图书馆,让他帮我翻文献抄论文,装作是学生情侣,艳羡倒阅览室里所有的人。

有时候,他会晚些回来,我就执拗的等着他,直到不知不觉的睡着,而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在他怀里。

有时候,我会早晨在院子里饮茶,他醒来见不到我,紧张的穿着睡衣光着脚出来找,然后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我就告诉他我永远在这儿,哪里也不会去。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躺在沙发上翻看旅游画册,我们都很中意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在阿尔卑斯山下,是个很古老的村庄,全村只有26个人,每家都养几只羊,有做羊乳酪的传统手艺。如风说我们以后就要去那里,他会做很好吃羊乳酪,再也不回来……

我细细密密的记清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忘记了过去,忽略了未来。不知道别人的追求是什么样子,这些对于我,已经足够。

人生只活一世,做不尽的事太多太多。

最初可能只想吃饱饭。吃饱之后就想安全的活着。活得安稳便可以寻找自己想要的、至少在冻僵时可以互相取暖的另一个人。找到后再一起生下子嗣,延绵香火,完成自然的使命。当这些都获得,就想比和自己一样的其他人吃得更好一些,活得更安全一些,身边人更完美一些,孩子更出息一些,这便是金钱和权力的由来。终于有了这样的地位,发现金钱与权力不再那么的重要,就开始思考价值,越是如此就越被别人仰视。这个时候低下头,看看他们,就想自己还要做什么呢?无论做什么都好像有些倦了,就这么活着不就已经够了吗?

挑拣一件今生最想做的事,执著的做下去,其实很容易。

我的这件事就是:活下去,和他一起。

如风从程豪那里出来后便给我打了电话。

“喂。”

“嗯。”我手上粘乎乎的,费力的接听。

“做什么呢?”如风说。

“做了好吃的!你猜是什么?”我笑着说。

“嗯……不知道。”

“豆沙的小粽子!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我已经做了一下午。

“我今天……不能回去了。”如风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顿时蔫了下来,“怎么了?有事吗?”

“事”这个字对于我和如风来说讳莫如深,我们都不去深究那究竟是什么,心底的顽疾,深究就是痛。

“嗯,有些事。”如风说。

“哦,那我给你留到明天吧,不过就不好吃了。”我说,不禁流露出些许失望。

“不用了,我要出去一阵,最近可能都回不去。”如风说。

“啊?这样啊……”我愣了很久说,“去哪里?”

“西町,不会太久,放心。”如风的语气很舒缓,但还是不能卸除我的忧虑。

“你……要小心啊。”

“我不会有事的,不过可能这一段不能和你联系,你要照看好自己啊。维C片还是要吃,知道么?”

这样细碎的叮嘱让人窝心,然而我却有种淡淡的哀伤。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早上送他走,然后晚上盼着他回家。可是,我们偏偏最常分离。

“好……”

“别一个人乱想。”他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

“阿风……”

“唔?”

“没什么……”

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没什么事情,但是就是不想挂上电话,哪怕什么都不说,仅仅知道他还好好的在另一边。

“好了,”如风温柔的说,“等我回去……到时候再说吧!粘的别吃太多,晚上早点睡,我先收线了。”

“如风!”我急忙喊。

“怎么?”

“我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哭。

“我也爱你!”如风说的很认真。

“……”

“你先放吧。”

每次都是这样,他都要我先放下电话。断线时“嘟”的那一声是凄凉的回应,往往会格外让人失落,而如风总会替我承担起这种小小的寂寞。

“哦。”我应着,却仍旧执拗的拿着话筒。

“挂吧。”如风心疼的说。

“我等你回来!”我大声的说,一滴眼泪随之悄然滑落,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如风坚定的说。

是的,不会太久,我应该相信,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整整十年都过去了,这短短的几天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如风一遍遍的巡视盘点,阿九跟在他身边四处张望。

“靠!他们要这么多货,想打仗啊!”阿九拿起一把枪骂道,“弄得程老大这么紧张!”

“他们是本地人。”如风笑笑说,“本地会打仗吗?”

