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乡愁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时候想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惆怅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席慕容
老屋

整整一年了,我没有回过家。那个铺着雪白瓷砖,吊着缀着水钻的顶灯,在城市的繁华街头安静屹立的房子,它不是我的家。

我说的家,灰瓦红墙,用水泥糊了外围一层。屋前有长很甜果子的枣树和柚子树,屋后就是一片很大的岭,岭脚下有一大片竹子林和菜园,岭上够我们一大家子五六个小孩儿满地跑着放风筝。

它没变,是我变了,我在离它只有四十多公里的城里安营扎寨。分明是同一个城市,可只有家,才配得上被说是故乡,我这么想。

其实算下来,大概有五年时间加起来,我在故乡都待不够一个月。五年,就是六十个月,一千八百二十五天,四万三千八百个小时......我心里好像有什么在砰砰的跳,但我算不下去了。

故乡是遥不可及的,当我慢慢远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想留在它身边,可我血液里像是住着风一样,我越来越远,偏偏它留不住我。

故乡变远了。每离开一次,它就变远一些。

村口有几间人民公社时期留下的老屋子,就是以前的大队。村委会盖了新房子以后,那儿就荒废了,慢慢长出蜘蛛网来,我们通常在大队的屋檐顶下打弹珠,最稀罕的是那种全透明的玻璃珠,里面不能带有塑料小叶片,谁要有这样的珠子准得骄傲好一会儿。拍画片,打包儿的游戏也是乐意玩一下午的,男孩女孩统统混在一起,趴地上玩得一身脏兮兮的,等到家里大人来来回回喊了好几遍了,才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余兴未了的回家去。

十三岁以前,我还在那个家长里短的小村子里闹得不亦乐乎。十三岁以后,我们一个个钻到城里上学,为成绩焦头烂额。大队的那片屋子也被拆了,只剩下了村里的女人们每天在那儿跳最炫民族风和小苹果。

故乡变老了。每回去一次,它就变老一些。

还小的时侯,我好像认识村子里所有的人,饭点儿玩到哪儿了就在哪家门口喊句奶奶,然后被招呼进去吃饭。后来回去的时候,我都认不全村里的人了。

太爷爷去世快十年了,太奶奶的脸像是被岁月碾过,布满了皱纹。喜欢花花草草的那家奶奶种的指甲花早就枯了,连同我们喜爱的草珠子一起枯了。隔壁那家的老人头发全白了,老的已经认不得人了。屋后头的姆姆有了三个孙子了,连老拐伯伯也举不起拐杖去吓那些给他取外号的小屁孩了。店门口的他们磕不动瓜子了,于是搬个凳子眯着眼坐着晒晒午后的太阳。

那些老人们住的屋子一间间的被荒废下来,一点点儿的被长起来的荒草盖住,最后在某一个下雨的晚上被大雨浇塌,彻底沦为了野草的地盘。

老屋

故乡回不去了。我无数次回到这里,却再不属于这里了。

家里老屋大厅里的横梁上,有三四个鸟窝儿,稳稳地端在顶上,每年开始冷了,燕子就往更南处飞,等到来年春天再飞回来。我是个麻烦精,明明无法分辨这只燕子和那只燕子,却总爱问爷爷,今年的燕子是不是去年的燕子?得到肯定答复后,偏还要问为什么。爷爷总说,不管燕子往哪儿飞了,它对自己一家人做的房子总归还是有记忆和眷恋的,这还是它的家,它总会回来的。

没想到,它果真能回去,我却回不去了。上大学以后,故乡只剩冬夏,再无春秋。可连冬夏,我都没为故乡留下。

回了一次家,我不太敢喊人,老人们见了我认了很久才认出来。大家渐渐长大,慢慢都有了自己的圈子。有的还在上学,有的开始工作了,有的连二胎都生完了。共同话题从有到无,最后的默契变成了相对无言玩手机。

于是我窝在城里,连大年三十的日子,只是接了爷爷奶奶一起在城里过年,我甚至不敢回头看故乡隐在云后边的青山,青山脚下,树影婆娑,看不见人,在湖水相映下,看起来显得有一点孤单。

故乡是发芽的一棵幼苗,树是要往高处生长的呀,就好比人是要往远方走的,我们褪了幼稚的外衣,就再也回不去了。
青山

我开始无比怀念祠堂里抬头就能碰着的大戏台,戏台上每年都演的《狸猫换太子》,还有演员碗里的道具辣条波斯猫;我开始无比怀念荷塘里伸手就能揽着的大荷叶,挽起裤脚下水摘的莲子,还有姐姐掰断荷叶梗做的耳环;我怀念家里陪了我十一年的小花狗;我怀念岭上用来烤红薯搭的木架子;我怀念我种在后院池塘边的蝴蝶花;我甚至开始怀念一条出现在家门口草地上,吐着红信子朝我摆着进攻姿态的蛇。

也许,我太想故乡了,可我想的东西,具体都是什么呢?

缠绕在我们这一代的,尽是些没有根的回忆,无边无际。有些时候像是潮水一样,朝着心窝子里最柔软的地方汹涌而去,有时候呢,又像是一团棉花一样,飘飘渺渺的挨过来,在你胸口打上一个结,哼哧哼哧的闷闷的疼。你找不出心上这个结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个人。

我如何能分得清,到底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呢?我如何能分得清,到底哪里是出发了,哪里是回家了呢?

乡愁这件事阿,就好像下起了一场暴雨,我没有伞,我就站在门口,几度想要推开你的门,开口问问你能不能暂时让我避避,但是我没有,我只是一直站在雨里。

门内就是故乡,可我还在雨里,因为站在雨里的时候,是我启程在途中的短暂停留,好让我能仔细辩认清故乡的归程。

有些事,不能想,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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