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六岁开始就在这里生活了。小学和初中的时光加起来，也差不多能占去我目前二十一年人生的半数。可高中后，随着入住新家和外婆外公回乡，小镇于我，更多的成了一个偶尔光顾的落脚点。
此番回校时间晚，妈妈又早早开学，我久违地又在这里真正意义地开始生活。傍晚时爸爸拉我去散步，沿着小学时的上学路，我发现记忆中的小镇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或者说，在我遇见它之前，这些街巷房屋，就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于是回忆很容易地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掀起，我似乎能看到曾经那个小小的姑娘，背着书包向我跑来。
曾经听过一种说法，每个人眼中的世界在幼时就已经成型，之后的人生，只不过是在此基础上添砖加瓦，慢慢完善，而它的本质轮廓，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那我想小镇一定是早早就融入了我的世界的。白沙井，青石板路，木质楼房，曲折狭长的巷道，大片的竹林，平房屋顶上开在砖瓦间的红花，一块块的水田，甚至还有街边下棋的老大爷。我发现我在塑造一个世界时，它就脱离不了这些元素。
二
云南多山，城镇多建在山间平地，这样的地方叫做坝子，小镇就是在一个山环水绕的小坝子里。
小学和初中都有校歌，调子现在还能依稀哼出，歌词却是记不大清楚了，但都没离了小镇上的赤瑞湖和秀山，反正写得很美。
赤瑞湖早在我还没离开小镇时就干了，十几公里开外的异龙湖前些年也一度岌岌可危，不过好在这几年逐渐好了起来，冬末，还能看到从西伯利亚远道而来的红嘴鸥们。
秀山倒是年年岁岁青相似。妈妈学校每年都组织全校爬秀山，我自小就跟着去玩，我爸这人喜欢爬山，更热衷于不走寻常路，于是老带着我脱离大部队往草丛里钻，落后人家半天不说，我只记得我还丢了一只鞋。
秀山脚下是秀山寺，年代依着院里那棵宋代的梅树，倒是可以追溯很远。五六年级的时候，我又跟着妈妈去秀山春游，那时候性子跳脱又少不更事，在秀山寺玩耍时也记不清做出了什么无礼举动，总之是触怒了神灵，下场是六年级那一年两条腿先后都摔骨折了，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外婆找人给我算出来的。自此我对神鬼一事，不说相信与否，至少是心存敬畏。
而第二次骨折的时间正好卡在小升初前夕，那时的形势虽不比现在城里孩子的紧张，但也不容让我在家躺到考试的。
我的小学虽然面积不大，楼梯可真没少修。妈妈给我包了一辆小港田每天接送我上下学，可开到楼梯口，剩下的路就只能靠自己跳了。我往往要杵着拐杖气喘吁吁地跳过进门的长阶，小花园的石台，再继续蹦三层楼才能抵达教室。放学的时候倒较为轻松，这主要得益于我的朋友爱妃，也不知她以一种怎样的毅力，每天把比她还重的我背下楼梯。
三
小学门口是零食摊，那时候一块钱就可以吃得很满足，如果哪天兜里有了十块钱，那绝对是人群中最瞩目的百万富翁。
街边转糖画，比起吃，更喜欢看大爷画的过程，热热的糖稀真是香啊，后来才明白，那或许就是许久之后为大部分人所偏爱的焦糖味。
油炸零嘴在大人眼里是垃圾，在孩子眼中却是宝藏一般的美味。香菌脚，炸洋芋，葱油粑粑，火腿肠抹上厚厚的辣酱，还要在辣椒面里裹一裹，有段时间门口小卖部推出了新品，名字很有趣，叫鸡美丽，后来才得知，不过就是炸鸡屁股。
我的零花钱几乎都贡献给了这些美味。
小学和妈妈学校的路途中间，有一家杂货店，小说杂志，明星海报，盒装贴纸，饰品礼物，那个时候小女生们喜欢的东西，那里都能找到。我在她家承包过所有魔卡少女樱周边，拎回过被妈妈追着骂的满墙海报贴纸，买过上课偷偷看的小言杂志，这些东西自然都早已没了踪影，可当时的那种开心，却真真实实停留在了记忆里。
四
大约一二年级的时候，一次放学，我在没有告知家里的情况下接受了同学的邀约，去她家院子里开心地过家家，好在太阳快落山时我终于记起了回家一事，小伙伴送着我从田埂上走，落日余晖中的田间美得如诗如画，此时我看到了远远朝我走来的妈妈，我开心地跟她挥手示意，还没来得及细想人生何处不相逢，已经冲到我近前的妈妈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我懵了，随即在妈妈担心的责骂中嚎哭着回家了，后来想想，其实当时伤心的并不是被打，而是在小伙伴面前丢脸了。
学校门口有段时间来了一只受伤的流浪狗，脏兮兮的皮毛间还能看出伤口的血肉模糊——它的后肢几乎是断的，有人说它一定是被车轧到了。那时候似乎刚学了一篇课文，讲的是一个外国小男孩被马车轧断了腿，我放学时每每看见那只流浪狗，总觉得心情复杂。我甚至自此对“轧”字有了些害怕与恐惧，或许因为它实在代表了最触目惊心的伤害。
五
从妈妈宿舍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山脚的村庄，雨过的午后，你时常分不清山腰萦绕的是云雾还是炊烟。静谧的夜里远方灯火闪烁，虽无蛙声，但闻虫语，望着朦胧的远山，有一种被它温柔地圈在怀里的安全感。
早间和夜晚，则看到对面的教学楼灯火通明，书声朗朗传来，念得一直是那几册课本，听的人却从懵懂好奇变成追忆怀念。
我还有几次机会能够站在那扇窗前呢？我或许再难有在这里长久停留的时候了。再经过些漫长年月，我与小镇重逢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或许小镇还是小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