“这里有什么仗可打!”阿九说。

“也许是要转到境外。”如风说,“不过做这么大批,咱们之前都没听到风声,他们绝不一般。”

“哈,道上的人没谁敢在咱们眼皮底下动手!”阿九自傲的说。

“谁说的?”如风抚摸着手里的枪说,“当初谁能想象我们可以撼动祥叔呢?”

“这……”阿九一时语塞。

“没准你就是明天的程豪,程豪就是昨日的祥叔。”

如风举起枪瞄准远方。

“我……我哪能啊!”阿九怔怔地看着他,扯扯嘴角说,“到是你……程老大那么器重你,风哥!你肯定行的!”

“在东歌么?”如风的手端的很平,他半迷着眼睛说。

“是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程老大的位子非你莫属了。”阿九仿佛很羡慕的说。

如风突然扣动扳机,一块玻璃应声而破,散落在地上的碎片闪烁迷离。

阿九被吓了一跳,他紧张的说:“风……风哥?怎么了?”

“没什么,”如风收起枪说,“货还不错。”

阿九吁了口气,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说程豪给人的感觉是威慑,那么如风则更多的是一种神秘。这种神秘在纷繁的群中独树一帜,淡泊而犀利,让人不敢接近。

“阿九,”如风说,“你来的东歌4年了吧?”

“风哥,这你还记得?”阿九诧异的说。

“做这么久不会不甘心吗?”如风问。

“怎么会!”阿九慌忙说,“风哥你这么照顾我,跟在你身边我没话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风扔了支烟给他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混条生路呗!”阿九接过烟,坐在一个箱子上说,“攒点钱给我老豆买块地皮。我老豆啊,最想开间店,你猜卖什么?撒尿牛丸!哈哈……”

如风笑了笑说:“那现在呢?开没开张?”

“还没……”阿九的笑容暗淡下去,他目光坚定说,“不过,总有一天,我会送他一间店的!不!十间!开满全辖区,到处都是我家的连锁!”

“加油啊!”如风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一定去捧场!”

阿九望着如风,眼波流动。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

如风深深地吸着烟,那团烟雾笼罩着他,从肺至心。

阿九想着如何能做下去,而他却想着如何能不做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阵,阿九犹豫了一下说:“对了,风哥,那个……到底在哪里交易呢?”

如风面无表情的说:“到时候我会安排。”

阿九疑惑的问:“不用事先准备吗?”

如风说:“现在还不用。”

阿九说:“那我怎么做?”

如风说:“这个你先不要管。”

“什……什么?”阿九大惊,“风哥!我……”

“没别的意思,”如风把烟熄灭说,“我想让你去做另一件事。”CH.3烟雾(下半部分)

我临近毕业了,毕业典礼是很重要的纪念,真正的青春就此告别,从此之后天涯海角,再见面的时候可能已经青丝变白发,甚至,有些人再也不会相见。

所有人都在企盼和准备着,纪念册的那一页要留下谁的名字,谁会来送花,最后和谁说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这么重要的一天,没有人愿意错过,我也不愿让如风错过。

更何况,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

我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如风的谨慎和小心前所未见,阿九也越来越得力,忙得不亦乐乎,甚至已经无暇来照顾我。然而,越是这样我就越害怕,我的右眼总是跳个不停,隐隐约约向我宣告着不详。

一遍遍的给他拨号,却一遍遍的不能接通,我决定自己去东歌找如风,告诉他让他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可能是那种面临关键时刻的特殊氛围,连我都能感觉出整个东歌都和往常不太一样,每个人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却反而更加显出他们的紧张和谨慎。

我先碰到了Linda,她眼睛发直的冲我走来,却没有看到我。

“Linda。”我叫她。

“如画姐?你怎么来了?”Linda这才回魂。

“我来找如风,他……”我还没有说完,远处的一个人冲她做了个手势,Linda就心不在焉了。

“对不起啊如画姐,我现在有事必须走,不陪你了,你在这里随意玩吧!”她慌忙离去。

Linda走后,滨仔又匆匆从里面走了出来。

“滨仔!”我拉住他,他一样没看到我。

“你?你怎么来了?”滨仔疑惑的问。

“我找如风。”我说,“他在吗?”

