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白先生的老父亲，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典型的老绅士一枚。去他家做客，他会接过我的外套，细心地挂起来；走的时候，他会把衣服给我摆好，我只管往袖筒里伸胳膊就行。
但是他开玩笑的尺度，真的是有点大。尤其是我这种接受中国教育的女子，有时候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一年，我跟白先生回中国度假，住在北京一家宾馆里。那个夏天，骄阳似火，温度达到40度。
期间恰逢婆婆过生日，我们长途电话祝贺她生日快乐。我和婆婆聊了一会儿，公公接过了电话：“新闻里说中国现在很热呢。你们一切都好吧？”他问我。
“挺好的。是啊，热死了。今天室外温度40度了。”我说。
“这么热，你们还能嘿咻么？”他笑着调侃。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想了想，他确实是这么问的。我呆了，一时间张着嘴不知道怎么接话。我把手机递给白先生，他问他老爸：“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他爸爸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就听白先生嘿嘿乐着：“您不用担心，房间里有空调的。”
电话挂断，我还目瞪口呆。我扳过白先生的肩，不敢相信地问他：“在荷兰，公公跟儿媳妇说这样的话题，难道是正常的么？”结果人家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啊，开个玩笑嘛。”
我算是服了。要在中国，这样的公公，会不会被骂“老不正经”？
来的宾客里面，有好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公撺掇他的外孙女儿：“你看看，那个长得不错；喏，那边那个也很帅呢。瞅瞅喜欢哪个，去搭讪去。”外孙女娇嗔地说：“爷爷，拜托！”他还在继续：“你生得这么标致，是该有男朋友了啊。喜欢就去约会，记得带上避孕套就行。”
我大跌眼镜，尴尬得不行。这次连一向开放的婆婆都觉得有点过了：“你这个老东西。”她赶紧岔开了话题。
公公污是污，但绝对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跟婆婆结婚以来，婆婆就辞了工作，专心照顾家。头十年，两个人潜心造人，呼啦啦生了兄弟姐妹6个熊孩子。
公公挣钱养家，却不要求婆婆貌美如花。他帮忙做家务、换尿布，在把孩子拉扯大的同时，他十分在乎婆婆的感受。为了让她不至于变成与社会脱轨的家庭主妇，他买游艇，办舞会；每一个孩子的每一个生日，他负责摄像，婆婆和一群熊孩子就是他的主角。这些，是我看了许多没有公公的影像得出的结论：每一个纪录片里，婆婆都像公主一样恬然活泼开心，一群孩子也都笑靥如花。
携手几十年，公公从来没有伤害过婆婆。婆婆说，她从来不担心他会出轨，因为她知道他不会。
等我们赶到医院，公公看到我们，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了。我给了他一个深深地拥抱——因为尊重中国人的习惯，也因为我比较排斥那种跟男性的贴面礼，平时我跟他们都是不拥抱的，但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唯有拥抱可以给予力量。
公公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在我的肩膀上抽噎了。我知道，婆婆对公公来说，是有多么重要。可怜的公公，害怕失去的感觉整个攫住了他。
公公哽咽着对我们说：“从我认识她到现在，已经50多年了，我们不能失去彼此。希望她早点好起来，我还要跟她一起过圣诞节呢。”
书里说，有点污的人更深情。我不知道是不是，但我那有点污的公公，确实是个负责任的父亲，深情的好丈夫。
婆婆在康复中心住了3个月，年迈的公公每天去陪她说话，给她读报纸；护士忙的时候，他就自己搀着婆婆，帮她练习走路。终于能回家那天，公公激动得老泪纵横。由于婆婆爬楼梯还不行，公公早早地在客厅临时支起一张小床，床前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大把玫瑰，心形标签上写着：
感谢上帝将你完好地还给我。你不在家的日子，屋子像是缺了个角的圆。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