“风哥现在不在。”滨仔看看表说,“他这些天都在祁家湾。”

“又去了祁家湾?不是在西町么。”我黯然的说,如风的飘忽不定更加让人担心。

“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他吧。”滨仔说。

“我……我明天毕业典礼,帮我告诉他我等他来。”我说。

但是看情形他是来不了了。

“就这些?”滨仔问。

“嗯。”

“好,我告诉他!”

“谢谢……”我还没有说完,滨仔就跑了出去,他也一样没时间敷衍我。

我走出东歌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远处的云彩像火焰,点燃天际,美丽壮观。东歌夜总会的霓虹牌在这灯红酒绿的街区上独自雍容,它遮住了天边最后的那一抹白,更加辉映出黑夜的墨色。

我站在门口,人们不停从我身旁经过。这里总是络绎不绝,他们进进出出,各有所谋,各有所获。

当初的阿福也是这样吧,从这个大门走出,然后片刻之间的破坏了我,葬送了自己。

而如风却仿佛代替了阿福走进这里,追随他曾经追随的人,做着他日后会做的事情。

恍惚之间,有些东西玄而又玄。

夜色越深,就越能看见这个城市笼罩着的繁华荼糜的烟雾。在这层烟雾之中,谁对谁错不再分明,喜怒悲欢渐渐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如风的那双眼,唯一能握住的就是如风的那双手。

我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的向远处走去。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去那个阿尔卑斯山下的小屋,再不回来。

只是,我不知道,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那里。CH.4毕业典礼(上半部分)

毕业那天阳光明媚,我穿着学士服的样子很美,引来了一阵赞叹。

元燮做为毕业生代表做毕业感言,站在台上的他英俊而富有朝气。这更加让我想起了如风,原本他也可以这样,鲜艳风发,青春激扬,势不可挡,甚至比元燮还要出色。可是,在他身上却始终附着黑暗的腐朽,一点点吞噬他的锋芒。

“分别竟在相逢路,勿须无为泪沾襟!同学们,请不要忘记那些歌,那些花,那些梦想,那些誓言!挥手告别过去吧,人生如画,我们的未来不是梦!”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元燮深情地望向我,我由衷的为他鼓掌。

散场之后,同学们欢呼雀跃,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热情相拥,鲜花和泪水汇成一片。而我,却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如我所料,如风没有来。

“如画!送给你!”元燮从人群的包围中挤出,他捧着一束香水百合站在我面前说,“祝贺毕业!”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笑容依旧灿烂,我不禁有些感动。

“谢谢。”我说,“但我不能收。”

“哈哈,我就知道。”元燮笑着说,“还是想收到他的花吧!”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怎么?他还没来吗?”元燮环顾四周说。

“他有些事,可能赶不过来了。”我不由得轻皱眉头。

颦,是用在美丽女子身上极隐秘香艳的一个词,不过香艳只是在旁人眼里,对于爱慕她的男子来说,就算再美,也不愿欣赏。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元燮说,“我送你吧,然后一起去吃饭。”

我犹豫着出神,心里还在为如风担心。

“好了,不要总是拒绝我啊!”元燮的笑容真的让人很温暖。

“好吧!”我应道。

“如画姐!”

我们还没走远,阿九就捧着一大束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仿佛很匆忙,样子有些狼狈。

“如画姐,风哥……风哥让我送这个给你!”他把花递给我说。

他不会忘记的,他怎么会忘记呢?我的如风,不是永远都是这样的吗!

我兴奋的接过已经凌乱不堪的花,眉头即刻舒展。

元燮望着我霎那间比花还娇艳的面孔,无奈的摇摇头。

“风哥还说,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等他,他办完事情就赶过去找你!”阿九说。

“什么地方?”我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阿九神秘的笑着说。

我转向元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元燮,我……”

“我知道啦,你快去吧!”元燮努力掩饰自己失落的样子,装作并不在意。

“谢谢你。”我感激地说。

这三个字我很久以前就想对他说了。我希望它的分量能重一些,再重一些,重到能填补我在他心里留的那个空儿。

元燮望着远去的我,手中的花慢慢低垂下来。

即便再不甘,不是心里的那一个,那么终究也只能留下背影而已。

“到底去哪里?”我坐在车上问。

阿九愣愣地注视着前方没有回应,这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的。

“阿九?”我疑惑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啊?没事!”阿九说,“如画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咱们……”我还没说完,阿九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果然是他……嗯,知道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阿九挂上电话,喜笑颜开。

“是如风么?”我忙问。

“不是。不过你放心,时间还没到,风哥今天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没准还能早点呢!”阿九看看表说。

“他到哪找我?咱们到底去哪里啊!”我问。

“就是这里了。”阿九突然停下车,笑眯眯的看着我说。

我打开车门,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的尖顶小教堂。

这个教堂并不宏大,甚至有些破旧和简陋,青藤遮住了它半边的墙壁,彩色玻璃是已经暗淡的旧色,十字架在夕阳下显得古老而斑驳。

然而,却没有那里比这更符合我的心意。就像几世之前来过,连气味我都感觉熟悉。如果让我选择一个证明我和如风永世不分的地方,我一定会选择这里。

没有世俗和喧嚣,出离快乐与悲伤,只是这样静静的相守。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阿九满意的看着我快要流泪的脸说:“如画姐,快进去看看吧!风哥找了很久,他说你一定喜欢!”

教堂内已经布置妥当,圣坛看上去庄严而肃穆,不久之后,我就要在这里宣布我一生中唯一的心愿: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伤痛还是疾病,和他在一起,不离不弃。

“我本来说找个大教堂,好好弄弄,可是风哥非选在这里!还说只要你们两个人就够!真是!”阿九望着教堂退色的穹顶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和如风的契合阿九怎么会懂得呢?

没有礼服,没有宾客,没有祝福,没有圣乐,可是这些又有什么重要?爱情不是表演给别人看的典礼,天地为证,千百年修来的缘分,有他,我已经足够。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阿九。

“办完就回来,你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出问题!”阿九正把那束花插到一个大花瓶中。

“祁家湾离这里远吗?”

“祁家湾?”阿九茫然地问。

“不是吗?我说他在西町,可滨仔说他在那里。”我盯着圣坛上的银烛台说,那对烛台真的很精美。

一声清脆的破裂,我回头望向阿九。

花瓶掉在了地上,红色的花瓣散落一地,格外扎眼。

“你……你已经告诉滨仔了,他在西町?”阿九的声音像鬼魂一样幽怨。

“是啊……怎么了?”我突然感觉到一种阴冷的气息,它沿着左手无名指象征盟誓的那根纤细的神经,从指尖到心尖,慢慢结冰。

“滨仔……”阿九眼神涣散,充满绝望,“是内鬼……”

“滨仔?你怎么来了?”一个小弟拦住滨仔说。

“我给风哥带话。”滨仔推开他走了进去。

“喂!先把手机交出来!”那名小弟追着他喊。

大门“哐”的一声被滨仔推开,房间里只有如风一个人,阳光从滨仔身后射入,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被拉成了两条长长的平行线。

“什么事。”如风望着他,眼神深不可测。

“夏如画让我来告诉你,她今天毕业典礼,想等你去。”滨仔一样的讳莫如深。

“哦。”如风转过身说,他的神情十分安宁。

“不过……”滨仔掏出手机递给如风说,“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别让她等太久了。”

如风接过手机,按住关机键,扔给了追来那名小弟。

滨仔诧异的看着他,如风笑了笑。

“好呛!这么大的火药味!”程秀秀掩着鼻子走了进来,她看看四周说,“没有窗子吗,阿风?”

“你怎么来了?”如风皱着眉说。

程秀秀没有回答,她打开一只箱子,惊愕的说:“你怎么装了这么多……”

“放手!”如风大叫。

程秀秀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她没见过如风这个样子。

“水果当然要密封好,”如风放下箱盖说,“来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快回去!”

“什么水……”程秀秀一脸茫然。

“没什么,这里闷,你别呆太久了。”如风打断她说,“顺便带几个兄弟回去,告诉程老大,我和滨仔在这边盯,一切还好。”

如风扶着程秀秀的肩膀向门外走去。

“等一下!”滨仔喝住他。

“怎么了?”如风笑着对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没!”滨仔狠狠的转过头,黑着脸对程秀秀说“路上当心!”

“听话,别让我担心。”如风低声对程秀秀说。

程秀秀面色微醺,她拉住如风说:“办完……就给我信!知道吗?”

“知道了,快走吧!”如风关上大门。

程秀秀依依不舍的渐渐走远。

最后一丝阳光被挡在门外,黑暗的屋里只剩下如风和滨仔两个人。

滨仔举起枪对准如风的背。

“你知道我是警察?”

“刚刚知道。”如风冷冷的说,“你不该出现在这。”

“夏如画告诉我的。”滨仔笑笑说。

如风微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哀伤。

“很遗憾,你今天恐怕见不到她了。”滨仔说。

如风转过身,面对滨仔,他并未显出一点的恐惧。

“很遗憾,你今天恐怕失策了。”如风举起自己的手表微笑着说,“时间已经到了,可是对方的人没来,看来有人早就知道你是警察,提前给他们报信了。”

滨仔懊恼的踢了一脚身旁的木箱,他向前逼近一步说:“魏如风,我一直不服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风眼中没有一丝浓烈的色彩,任由滨仔用枪抵着自己。

“我是看着你走入东歌的,这些年你干了些什么我比谁都清楚!我承认,你的心智很不一般,可以这么说,你的‘智’有四十岁,可你的‘心’呢?也就只有十四岁!你爱夏如画,可是为什么有着那么美好的感情,却会作这样的事!为什么?”

“知道阿福吧?他并不是失踪。”如风终于开口,“是死了,我干的。”

“原来我还给你算漏了一桩!”滨仔苦笑。

“阿福强暴了她……那晚我就把他杀了。”如风眼神迷朦,“如果我没有这么做,那么对你们来说,会保护我们吗?”

如风的眸子仿佛结了层冰,滨仔感觉有些冷,冷得凄凉。

“不会,两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没准就这么一起死了。”如风冷笑,“因为我们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只想两个人一起活下去就好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滨仔慢慢地松开了扳机。

“为什么一个人渣轻而易举的就能毁掉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如风在滨仔的枪口下继续说,“为什么必须弱肉强食才能活下去?为什么多数人就代表正确?为什么立场就能决定是非?为什么你杀过人就是对的,而我杀过人就是错的?这些,又是为什么?”

半晌,滨仔都没能回答上来如风那么多个“为什么”,他叹了口气说:“做了就要还,谁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谁知道在你手下会不会出现其他的如画如风?”

如风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想没想过,这次程豪肯定把所有都算到你头

我坐在车上,安静的看着阿九疯狂的在高速路上疾奔。

在得知滨仔就是内鬼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瞬间冻结。没有悲痛,没有哀伤,我失去了一切应该有的感觉。

我知道,这的的确确的发生了,就像早就预知了结果,当它到来的时候,只能静静地等待。

这种时候,已经根本不可能联系到如风,阿九打通了程秀秀的手机。

“你有没有和风哥在一起!”

“没啊,我刚从那出来,怎么了?”

“滨仔在那里吗?”

“在,到底怎么了?”

“你现在马上回去!告诉风哥千万不要交易!”阿九绝望的大喊,“滨仔是内鬼!他是警察!”

“你说什么?滨仔是警察?”程秀秀疑惑的说,“你怎么知道?”

“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快回去!再晚就来不及了!”阿九几乎哭了出来。

程秀秀扔下电话,猛地掉头开了回去。

在西町。

外面一阵骚乱,门被撞开,警察冲了进来。

如风突然一把扯住滨仔,大喊:“退出去!不然我杀了他!”

“你想干什么!”滨仔措手不及。

“对不起,我答应了她,不会让她等太久……”如风在他耳边说,“今天,我必须回去!”

“你!”滨仔急得满头是汗。

“放开胡警官!不然我开枪了!”一个年轻的小警察冲在最前面。

如风冷笑一声,他踢开身旁的箱子说:“你最好看清楚!我虽然买的是枪支,但还附送了不少弹药呢!”

所有人不禁退后几步。

年轻的小警察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他已再也说不出话。

程秀秀举着枪站在门口,她鲜红色的裙摆随风飘扬,冷艳动人。

“你们谁也别想把他带走。”她的眼睛血红,像一支涅磐之前的凤。

“秀秀!你回去!”如风焦急的喊。

“我不!”她坚定的说。

这两个字她大概对如风说过很多次,因为他拒绝,所以她也就跟着拒绝。

不,就是不,执著于自己的爱情,永不反悔。

如风无奈的看着她,绝望的一遍遍的呼喊:“你快走!秀秀,快走啊!”

程秀秀没有回头,爱上如风之后,就从未想过回头。她甚至有些开心,此刻的如风,眼睛里全是她的身影,而那哀伤的表情也是因为她才会有的。

不是早就决定了么?生,一直默默的在他身旁;死,也要陪他一起。

“阿风……”程秀秀微笑着走向他,样子很美,倾国倾城。

空气中浮荡着血液的腥气,生与死变得分明。

一名警察在身后偷偷举起枪,枪口瞄准程秀秀。

“别开枪!”

“秀秀!”

滨仔和如风同时冲上去大喊……

当我和阿九赶到西町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大火吞没。

警车,急救车,灭火车拥挤在一起,各自发出不同的哀鸣。很多人胆战心惊的站在一旁,还有不少人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

“他在里面吗?”我面无表情的问,火焰烤得我的头发有些焦味。

“是啊……”阿九颓然坐在地上。

无数的曾经转眼化作过眼云烟,无数的誓言最终一炬成灰。

我孤独的站在流焰的影中,身边已没有如风……

到现在,人们依然对西町大爆炸记忆犹新。那场大火平添了无数亡灵,具体的人数只能算个大概,因为很多人都尸骨无存。

其中,包括如风和程秀秀。

阿瞳看到新闻第一个跑来我家里。

我打开门,她一把推开我冲了进去。

“如风!魏如风!你给我出来!”阿瞳大声地喊。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没有人回应。

我默默地关上大门。

“这不是真的吧?”阿瞳颤抖着把手中的报纸展开,报纸的头版上赫然印着黑色的铅字:黑帮贩卖军火引起爆炸,匪首魏如风葬身火海。

她摇摇晃晃的走到我身边说,“不是真的对不对?啊?对不对……”

话未说完,阿瞳已经泪流满面。

我迷茫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她,目光没有焦点。

“你说话啊!”阿瞳紧紧抓住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能,怎么能……死了!”

“你哭什么。”我淡淡的说。

“他死了!”阿瞳慢慢滑落到地上,她声嘶力竭的喊道,“死了,再也不在了,不能说话了,不能笑了……”

“没有!”我低下头冷冷的看着她说。

“你说什么?”阿瞳的泪眼突然明亮起来,“他还活着?他在那?你见到他了?”

“如风不会死的。”我自顾自的说着,万分笃定。

阿瞳的眼睛顿时暗淡了下去,甚至比刚才还绝望。

“他怎么会死呢?他答应过我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真的!”我笑着说。

阿瞳傻傻的看着我灿烂的笑脸,这张所有人都会为之倾倒的美丽容颜并没让她觉得温暖,相反,她却不禁打了个冷战,冷得刻骨。

“如画姐?”阿瞳猛地坐起,她使劲地摇晃着我说,“你醒醒,快!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

“哭什么?如风他没死啊!”我捧起阿瞳的脸,轻轻拭去她未干的泪珠。

“你别吓唬我,如画姐,你没事吧?”阿瞳紧紧抱住我说。

“他肯定没死。”我认真的说,“因为,我这里一点也不痛。”我指指自己的心口。

我与如风心脉相联,神魂相契。

他是我心底的一根弦,只要一息尚存,这根弦就不会断。

或者,是我逼着自己认为,它没有断。

因为我不能相信他就这么死了,说好跟我厮守终生,到老到死的人就这么死了。

我绝对不信。

“他说不会太久的,几天就回来,他还让阿九带我去教堂等他,他都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的思绪乱乱的,如风在我脑中忽而变大,忽而变小。

“今天他回来晚,我要去接他呢,外面都下雨了,他没有伞。”我跑到窗边,轻手轻脚的拉开窗帘,窗外一滴雨水都没有,“还好还好,阿福没在外面……”

“如画姐……”阿瞳轻声的呼喊我,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呀,你看,天黑了,晚上他就回来了!”我推搡着阿瞳说,“你快走吧,我要在这里等他!”

阿瞳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绝望,远比死亡更残忍。

死亡是无法避免的结局,是所有人的终点。

而绝望则是一种生无可恋,死无可顾的无边落魄……

在东歌,程豪为他们办了场很隆重的丧事,黑白两道来了很多人,我也被郑重的接了去。虽然很多人向我鞠躬,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个葬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漠然的看着表情凝重的他们,程豪阴沉的看着我。葬礼结束了,程豪把我请到了他的房间。

五年之后,我再次跟他面对面。

程豪的房间里弥漫着浓密的烟气,黑色的色调加上腐朽的味道,仿佛不在人间。

他桌子上有一个像框,倒扣着放着,我轻轻拿了起来。

照片上的程秀秀一如往日的冷艳,她轻佻着眉,斜斜的望着我,飘舞的发丝映衬着她血色的红唇,无比娇媚。

这张鲜艳的面孔再也不会褪色,再也不会衰老。

她,已经永远的定格在这一刻。

“我记不清她的妈妈是谁了。”程豪点燃一只烟说,“我本来连她都不想要。但是,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我的女儿,是我程豪的女儿!”

程豪的眼里有些波光,我仍然看着那张照片。

他自顾自的说,我自顾自的看。

“我要让她在我身边,我要给她最好的,我要让我的女儿比任何人都幸福……”

程豪的手指不停颤抖,烟灰一片片的抖落在他的身上,一向冷静的他,面对祥叔都不曾动容的他,现在却如此狼狈。

有些东西,没人输得起。

“可是,她死了!她和魏如风一起死了!”

咝的一生,程豪捏灭了手中的烟,一股皮肉的焦味飘了过来。

“如风没死。”我抬起头淡淡地说。

就算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在我心里,他还是没有死。

“他死了!”程豪走到我身边说,“魏如风死了!”

“没有。”我丝毫不理会他的疯狂,执拗的否认。

“死了!他就是死了!我告诉你,一个月前我就安排好了,今天办魏如风的白事!”痛苦和得意两种表情同时显现在程豪的脸上,狰狞而扭曲。“你以为我不知道滨仔是内鬼么?魏如风不可能活着,就算他侥幸回来,我也不会放过他!我和他不一样,有的人可以决定千千万万个人的命运,有的人只能承受别人的安排。这个时代,决定让我生,让他死!魏如风,只是我的一个替死鬼!”

“为什么?”我怨恨的说。

“你要问你自己。”程豪望着我说,他的眼里跳跃着诡异的火焰,这让我想起那晚的大火,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们呢?你真的以为我欣赏魏如风吗?错了!他的确很好用,帮了我不少忙,但是为了活下去,比他还拼命的人有的是!”

程豪离我越来越近,我突然觉得致命的恐怖,我渐渐猜到了答案,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因为你!”

程豪残忍的笑着,一语道破天机。

“你知道么?那天我看见你,衣不遮体,身上泥泞不堪,染着鲜红鲜红的血……眼睛像玻璃珠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对着我的枪,微微的笑,那种垂死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样……美极了!”

程豪掐住我的面颊,我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你,最终还是我的!”程豪狠狠的亲吻我的嘴唇。

命运太过强大,生命又太过脆弱。

人定胜天,天是我的,人却不是我的。

程豪,胜了我和如风的天。

恍然间,时间和空间都错了位。

雨水和火焰混合在一起,雨犹自下,火犹自烧。

我挥起手中的相框,狠狠砸向程豪。

鲜血顺着额头滴下,迷了他的眼。

“如风天黑就回来,他会拿刀杀了你!”我笑着说,笑容和在程豪的枪口下的那个雷雨之夜一模一样。

“一下子……穿过你这里。”我用手点着他的腹部说。

程豪痴痴的看着我,一动未动。

照片上的程秀秀静静的躺在地上,孤傲的瞥着她的父亲,一脸不屑。

“老大!”

阿九突然推门闯了进来。

他惊讶的看着受伤的程豪和衣衫零乱的我,顿时目光凛冽如刀。

“什么事。”程豪说。

“青龙的人来了。”阿九冷冷的说,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如风。

“他们来做什么?”程豪平稳了一下情绪说。

“要货。”阿九说。

“什么?”程豪茫然的说,“那批货不是境外的人要的么!不是已经办妥了么!”

“不是,”阿九有些嘲弄的说?/三十二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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